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林林是年后回到村里來上學的。二年級的時候他隨著外出打工的父母親，在打工子弟學校上了兩年學，媽媽得病去世后，他就跟著爸爸回來了?，F(xiàn)在已經上四年級了，郭林林作文寫得相當好，經常被當作范文在班里讀。

班里有個小胖子叫王小虎，是村主任的兒子。王小虎最討厭別人叫他胖子。可是這天郭林林偏偏叫漏了嘴，要換成別人也就打不起架來了，可王小虎欺負郭林林家里窮，這段時間很多學生欺負郭林林。王小虎仗著自己力氣大，就把郭林林給摁住了。郭林林不服輸，大聲嚷道：“你放開我，告訴你，我爸爸上邊有人！”王小虎先是怔了一下，他不明白什么叫上邊有人。但是他能聽出這是一句帶有威脅性的話，這更激起了他的怒火。平時在班里他就霸王慣了，于是對著郭林林就是一陣拳打腳踢。郭林林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吃了虧。但是后來郭林林采取不對稱作戰(zhàn)方式，在王小虎的臉上狠抓了一把，直到班主任王老師進門兩人才收手。

他們被叫到辦公室，王小虎先告狀，說了事情的經過，又補充道：“他還說他爸爸上邊有人。我爸爸上邊還有人呢?！崩蠋煱汛蛉说耐跣』⒔逃艘环?，讓他先回去，又對哭哭啼啼的郭林林說：“你不該給同學起外號的，再說你怎么會說那樣的話呢，‘上邊有人’那可是社會上的語言。你能告訴老師這是為什么嗎？”

郭林林用袖子抹了下眼淚，說：“老師，我的確錯了，不該叫王小虎胖子的，但是老師，我爸爸上邊有人的事情，等過幾天我再告訴您好嗎？”

王老師有點吃驚地看著穿戴不整齊的郭林林，心里一陣辛酸。這個沒有媽媽的孩子太可憐了，他爸爸又是個腿腳不靈活的殘疾人。她也是剛做了媽媽的人，知道這孩子挺可憐的，于是上前心疼地幫他整了整凌亂的衣服。

郭林林繼續(xù)請求：“老師，您能在班上當著大家的面說我爸爸上邊有人嗎？”

“這個……”王老師感到很為難。郭林林說：“要不，您私下里跟幾個同學說也行，他們很快就會傳出去的?！?/p>

王老師想了想，就答應了。

晚上，村主任王大豹看見寶貝兒子臉上有一道傷痕，忙問怎么回事。王小虎說：“爸爸，你先別管我臉上是怎么回事，先回答我一個問題。”這家伙平時在家里就嬌生慣養(yǎng)的，經常對父母發(fā)號施令。而王大豹仗著自己在村里的權勢又有幾個錢在鄉(xiāng)親面前頤指氣使，卻對兩類人百依百順。一是上級領導，再就是他這寶貝兒子。

王大豹顧不得心疼，忙說：“什么問題啊？問吧?！蓖跣』⒕蛦枺骸澳闵线呌腥藛?？”

王大豹愣了，心想這小子，怎么問這個啊，就把臉一拉，說：“小孩子家，問這干啥，快說你臉上怎么弄的？”

王小虎說：“我就知道你上邊沒人，可是人家郭林林他爸爸上邊就有人?！?/p>

“你說什么？郭老三他上邊有人？你怎么知道的？”

王小虎回答：“我們都知道，連老師都這么說呢?！?/p>

經兒子這么一說，王大豹雖然感到意外，但仔細一想也對頭。今天上午，郭老三來村辦公室找他，說回來創(chuàng)業(yè)，要在自己的地里建一個小型養(yǎng)殖場。一聽這話，他把剛喝進嘴里的一口水給噴了出來，眼淚也快笑出來了，“就你還創(chuàng)業(yè)？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惫先駴]有看出來一樣，繼續(xù)要求道：“我創(chuàng)業(yè)需要錢，你們要趕緊還我的那一萬八千塊錢?！闭Z氣明顯強硬起來。他不明白郭老三打了幾天工怎么就變樣了，以前在村里可是經常被人欺負，而且是吃了虧連句話都說不出來的。于是就說：“你要建養(yǎng)殖場建就是了，不過你的那錢……”可是還沒有等他說完，郭老三就急了：“你別再找理由往后推了，三年的賬了，這次你們非得給我不可！”說著就拿出來一張欠條，可是王大豹根本連看都不看。話說到這個份上，再來軟的肯定不行了，因為王大豹知道這錢是不會還上了，那是一筆上邊下?lián)艿男蘼氛嫉乜?，但是早被挪用了。于是就大聲說道：“錢肯定是沒有，你愛怎么辦就怎么辦吧！”本想拿這個嚇唬一下郭老三，沒想到平時唯唯諾諾的郭老三竟然一拍屁股站起來說：“不給我就去告你們！”

現(xiàn)在想想，難道真像兒子說的那樣，他上邊有人？不過他郭老三就那幾個親戚，沒聽說他有什么背景啊。王大豹一晚上都沒有睡好。他還真害怕郭老三去告他。

第二天，郭老三又一瘸一拐地來找王大豹，王大豹帶理不理的。郭老三掏出一盒皺皺巴巴的香煙說：“主任，求你件事情，我的養(yǎng)殖場要工商部門發(fā)執(zhí)照，我去了兩次，他們都拖著不給辦，聽說你有個親戚在里面上班，你看能不能幫幫忙?！币宦犨@個，王大豹心里就樂了?？磥磉@家伙上邊沒有人啊。于是就陰陽怪氣地說：“你不準備告了？”郭老三說：“主任，咱這一碼歸一碼，我又不是告你，是告村里?！蓖醮蟊獓@了口氣：“如今辦事難啊，我那親戚也是很難說話的?！惫先@回聽出來了，忙說：“要不咱請他吃個飯？還是送禮？你說了算。我只求能早點辦下來，拖一天，就損失一天的效益?！蓖醮蟊妥屗丶业韧ㄖＫ揪蜎]有想要幫他辦。

過了兩天，有一輛警車開到村里找郭老三。要在平時，警察來找誰，都是要通過村里的，可這次，警車竟然直接開到郭老三家。看架勢不像是來調查什么案子的。再說他郭老三老實得出名，能做得了什么案子啊。不過這叫王大豹心里很不舒服。而更讓他難受的是，幾個警察在郭老三家里呆了兩個多小時，出來的時候還跟郭老三親切地握手，并囑咐郭老三要保重身體，有什么困難的話可以打電話或者直接找他們。難道他們是來調查自己的？

警車剛開走，王大豹就進了郭老三的家。他對郭老三說：“不錯啊，上邊的人來了？”郭老三老實地應了兩聲，也沒有聽出來是啥意思。王大豹問：“老三啊，你建養(yǎng)殖場的事情怎么樣了？有什么困難可要說啊，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p>

郭老三說：“主任，你來的正好，我也想找你呢，辦執(zhí)照的事情已經解決了，你不用操心了?！蓖醮蟊茔等唬骸霸趺?，解決了？這么快啊，我來也是為這事呢，你怎么解決的？”郭老三說：“我跟他們一說，他們打電話，上邊就答應給解決了?！蓖醮蟊獑枺骸袄先?，我問你，這兩年你出去打工，到底碰到什么神仙了？變化可不小啊?！惫先皇呛呛切?，就是不說。最后才問：“主任，還錢的事情，你們考慮得怎么樣了？我可是急等著用呢?！币驗椴磺宄先膩砺?，王大豹只是說回去研究研究。

晚上回到家里，郭林林問：“爸爸，村里還沒給咱錢??？”郭老三嘆了口氣：“哪這么簡單啊，不過我有個預感，這錢恐怕是肉包子打狗了?！惫至终f：“這可不行，那是咱應該得的錢，沒有錢，你的養(yǎng)殖場計劃就泡湯了?！惫先舱f不出什么。

這段時間村里到處都在傳著郭老三上邊有人的事情。王大豹思前想后還是從自己家里拿出來一萬八千塊錢，很客氣地交給了郭老三。盡管郭老三頗感詫異，但還是緊緊地抓在手里，好像它要隨時跑掉一樣。

這天，郭林林到辦公室找王老師。他要履行自己的諾言，向老師解釋那件事。王老師笑吟吟地看著他。郭林林說：“我爸爸在城里打工的時候，挺不容易的。因為爸爸在村里被人欺負慣了，所以，跟他一同出去的人有時候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其中就有李四。那天我正好沒有去上學，就去了爸爸干活的工地。我爸爸早已經把自己的活干完了，李四非要讓他再去干一件更重的活，我爸爸火了，跟他爭吵了幾句，他就舉起拳頭來要打我爸爸。我爸爸就說你打吧，實話告訴你我上邊有人。李四一下子被鎮(zhèn)住了，趕緊放下手來。所以我想如果說‘上邊有人’就能讓很多人害怕?！?/p>

王老師一聽感覺很驚奇，就問：“那你為什么要現(xiàn)在才告訴我？”郭林林說：“因為我爸爸終于要回了村里欠我們的錢?！?/p>

“那你告訴我你爸爸上邊真的有什么人嗎？”王老師問。郭林林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為了弄清真相，也為了進一步幫助郭林林，王老師決定家訪一次，就去了郭林林家。去的時候，正好王大豹和幾個村干部也在。他們正在商量如何幫助郭老三建養(yǎng)殖場的事情。看到王老師來了，郭老三忙問：“王老師，是不是林林惹您生氣了？有什么事情您盡管說?！?/p>

王老師就把事情講了一下。王大豹他們也來了興趣。郭老三有點驚訝，問：“這孩子真這么說的？其實也沒什么，那天他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的全部，我也是被逼急了，情急之下就說了上邊有人，可是李四根本就不信我?！?/p>

“那最后他還是信了，為什么？還有那天來的警車是怎么回事啊，你郭老三肯定有什么事情瞞著我們，是不是怕我們沾你的光??？”幾個村干部想趕緊知道答案。

郭老三說：“我沒有瞞你們，是不好意思說，去年國慶節(jié)那天我正在工地上干活，突然來了幾個警察把我抓走了，他們以為我是前幾天偷倉庫的賊，后來才知道弄錯了，就跟我道歉，還賠了我些錢。這不頭兩天又來咱這里對我進行慰問?！?/p>

“所以你就說上邊有人來嚇唬李四？”王大豹不高興地問道。

郭老三臉一紅，說：“不是，那天李四不信，我就拿出來一張紙條給他看。我說這是一封介紹信，你們也知道李四是文盲，根本不認識字，但是他卻認識村主任你的名字啊?！?/p>

“什么，我的名字？這跟我有什么關系啊？”王大豹不解地問。

郭老三說：“誰不知道你在村里很厲害，有你做靠山的話，誰不害怕啊。當時就把李四給嚇壞了。因為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上面有你的名字。我們村里誰家沒有你打下的欠條呢？”

所有的人都愣了，王大豹臉紅得像豬肝一樣。不一會兒他們就悻悻地走了。

王老師不無擔心地說：“你這樣可是把他們得罪了?！惫先α艘幌抡f：“咱不怕，外出打工這兩年，咱也學了不少法律知識呢，他要是敢給咱小鞋穿，咱就去告他?！?/p>

王老師點點頭，然后對郭老三說：“林林這段時間表現(xiàn)很好，尤其是作文進步很快?！?/p>

郭老三說：“王老師，我對孩子的學習不懂，您就多操心吧。他娘去了，我也照顧不好他?！?/p>

正在這時，郭林林放學回來了，看見王老師在，他很高興。王老師夸他這件事辦得好，知道幫助爸爸了。然后撫摸著他的頭說道：“如果再有同學欺負你，你就說你上邊也有人。”

郭林林不解地看著王老師：“可是，老師，我上邊沒有人啊。”

王老師和藹地說：“有，就是王老師啊?！闭f著，把他緊緊地摟在懷里。

〔責任編輯 袁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