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芳姐,寫《夢中情人》,我第一時間選了你,選了才知道錯,因為擔子太重,怕糟蹋了。我出生時,你紅透半邊天的年代已經(jīng)過去,我認識你時,你是無線電視里的林亞珍,娃娃頭,戴厚厚圓圓的深度近視眼鏡,有著鼻敏感一樣的神經(jīng)質擠臉動作,一派義無反顧的搞笑范兒。那時的你,只會為我?guī)須g笑。直至一天,我的粵語片迷老奶奶告訴我,《天下第一劍》里穿云小燕林翠兒、當時13歲的蕭芳芳已經(jīng)是一副美人胚子了,我才驚為天人——落差太大了,這個“豆釘妹”是林亞珍?
那時起,我已經(jīng)活在愛的幻想投射之中,因為六七十年代是你最紅的年代,而我是過了70年代一大半才出生的人,你的所有美好,對我來說都是往回追的。老舊粵語長片(香港人稱為“粵語殘片”)都在深夜播放,我會看到英女王出現(xiàn)為止(香港當時電視收臺后會長播一幅英女王照片),那個被我視為打斷我們之間“超時空約會”的老人令童年的我相當煩躁,所以我當時覺得她比譚蘭卿更丑,也因為你,我養(yǎng)成了晚睡的習慣。
在由童年轉化成少年的時代,報紙仍容許露點照片刊登,我在每一個半月一次的理發(fā)間隙,可以偷看理發(fā)店供客人閱讀的黃色書刊《藏春閣》,但對我來說,你在后期的粵語片演出中那曼妙的舞姿,才是令我目眩神迷的好酒,醉得我好美。從《少女情》的成功開始,你已瘋狂演出青春片,特別是有歌舞表演的情愛主題影片,幸虧當時的粵語片已經(jīng)有了七彩依士曼技術,令我能欣賞到你身著不同連衣裙的艷麗顏色。對,那時你在戲中總是穿著修身短裙,發(fā)型微髦又熨帖,雖然你在當時跟陳寶珠的當紅程度分庭抗禮,但對我來說,你的洋氣,是陳寶珠沒有的,你那幾撮貼在額上的曲發(fā),配上有如龍眼核子般大的、珠子眼的美瞳,是最性感的記號,自然的,在《青春兒女》中你穿著深色蕾絲透視裝加上絲襪的跳舞造型,還有《青春戀歌》開場那段粉色舞臺背景的芭蕾舞表演,讓我對你那出于荷爾蒙的愛,已經(jīng)不能自拔。
然而,我喜歡看你跳舞,但跳阿哥哥的你卻令我心情復雜,因為你的對手是“舞王修”——我視之為情敵的胡楓。你們隨歌而跳,我看得歡喜又妒忌。你和胡楓、鄭少秋主演的《我愛阿哥哥》,是我心中的經(jīng)典,你根本就是個舞后。多年后,我在電視籌款節(jié)目中看到你為了善款而跟郭富城跳了一支探戈,在妒嫉郭富城妒嫉得想一拳把電視機打爆之余,也發(fā)現(xiàn)你已經(jīng)不再年輕,而我,已經(jīng)長大了,在電影圈里當著高不成低不就的小工。
這10年,我一直想告訴你,我也搞不清楚我愛電影愛到要成為一個電影人,跟童年時看的粵語片和你有多少關系。也許只是潛移默化,到你親力親為參與香港新浪潮佳作《跳灰》及《撞到正》的幕后工作;到你步入中年時積極進修,年少成名的你說,只有在念書時你才不會常常提到“我”字;到你憑《女人四十》得了柏林影后;到你成立“護苗基金”并積極推廣保護受虐兒童工作,你每一步都在由那銀幕寶貝破繭為一只智能之蝶,我覺得你更加遙不可及,“夢中情人”的形容已覺輕蔑,那些故夢里曾想跟你同游雍雅山房的奇想,更顯猥俗。
芳芳姐,你知道嗎?其實我們是見過面的。記得約十年前有一次,我的朋友幫你的“護苗基金”當義工,忽然有一天,她跟我說約了你交接一些東西,我當然飛撲跟上。幫你提著一包沉甸甸的東西走過灣仔的摩利臣山道,那令我心如鹿撞的幾分鐘過去,你回頭對我說:“唔該你嚇哥哥仔(麻煩你啊小兄弟)?!蔽疫@個人,你一定忘了,但我深信,待我老人癡呆之后仍可肯定,那不是夢,是真的發(fā)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