因為做少兒電視節(jié)目，所以有機會接觸到許多孩子，最怕孩子們在我的節(jié)目里掉眼淚，但是這樣的事情卻經常遇到，印象深刻的有這么幾次。

2002年的暑假，江漢大學的學生們搞暑期社會實踐，到湖北紅安縣下面的一個鄉(xiāng)村小學支教，我們欄目組隨行拍一部專題片。我不記得是哪個鄉(xiāng)鎮(zhèn)，但是記得村辦小學的名字叫“其亭旁小學”。

我們的汽車從武漢出發(fā)開了將近一個上午，然后棄車步行半個小時，因為沒有足夠寬的路可以開車進村。

隨行的大學生們大部分來自武漢，他們把這當成了一次特別的旅游，說著笑著鬧著，戴著太陽鏡喝著可樂，掛著相機拿著DV，自由的青春像鄉(xiāng)野間的清風。

我們和大學生們一起把車上的衣物、書籍、文具等捐給了學校，學校再把這些物資分配給了同學們，同學們都很高興。接下來的三天里，大學生們分別給孩子們上課，教他們唱歌、跳舞、語文、數學……來參加學習的孩子們都很開心，這樣的經歷對他們來說是第一次，他們通過這群大學生了解了一些外面的世界。大學生們也在這次經歷中增長了不少見識，在這短短的幾天里他們吃農家飯，割草鋤地，下河摸蝦，艱苦并且快樂。

有一次采訪中我接觸到一群農民工子女，他們的爸爸媽媽都在外面打工，幾乎好幾年都不回來，他們跟著爺爺奶奶或親戚過活。因為我們攝制組的到來，孩子們都覺得很興奮，尤其一個長得很清秀的男孩子，他一會兒打打那個的手，一會兒扯扯這個的頭發(fā)，簡直有點多動癥。旁邊的老師告訴我他爸爸媽媽都在海南打工，有三年沒有回家了?？墒菑乃撬实男β暲镂铱床坏剿邪朦c的陰郁。我問這群孩子：“你們的父母有多久沒有回家了？他們今年過年回家嗎？你想他們嗎？”

男孩第一個舉手，他還笑著對旁邊的同學擠了擠眼睛，可是當他笑著說了一句話就開始抹起了眼淚，然后所有的孩子都跟著他一起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只有一個清瘦的女孩子一直沒有哭泣，我問她，爸爸媽媽在哪里打工？

她說在石家莊。

有幾年沒有回家了？

三年。

那你跟著誰在過??？

奶奶。

她一直咬著下嘴唇，我知道她是在忍住不哭。就在我準備結束問話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她臉的一側有些青紫。

于是我隨口問道，你的臉怎么了？

她說摔倒了。

我問怎么摔倒了？

她說晚上起來上廁所滑倒了。

沒有看醫(yī)生嗎？

我不敢跟奶奶說，奶奶年齡大，身體不好，我怕她擔心……

多堅強懂事的女孩兒啊！在我跟她交談的過程中她一直咬著下嘴唇，一直忍住沒有哭，但是我卻背過身子悄悄地擦掉眼淚。我情愿這個女孩子放聲哭泣，我情愿她不要這么懂事。因為她大概也就八九歲，這樣懂事讓人心疼。

2003年的年底跟中央臺合作到湖北京山拍攝一個節(jié)目，節(jié)目里有個環(huán)節(jié)叫“真心話大聲說”，很多孩子喊出了自己的真心話。

有個女孩子這么說的，她說，她希望媽媽能夠平等地對待她和哥哥。不論哥哥因為什么跟媽媽要錢，媽媽都給，有時哥哥偷家里的錢，媽媽也不會罵他，可是自己每次跟媽媽要錢媽媽都不給。

我們的主持人問她，一般都是在什么情況下跟媽媽要錢？

買文具或者交學費的時候，還有，還有……希望自己有一點零用錢。女孩想了好久才說，似乎這樣說是很不應該的事情。

那你希望有多少零用錢呢？

女孩哭了，她說，希望每個星期有五毛錢的零用錢……還有，希望媽媽不再打她。

這是一個女孩子的夢想，我不知道一個城里的孩子有多少零用錢，但每個星期擁有五毛錢的零用錢就是這個六年級女孩的夢想。

還有個男孩的真心話是希望還可以繼續(xù)讀書，他不想像哥哥那樣小學畢業(yè)就去打工，可是自己還欠著上個學期的學費沒交……

還有一個女孩子希望媽媽不要把爸爸辛苦打工掙的錢賭博輸光了……

那些孩子的眼淚讓我每每從心底里疼惜，但我卻沒法幫助他們。這是他們的童年，有淚水，肯定也有歡笑。他們就這樣長大，這是他們成長的過程，也是他們成長的方式，和城里許多孩子的生活有些不一樣。

發(fā)稿/趙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