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與愛羅先珂的合影一共三張。一張是1922年5月23日在北京世界語學會的合影。另兩張是1923年4月中旬為歡送愛羅先珂回國所拍攝。
愛羅先珂(1889~1952),詩人,童話作家,出身于烏克蘭一戶農(nóng)民家庭,幼年因患麻疹而失明,曾在莫斯科盲童學校學習,憑借自己的勤奮和音樂天賦,靠彈唱有些積蓄,在國際世界語協(xié)會的幫助下,轉赴倫敦皇家盲人師范學校學習。25歲離開俄羅斯,先后在暹羅(今泰國)、緬甸、印度、日本等地漂泊。
1919年,愛羅先珂被英國殖民當局視為“革命黨”和“德國間諜”,先被拘禁,后被驅(qū)逐。他輾轉到了日本,在大學旁聽時結識了當時日本社會主義組織“曉明社”,后又參加了1920年成立的、由日本馬克思主義者山川均、利彥等和無政府主義者大杉榮等發(fā)起的日本社會主義同盟。1921年愛羅先珂因參加了“五一”游行,被日本政府驅(qū)逐出境。當時愛羅先珂想回國去盲校當音樂教師,但從海參崴到赤塔時,由于身份沒有查清,被拒絕入境。愛羅先珂不得已,只好轉往哈爾濱。他在哈爾濱逗留了一個多月,于同年10月1日離開哈爾濱前往上海。一位日本世界語學者致信上海世界語學會負責人胡愈之,向他介紹愛羅先珂的遭遇,希望對這位盲人世界語者予以關照。上海世界語學會熱情地接待了愛羅先珂。
愛羅先珂曲折的經(jīng)歷和在日本的不幸遭遇,引起了中國著名作家魯迅先生的同情和關注。在愛羅先珂到中國之前,魯迅就讀到了他的一些著作,而且準備將這些著作譯成中文。為了解決愛羅先珂的生活問題,曾在魯迅任教的中學學習過的胡愈之寫信給魯迅和周作人,請他們幫忙,魯迅便向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先生推薦。于是,愛羅先珂于1922年2月應邀來到北京大學教授世界語和俄國文學,月薪200美元。愛羅先珂是盲人,生活不能自理,蔡元培便把他托付給魯迅、周作人照料,愛羅先珂被安排在八道灣周宅。此后,愛羅先珂就在北大馬神廟二院每周日上午講授世界語,并由周作人代取薪金。周作人幾乎成了愛羅先珂的專職秘書、向?qū)?、翻譯,職任代領薪水、換錢、代寫書信、記錄講演稿、代發(fā)電報、陪同并翻譯演講、陪同出游、飲宴應酬等。愛羅先珂的到來,給北京的世界語運動增添了新的活力,他的課很受歡迎。一時間,北京大學選修世界語的學生猛增到500余人,同時還開辦了業(yè)余世界語班。一些學員如王魯彥、陳樹聲、馮省三等后來都成了世界語運動的骨干。
胡適曾應蔡元培的囑托,為愛羅先珂在北大的講演擔任翻譯。愛羅先珂在女高師演講《知識階級的使命》,胡適也前往聽講,并在日記中記錄了演講的內(nèi)容:“他說俄國知識階級的歷史,指出他們的長處在于愛小百姓,在于投身到內(nèi)地去做平民教育,并不在于提倡革命與暗殺。他痛罵上海的新人,說他們自己有一個主張,卻要犧牲他人去實行?!?胡適對這個演講的評價是:“他的演說中有很膚淺處,也有很動聽處”。
周作人記錄了愛羅先珂在北京多所學校的講演,有《春天與其力量》《俄國文學在世界上的位置》《女子與其使命》等。周作人描寫愛羅先珂在北京演講的轟動情況時說:“講堂有廟會里的那樣擁擠,只有從前胡博士和魯迅,隨后還有冰心女士”,而愛羅先珂又是一個“想象豐富,感情熱烈,不愧為詩人兼革命家兩重人格”的人物。
魯迅很欣賞愛羅先珂的作品,此前剛編完愛羅先珂的《童話集》。他也抽出時間陪同愛羅先珂演講和參加各種社會活動。愛羅先珂一到北京,3月26日,就應邀到俄文法政專門學校講演,事前警廳以其有“危險言論”強行干涉,后經(jīng)學校外國教員調(diào)停、學生強烈要求,演講才如期進行,魯迅特意前往陪同。4月2日,兩人又出席了北大第二平民夜校的游藝會,愛羅先珂演唱了俄國歌曲,由魯迅口譯和介紹這歌曲是歌頌哥薩克農(nóng)民起義領袖拉辛的故事。4月4日,他們又同去觀聽白俄歌劇團的演出,歸來后魯迅作《為“俄國歌劇團”》,嘆息中國卻“沒有花,沒有詩,沒有光,沒有熱,沒有藝術,而且沒有趣味,而且至于沒有好奇心”。他甚至說“比沙漠更可怕的人世在這里”,這恐怕也是愛羅先珂的感想和意見。周作人回憶說:“魯迅尤和他熟習,往往長談至夜半,嘗戲評之曰‘愛羅君這搗亂派’。因為他熱愛自由解放,喜趕熱鬧,無論有集會,都愿意參加,并且愛聽青年們熱心的辯論,雖然他是聽不懂?!保ā稅哿_先珂》)有時兩人談得熱烈忘情,魯迅忽視了旁人,例如,世界語者吳克剛就在《憶魯迅并及愛羅先珂》一文中抱怨魯迅“冷漠”。
魯迅1923年1月17日在《晨副》上發(fā)表了《看了魏建功君的〈不敢盲從〉以后的幾句聲明》,為愛羅先珂受欺辱而動怒。事情的原委是:魯迅陪同愛羅先珂到北大和“燕京女?!毙蕾p學生們演出托爾斯泰、莎士比亞的戲劇。愛羅先珂隨后寫了一篇《觀北大學生演劇和燕京女校學生演劇的記》,批評演出受舊戲的影響,“模仿優(yōu)伶”,不能男女同臺演戲,不能真正表現(xiàn)人物思想感情。演出者之一、也是北大實驗劇社骨干的魏建功看了文章后表示不滿,寫了《不敢“盲”從》一文,將“觀”、“看”、“盲”等用了引號,意在諷喻愛羅先珂一個盲人,沒有資格作這樣的批評。魯迅的文章里充滿了憤怒,甚至用了“我敢將唾沫吐在生長在舊的道德和新的不道德里,借了新藝術的名而發(fā)揮其本來的舊的不道德的少年的臉上”這樣的語句。
愛羅先珂住進八道灣之后,八道灣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世界語愛好者、無政府主義人士、外國人等,有的客人索性就住在八道灣的客房,如日本人近藤、清水等。
盡管愛羅先珂受到了熱烈的歡迎和周到的接待,然而他依然感到“寂寞”,不斷地嘆氣和訴苦:“唉,唉!”“寂寞呀,寂寞呀,在沙漠上似的寂寞呀!”
愛羅先珂在北京住了4個月后,于7月3日啟程赴芬蘭參加第14次國際世界語大會的年會,周作人等前往車站送行。因為預計9月就要回來,所以他的琵琶長靴以及被褥都留在中國,沒有帶走。但過了10月份,愛羅先珂還沒有回來。這讓居停主人周氏兄弟非常掛念。周作人寫道:“前幾天接到英國達特來夫人寄來的三包書籍,拆開看時乃是七本神智學的雜志名《送光明者》(The Light-bringer),卻是用點字印出的:原來是愛羅君在京時所定,但等得寄到的時候,他卻已走的無影無蹤了?!?/p>
歷盡艱辛,愛羅先珂于11月4日返回北京。但他不想在這“沙漠”一樣的國度里住下去了。
愛羅先珂回國后,音信全無。一度傳聞他已不在人世。周作人1931年2月給翻譯過愛羅先珂作品的汪馥泉的信中說:“愛羅君死耗似系謠傳,去秋日本友人福岡君來北平,說愛羅君現(xiàn)在俄國,專為游覽的日本人作向?qū)Вㄏ氡卦谀箍疲?,雖系間接的消息,大抵可靠。福岡君系愛羅君在日本最要好的友人,但亦云未曾得來信,此蓋亦系愛羅君之一種脾氣如此也?!?934年12月10日,魯迅在給蕭軍、蕭紅的信中也提到,“愛羅先珂卻沒有死,聽說是在做翻譯,但有人寄信去,卻又沒有回信來?!?/p>
愛羅先珂于1952年在故鄉(xiāng)去世。蘇聯(lián)出版了他的全集。從1921年7月起,魯迅先后翻譯了愛羅先珂三部童話集《天明前之歌》《最后的嘆息》和《為人類》中的許多作品,成為中國最早和最主要的愛羅先珂著作的翻譯者。
編輯/韓 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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