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去浙江省上虞國際大酒店參觀文物展,我總愿花更多時間駐足在宋元吉州窯瓷器前。尤其是吉州窯其黑、白、青、褐、綠、黃等釉色的豐富多變,以及灑釉、彩繪、刻花、剔花、印花、剪紙貼花等裝飾工藝的獨具匠心,常使我流連忘返。然而,讓人遺憾的是,木葉天目盞尚在缺位之列。
“天目”是什么來歷呢?有無數(shù)種說法,但最接近事實,最能讓人信服的說法,就是當年日本僧人從中國帶回的茶具,是從浙江的天目山得到的。這個說法比較有說服力,容易讓人信服。日本僧人把中國茶具以及喝茶的方法帶到日本,理順成章叫做“天目”。現(xiàn)在引申出去,凡是宋代黑色的瓷器,日本都叫天目瓷。上世紀80年代初,吉州窯(現(xiàn)地處江西省吉安縣永和鎮(zhèn),古稱東昌鎮(zhèn),后被廢而以永和鎮(zhèn)取代)的重大考古發(fā)掘,終于揭開了天目茶盞的身世之謎。無疑,黑釉木葉天目盞及其眾多碎瓷片的出土,更是證明了其與吉州窯的淵源。
盡管木葉天目盞存世量極少,甚至有藏家說收藏帶有完整木葉紋飾的天目盞,其珍稀程度不亞于收藏宋代的官窯瓷器。然而,“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有一天,我的一位初中美術教師走進了我的辦公室,讓我有幸收藏到木葉天目盞,且一收成雙。
我的這位美術教師已經(jīng)搞了幾十年的收藏,雖然因為經(jīng)濟方面的原因他自己收藏不了貴重藏品,但他有著淵博的收藏知識,且有豐富的實戰(zhàn)經(jīng)驗和廣袤的人脈資源。那天,圍繞著木葉天目茶盞的話題,在我深表遺憾之時,老師卻說,他曾經(jīng)在一個藏家那里看到過。知道我有興趣,且有意收藏,他表示可以去打探一下。一周以后,老師果然替我拿來了一只斗笠型木葉天目盞。我顫抖著身子恭敬地用雙手接過這只茶盞,上下打量,細細察看,欣喜之情自溢于言表。
這是一只黑釉亞光型的茶盞,乍看,茶盞中央一片莖脈依稀可見的桑葉,似被風兒剛剛吹落盞中,渾然天成。那紫褐的桑葉,若隱若現(xiàn)、似有似無,使人想起云遮霧障的秋月,給人以無限的遐想和深思。此盞不僅規(guī)整,且毫無缺損,品相極好。且因了年代的久遠,頗具飽經(jīng)風霜之范,尤其是胎底,露淺灰色胎,胎質粗松,一看就屬大開門的東西。用尺一量,其盞口直徑14.6厘米,足圈直徑3.1厘米,高4.1厘米。一問價格,當在我的承受范圍。于是,我立即付款購藏。后來知道,那位藏家還藏有一只普通型圓盞,為此,我請老師再跑一趟。兩天以后,此盞亦同樣被我收入囊中。此圓盞,一片黃色的楓葉突兀在盞里,看上去像剛離開枝葉一樣新鮮,令原本清一色的黑盞剎地生動了起來,盡顯靜穆、素雅,簡單平常卻又明亮華貴。其盞口直徑12.6厘米,足圈直徑5.5厘米,高3.6厘米。其釉色較亮,釉水稍厚。若在太陽光下看盞面釉色,其周身隱隱約約地布滿了極不規(guī)則的裂紋——顯然,這并非窯內(nèi)焚燒形成的?;Ч?,而是長久埋于地下形成的滄桑感。而拿起底足一聞,泥腥味極重,稍稍潑些水于其上,那味兒竟撲鼻而來。
能一口氣收藏兩只木葉天目盞,于我當是始料未及的。此后的每一天夜晚,我總是與之相伴,不斷摩挲之、盤玩之。如果把黑釉比之草原上的黑夜,那木葉便是草原之夜熊熊燃起的篝火;黑釉若是夜空,那木葉定是星星。
得一物,必深究,而愈懂則愈愛。這是藏家的經(jīng)驗,又何以不是我的收藏感悟?我既廣泛求教于行家,又大量翻閱相關收藏知識。于是,對于木葉天目盞的了解,始從無到有、由少及多、從淺至深。
黑釉是陶瓷史上較早燒制成功的品種,但卻一直滯后于白瓷與青瓷,及至南宋時期才真正開始盛行。燒制最為成功的是南方福建的建窯與江西的吉州窯。而這與當時社會上盛行的飲茶和斗茶之風流行有關。然而,不得不說的是,產(chǎn)于吉州窯的木葉天目盞,在當時并不被朝廷看好,被真正看好的是那些適宜斗茶的兔毫、鷓鴣斑、玳瑁斑、油滴等結晶窯變器物。宋徽宗《大觀茶論》載:“盞色以青黑為貴,兔毫為上?!薄斗脚d勝覽》也有記載:“斗試之法,以水痕先退者為負,耐久者為勝,故較勝負曰一水,兩水。茶色白,入黑盞,水痕易驗,兔毫盞之所以為貴也?!碧K軾的“送南屏謙師”句曰:“道人繞出南屏山,來試點茶三昧手,勿驚午盞兔毛斑,打出春甕鵝兒酒。”或許,當年的木葉天目盞因民窯的卑微身份而不被看重,然而,這并不影響其在民間流傳,被百姓抬舉,以至越千年以后,其竟能超越同儕,成為領軍之器。
木葉天目盞,是窯匠們審美與創(chuàng)造的結晶。藝術的價值,有時并不與材料成正比,并非因貴而貴、因賤而賤。比如木葉天目盞,黑釉是廉價的釉料,葉子更滿山皆是。
落葉是秋的斑斕,漫卷起一天赤紅。當木葉飛揚在宋元的天空,它便是天目的茶盞。在窯匠們的眼里,金黃色的樹葉就像是明月,那是窯神在夜空中的眼,那是真正的“天目”?。¢L了“天目”的吉州窯,一爐爐出窯的木葉盞既是先民不經(jīng)意間巧奪天工的遺珍,也是上天賜給人類的福祉!
(責編:劉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