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元汴所與交游者，或權(quán)勢顯赫、或文化名流、或翰墨時望，他們以鑒藏玩物為中心內(nèi)容，項元汴等人穿梭其間評鑒真?zhèn)?、翰墨往來，織起一張綿密有力的社會關(guān)系網(wǎng)。

作為晚明一代收藏大家，項元汴“宿負嗜痂之癖，喜蓄宋元明之三朝佳器”，他不僅收藏瓷器，還對它們進行深入研究，其著作《歷代名瓷圖譜》記錄了他所見所藏的宋、元、明諸窯名瓷83件，并為之逐一圖解，圖施彩繪，區(qū)分類聚，勒成十冊，這是中國刊刻最早的一部圖譜類窯器專著。

該書于近代的流傳經(jīng)歷，恰如當時命途多舛的國運。原著稿本曾藏怡親王府，清末散出。1885年初，有人在北京求售于德國駐華公使布蘭茨，布蘭茨在留審期間偷偷謄寫副本后，將原稿返還；于是英國人巴謝爾博士購得此書帶回倫敦，但該本不幸毀于火災，巴謝爾又從替布蘭茨臨摹書稿的畫師李澄淵手上求得摹本。1886年，巴謝爾在北京《東方學會報》上對此書作了簡要介紹，1908年于英國牛津出版名為《中國瓷器——十六世紀著色圖畫與項元汴漢文稿本》（即《歷代名瓷圖譜》），附英譯文。

巴謝爾是19世紀末西方研究中國陶瓷的先驅(qū)者，1868年至1900年間任英國駐京大使的醫(yī)生，他修正了較早法文版《景德鎮(zhèn)陶錄》翻譯中的錯誤，并把《陶說》譯成英文。受大英博物館及倫敦維多利亞與艾伯特博物館委托，巴謝爾在北京搜購中國文物。1897年出版的《東方陶瓷藝術(shù)（陶說）》，是其研究東方陶瓷的代表作。巴謝爾與收藏中國瓷器的國際大收藏家、美國巨富摩根等人交好，1907年與人合著出版了《摩根藏中國陶瓷圖錄》。向西方讀者介紹中國明代收藏家項元汴著《歷代名瓷圖譜》，是其生前出版的最后一部書。

1931年，中國收藏家郭葆昌與美國人福開森合作，將1908年巴謝爾版《歷代名瓷圖譜》與另一摹本相互參照，對部分圖畫重新著色，加入校注，并改正了部分譯文，由北京觶齋書社出版了《校注項氏歷代名瓷圖譜》，彩色版本、線裝加封套，當時定價300大洋，堪稱民國第一精品書。此書更正了原著和巴謝爾版本中的不少錯誤，具有重要的學術(shù)研究價值。

在《項氏歷代名瓷圖譜》中，記述了項元汴以瓷器鑒藏為紐帶，結(jié)成一張綿密有力的社會關(guān)系網(wǎng)，主要分為以下幾重：

鄉(xiāng)里縉紳及姻親之間

項元汴所居鄉(xiāng)里縉紳中收藏家人數(shù)眾多，他曾鑒賞過的“宋龍泉窯乙花雞足燈，燈制仿考古圖中款式也，釉色青蔥，制度奇古，燈盤之內(nèi)，灼以酥油，光輝滿室。書齋夜讀，得此良宜，但世不多有耳。余見于吾鄉(xiāng)潘子銘太學家?！保▓D1）所藏“明弘治窯嬌黃葫蘆壺，壺制不知何仿，高低大小如圖。孝廟一朝窯器，以嬌黃為貴。亦有五彩傅色者，與成窯并驅(qū)。此壺之類是也，壺可貯酒一升四合。余得于吾鄉(xiāng)諸博士家?！保▓D2）在項元汴同鄉(xiāng)的儒紳群體中，不但藏家人數(shù)多，且藏品精好罕見，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內(nèi)府公藏向江南富庶地區(qū)流散的密集程度，成為項元汴盡藏天下寶物的客觀條件。

江南藏家之間往往互結(jié)姻親，項元汴家亦如此。他的岳父也是藏界中人，藏品精好。元汴藏“宋冬青瓷菱花洗，洗制不知何仿，高低大小如圖。釉色青如疊翠，粟文隱起，洗身花文高妙，儼若黃筌等寫生之趣，以之蓄水，內(nèi)供透漏奇石，以作燕幾之供，甚妙?；蛑枚倘~水仙花及矮菊最佳。余得之外舅莊都諫家?！保▓D3）一姻親家藏“宋墨定窯鳧尊，鳧尊仿宣和博古圖錄中款式也，高低大小如圖。鳧尊之說，已見于前篇矣，茲不復贅。定窯白色居多，紫墨之色恒少，至于墨色，尤為罕見。余生平所見定器，白色者百余，紫色者數(shù)十，墨色僅見此一種而已。況乎墨色填之首項，而背腹純白，與鳧鳥真者無殊，足稱定瓷奇品，腹空可貯酒一升三合。余見于姻家李都諫家?！保▓D4）

在江南地區(qū)結(jié)交的社會關(guān)系

《校注項氏歷代名瓷圖譜》中記錄了項元汴與一些江南藏家進行瓷器鑒賞、流通的情況。憑借廣泛的人脈關(guān)系，他搭建起一座藝術(shù)品交易平臺，將經(jīng)營的多項業(yè)務(wù)置于良性循環(huán)中，使其收藏品更具投資價值。

文氏父子

項元汴在收藏圈的摯友中，首推文氏家族。文氏父子對項元汴的收藏事業(yè)給予鼎力支持。文征明不但是著名的吳派書畫家，在鑒藏界也享有盛名。文征明長項元汴55歲，為忘年之交。明嘉靖三十五年，文征明87歲，項元汴31歲，是年“秋，（文征明）所藏張雨《自書詩冊》歸項元汴?！痹暝谠妰阅┳R云：“張貞居墨妙帖，共計六十二紙。后連名人題跋一冊，計三十人，墨林識。嘉靖三十五年秋日，得于吳趨文衡山家。”文征明贈予項元汴的親筆作品，成為元汴與他人交換藏品的“硬通貨”。如其所藏“明弘治窯嬌黃葵花茶杯，杯制不知何仿，高低大小如圖。釉色嫩黃，如初放葵花之色，外黃內(nèi)白，宜乎酌茗。余見弘治一窯器皿多矣，要之無過于此杯之佳者，余以文征仲行書千文一卷，于驥沙朱氏易得此杯二雙?！保▓D5）征明二子文彭、文嘉與元汴交情篤好，并成為他的收藏顧問，以致“元汴鑒藏書畫，甲于一時，至今論真跡者，尚以墨林印記別真?zhèn)?。”擁有如此精準的鑒賞力，與文氏父子的全心協(xié)助密不可分。如文彭在給項元汴的信歲，項元汴31歲，是年“秋，（文征明）所藏張雨《自書詩冊》歸項元汴?！痹暝谠妰阅┳R云：“張貞居墨妙帖，共計六十二紙。后連名人題跋一冊，計三十人，墨林識。嘉靖三十五年秋日，得于吳趨文衡山家?！蔽恼髅髻浻桧椩甑挠H筆作品，成為元汴與他人交換藏品的“硬通貨”。如其所藏“明弘治窯嬌黃葵花茶杯，杯制不知何仿，高低大小如圖。釉色嫩黃，如初放葵花之色，外黃內(nèi)白，宜乎酌茗。余見弘治一窯器皿多矣，要之無過于此杯之佳者，余以文征仲行書千文一卷，于驥沙朱氏易得此杯二雙?！保▓D5）

征明二子文彭、文嘉與元汴交情篤好，并成為他的收藏顧問，以致“元汴鑒藏書畫，甲于一時，至今論真跡者，尚以墨林印記別真?zhèn)??！睋碛腥绱司珳实蔫b賞力，與文氏父子的全心協(xié)助密不可分。如文彭在給項元汴的信札中，明確告知他某藏品的優(yōu)劣及收藏價值：“其元人卷，魏公筆亦精妙，伯溫太仆皆以四體，而吳孟思、趙期頤之篆亦表表者，柯九思、康里子山皆可觀，但李存及解搢紳欠佳耳。草草奉復，不能盡，彭頓首，墨林尊兄?！蔽呐聿坏阼b賞眼力上對項元汴給予技術(shù)支持，還為其賺取最大利潤出謀劃策。、文彭建議項元汴將四體千文拆分成四本出售，每本可售十兩，文人世家出身的文彭，其商業(yè)思維的靈活度可見一斑。文彭是篆刻家、書畫家，也是涉獵廣泛的收藏家，其藏品不拘于書畫。項元汴藏“宋官窯雷文爵，爵仿宣和博古圖錄中款式也，高低大小如圖。釉色天青，毫無紋片，而周身文藻華縟細密，絕無一點模糊者，官窯諸器中之杰作也。余得于吳門文博士三橋家（郭葆昌注：名彭，征明長子。）”（圖6）如此珍貴難求的宋官窯雷文爵就是文彭轉(zhuǎn)讓給他的。

江南縉紳

項元汴的瓷器鑒藏交流范圍還包括姑蘇、吳江、宣城等地儒紳?！八锡埲G四鹿提梁卣，卣仿宣和博古圖錄中款式也，高低大小如圖。釉色嫩碧如秋苗，菁蔥可愛。提梁之上，連環(huán)為貴。制作之工，與金桐無異，蓋鬼工也。周身花文縟麗，細若牛毛繭絲然，大可珍愛。余見于宣城梅菁父家。”（圖7）

返鄉(xiāng)名士與簪纓世家

“宋龍泉窯蕉葉瓶，蕉葉瓶不知何仿，然其體制亦奇，四周莖葉紛披，中心空洞作管，以之蓄水養(yǎng)花，亦佳器也。且葉莖之色，深淺具分面背，可見古人制器，即此小物，亦不茍簡，良可貴也。余見于錫山鄒彥吉家?！保▓D8）此處所記的無錫人鄒迪光，萬歷二年進士，授工部主事，官湖廣提學副使。萬歷十七年罷歸，在惠山下筑愚公谷，與文士觴詠其間，極園亭歌舞之勝。他工詩文，善繪山水，通音律，有《勸戒圖說》、《太上諸仙法語補集》二卷傳世。項元汴以瓷器鑒藏為媒介，與鄒迪光這樣的名士來往。

項元汴所見“明成窯五彩蒲桃把杯，杯制與上杯仿佛，而杯口微撇，高低大小如圖。釉色粉白，而蒲桃莖葉，翠碧蒙茸，蒲桃果實如紫英寶石，累累下垂。五彩陸離，描畫之工，細入毫發(fā)，真異物也。粟文隱起，淡淡穆穆，古色可餐，憲廟窯器中之極品，毋怪其價值之昂也。此杯存金沙王損齋太史家，伊云：‘以大錠十金購之于宣城余刺史家?！保▓D9）這件“成窯五彩蒲桃把杯”的主人江蘇太倉王世懋，是明代文學家、史學家王世貞的胞弟。王世懋是嘉靖三十八年進士，時值其父王忬因忤嚴嵩父子，以誤邊罪，被斬北京西市。隆慶元年，世懋與兄世貞一起進京訟父冤，為父平反。累官至南京太常少卿，萬歷十六年卒，有《王儀部集》、《二酋委譚摘錄》、《名山游記》、《奉常集詞》、《窺天外乘》、《藝圃擷余》等著作傳世。王世懋也是活躍在江南鑒藏界的高手，常與項元汴交流藏品。

新安巨富

項元汴是商人身份，所以他不排斥鑒藏界的新安巨富，與那些眼力較好、文化品位較高的大商人互有往來。“宋汝窯鳧尊，鳧尊仿宣和博古圖錄中款式也，高低大小如圖。釉色粉青，夫鳧，水鳥也。漂泊河干，喜于浮泛。古人制器喻意，凡飲酒者莫至浮泛如鳧，必至沉溺，以此喻戒，故著象于尊焉。然此器所貯酒醴，不過升合，難至沉酣，因所貯有限耳。古人有云：‘涓涓不已，必成江湖’，此尊雖小，可以喻大矣。體制之精，釉色紋片之古，可稱古卲酒器中之奇品也。余見于新安商山吳上舍家?！保▓D10）

江南官員

項元汴藏品“明宣窯青花龍松茶杯，杯制不知何仿，大約有似漢玉斗式，高低大小如圖。釉色瑩白如羊脂美玉，粟文隱起，青花翠光奪目，乃回鶻大青所畫也。其松本莖葉，盤屈攫拿，如虯龍蜿蜒舒轉(zhuǎn)之勢。若郭熙山水中所寫之古松也，松下山石芝蘭，咸具種種生趣，決非俗工所能，必殿中名筆所圖也。余以十金得此杯四雙于吳興臧敬輿太仆家。”（圖11）項元汴把與官員之間進行瓷器買賣的商品名稱、價錢、售賣人等交易記錄載入圖譜。

此外，在晚明收藏界中，藏品的流轉(zhuǎn)頻率較高。如唐代書法家懷素的《自敘帖》，是其流傳下來篇幅最長的晚年草書代表作，現(xiàn)藏臺北故宮博物院。由該帖鈐蓋的歷代收藏印可知，《自敘帖》歷經(jīng)南唐內(nèi)府、宋蘇舜欽、邵葉、呂辯、明徐謙齋、吳寬、文征明、項元汴、清徐玉峰、安岐、清內(nèi)府收藏，從其中的晚明藏家印鑒來看，在項元汴入藏前曾流轉(zhuǎn)于徐謙齋、吳寬、文征明手中，他們持有該帖的時間均不漫長就已出手，故《自敘帖》在此時的流轉(zhuǎn)性質(zhì)不排除商業(yè)投資目的。而項元汴藏“宋官窯太平有象硯，硯仿宣和殿御用硯款式，大小長短如圖。式作投壺款制，兩耳中通有竅，可以繩貫提攜。硯面作池蓄水，硯心露骨而不著釉色，所以便于研墨也。而發(fā)墨細潤，有類端巖，即此可寶。而硯底雕以泰卦，下列一象，硯式與瓶形符合，故名太平有象云。釉色粉青，片紋冰裂，古雅非常，真文房之珍器也。與下至宣窯龍文小硯，并宣窯祭紅雙柿水注，余并得之廣陵徐謙齋參政家?！保▓D12）此中記述項元汴藏“宋官窯太平有象硯”、“宣窯龍文小硯”、“宣窯祭紅雙柿水注”均為文房重器，俱出徐謙齋參政一人之手，應屬于商業(yè)運作。

結(jié)交藩王公侯及皇親勛貴、權(quán)宦廷臣

藩王公侯

項元汴曾在藩王宮中欣賞到“宋定窯仿古文王鼎，鼎仿宣和博古圖錄中款式，高低大小如圖。此鼎出自內(nèi)府，制作之工，雕文之細，如牛毛繭絲然，抑且鼎式方正端平，毫無攲斜高下缺損之病。而色澤晶瑩如羊脂美玉，真定器之上乘，應為諸窯鼎彝之冠也，惜乎世多不見。余獲觀于晉府宮中（郭葆昌注：晉恭王棡，明太祖第三子。洪武三年封，十一年就藩太原府。三傳至曾孫莊王鐘鉉，博雅好古，收藏最富。至項氏獲觀此鼎，當在萬歷中葉穆王敏淳時，又六傳矣。）。鼎上下皆沉香蓋座，碧玉蟠夔頂?！保▓D13）藩王府上寶物皆絕世佳品，然對方財勢雙全、又無心售賣，令項元汴無計可得、望洋興嘆，只好按藏品原狀畫出圖樣，以作屠門之嚼。

項元汴與徐國公、保國公也有瓷器鑒賞交流?！八喂俑G佛指甲茶杯，杯制不知何仿，高低大小如圖。釉色粉青，片紋冰裂，而款制特精，儼然以佛手香柑也。杯口指甲攢平，無一枚參差高下者，內(nèi)外釉色冰紋如一，毫無玷缺茅蔑之病。官窯諸器中之上上品也。余見于南都徐國公（郭葆昌注：明魏國公徐達之裔）府中?！薄懊饔罉犯G脫胎龍鳳暗花杯，杯制款式甚佳，可茶可酒。而杯質(zhì)甚薄，才如紙厚，向明細視，中有絕細龍鳳之文，杯底有大明永樂年制六字款，最精。此杯之存者有數(shù)，而鑒家見者鮮矣。今寫此圖，亦猶虎賁中郎之意耳。儻海內(nèi)鑒家得見此杯真者，須不惜重值購藏。嗣后好事諸公聞有此杯而不得見者，當覓圖譜細觀，以當屠門之嚼可乎。余見于京師保國公家?！?/p>

文武廷臣

項元汴在禮部尚書馮琦家欣賞到一件“明宣窯祭紅雙魚洗，洗仿紹興鑒古圖中款式也，高低大小如圖。洗身釉色，晃白如凝脂，魚紅如猩血。洗之周身，畫以水文，洗中畫作雙魚，為游泳之態(tài)，活潑如生，真奇品也。余見于馮大司成琢庵家?！保▓D14）馮琦是萬歷五年進士，歷任編修、侍講、禮部右侍郎、禮部尚書等職。卒于官，贈太子少保，謚“文敏”，生平在《明史》中有傳，遺《宗伯集》81卷傳世。他長期官居顯位，曾在《肅官常疏》中痛訴官場的腐敗之風。像馮琦這樣的國之砥柱，也忙里偷閑與項元汴在家中切磋瓷玩。

項元汴還在南京左軍督府朱泓家見到“宋官窯仿古饕餮鼎，鼎仿宣和博古圖錄中款式，高低大小如圖。鼎身作三饕餮全形，面目猙獰可畏，而文畫高下空兀，與畫筆無殊。饕餮之下，間以雷文，細如絲發(fā)。釉色粉青，晶瑩如鴉鶻青寶石，周身片紋如冰裂，而為大觀官窯諸器重之絕品也，亦出自內(nèi)府。余見于南京左軍督府朱泓公太傅家?！保▓D15）另外，在兵部尚書郭子章府上觀寶時，郭子章還給他講了一段自己的收藏趣事?！八喂俑G獸耳方壺，壺仿宣和博古圖錄中款式也，高低大小如圖。而壺體端方周正攲，毫無傾偏側(cè)之病。釉色青蔥，冰紋折裂，官窯中之名器也。此壺原藏于郭青螺家，始以五十金得壺，而無其蓋。青螺偶于潁上漁舟觀捕魚，舉網(wǎng)得之，以錢十緡購之。歸置壺上，恰原蓋也。青螺有詩紀之，余得一見，至今不忘。今青螺下世，不知此壺又歸誰主矣。”（圖16）郭子章于萬歷二十七年任右副都御史、貴州巡撫，多次平定播州楊氏土司叛亂。萬歷四十年，加太子少保兵部尚書、右都御史，陰一子世襲錦衣衛(wèi)。萬歷四十六年卒，贈太子少保，謚文定。

黃錦衣

“宋汝窯蕉葉雷文觚，觚仿宣和博古圖錄中款式也，高低大小如圖。汝窯之器，行世絕少，所有者僅僅盤盞之類，亦多殘缺不完。若此觚之完好毫無絲發(fā)之虧者，鮮矣。況乎觚尊之類，皆簪花佳器，迥非他器可比，如此觚之制度釉色，駕乎官哥之上。無怪其價目之軒昂也。余見于京師黃錦衣家，彼云：‘以百五十千得之于云指揮家。’”另一件“明宣窯祭紅鳳首壺，鳳首壺仿尚方御用玉壺款制也，高低大小如圖。宣廟諸窯，以祭紅一種為貴，蓋釉色以西紅寶石為末，燒成之后，殷紅灼爍，寶光耀目，迥非他窯所能比并。此壺出自宮掖，非外間所有，價亦甚昂。余見之京師黃錦衣家，云：‘以官鈔二百錠得之吳中貴家?！保▓D17）

權(quán)勢宦官

項元汴還與京師有權(quán)勢的宦官鑒賞瓷器?！懊餍G祭紅雙桃把杯，杯制與上第一杯款制相同，其高低大小如圖。雙桃之色，深淺攸分，殷紅灼爍，如朱櫻果實，又如靺鞨寶石，殊光逸韻，出之釉水之內(nèi)，非后來假作祭紅，描燒就如赤土也。此杯之傳世者絕少，海內(nèi)所存，不過三四而已。得者當與玉東西、金叵羅同其貴重而珍藏之可也。余見于京師李中貴家?！薄懊餍G祭紅三魚宮碗，碗制甚奇雅，出自宮掖。高低大小如圖。釉色白如積雪，三魚紅若凝丹，粟文矗起如縠紋風皺，極可玩賞。以之貯盛江珧柱鮮羹，方能相稱，然非寒酸儒士家蓄。余見于京師梁中貴家?！?/p>

皇家醫(yī)官

有些為皇家服務(wù)的醫(yī)官，因近水樓臺之故，也獲得了稀世珍寶。項元汴曾在兩位醫(yī)官家中，購買或目睹了堪稱絕品的成窯五彩（作者注：成化斗彩）御瓷?！懊鞒筛G五彩甜瓜壺，壺制不知何仿，高低大小如圖。憲廟一朝窯器，以五彩傅色者為貴。蓋當時瓷窯圖畫者，皆殿中名筆，故其傅色深淺濃淡之間，迥非俗匠所能措手。如此壺之大小瓜苞，青黃異色，莖葉之背面攸分，實堪珍賞。可貯酒一升六合，余得之云間陸太醫(yī)家?！薄懊鞒筛G五彩蓮花燈，燈制不知何仿，高低大小如圖。釉色敷施五彩，花紅葉碧，而傅色濃淡淺深，儼類畫家寫生傅色，上擎大葉，可以障風?；▋?nèi)貯油，可以照夜。古人用意精微，迥非今人作器，便于茍簡也。余見于吳淞朱滋甫醫(yī)官家?！保▓D18）這兩件成化斗彩器目前均未發(fā)現(xiàn)類似的傳世品，今人只好望項氏圖譜作屠門之嚼了。

京師官員

項元汴藏品“宋官窯高峰硯山，硯山高低長短如圖，其峰巒秀拔，巖壑廻抱，極似大李將軍金碧山水筆法。釉色青翠，若蔚藍天一色。裂紋冰片，短長勻布，制古色潤，迥非前冊哥窯硯山可比。余以二十金購之于京師靳中翰家?！?/p>

僧道人士

隨著儒、釋、道三教合一思想的流行，文人士大夫?qū)⑴c佛、道人士交往視為風雅表現(xiàn)。晚明時期很多寺觀擁有藏品，僧、道人士也有商業(yè)意識。項元汴結(jié)交了不少僧、道友人，受佛家思想影響，他自稱“大乘弟子墨林”，并將自家書房稱為“幻浮齋”，他與僧、道友人之間常進行瓷器轉(zhuǎn)讓和鑒賞交流。

項元汴藏“宋龍泉窯獸耳水丞，水丞仿唐朝姜鑄，款式最妙。釉色翠碧而晶潤，可與官哥二窯爭艷，抑且款制大小適中，文房中之佳器也。余得之于宜興縣之善卷僧舍?！?/p>

南都報恩寺為皇家寺院，項元汴與該寺僧官因鑒賞瓷舍利塔而結(jié)緣?！懊餍G五彩舍利塔，塔制高一尺五寸，凡七級，每層六面，欄楯廻環(huán)而中空。第一層壇上，中安白玉小瓶，高寸許，中置佛舍利三顆，七級之上，頂懸小金鐘，長才半寸許，第五層作一格，供小玉佛一尊，高可八分許，相好莊嚴，坐蓮臺上，與諸寺院上慈法相無異。寺僧云：‘此佛乃外域所貢者?！肀敬?，而五彩傅色，如碧瓦朱欄堊墻黃闥，種種臻妙。而舍利每午夜放光，五彩勝耀。余曾兩見放光，深信佛法之弘深也。余見于南都報恩寺鞏僧官丈室。云：‘隆慶間內(nèi)府奉皇太后詔賜寺奉事供養(yǎng)。’”

項元汴還有藏品得自道士之手，其“明成窯紫玉蘭酒杯，杯之制度，外紫內(nèi)白，填釉甚精。又且碧葉赭枝，深得丹青寫生畫法，儼若一朵初放之木蘭花也，酒器中之妙品。余得之南都朝天宮許道紀丈室。”（圖19）此器形制如生，堪稱天工妙手乃成，可惜未能傳世。

項元汴的收藏理念和經(jīng)營策略既有獨到之處，又體現(xiàn)出晚明民間收藏家的共性。在藏界風云人物的感染和帶動下，各色人等紛紛混雜到收藏隊伍當中，這是商品經(jīng)濟時代群體趨利意識的反映。項元汴所與交游者，或權(quán)勢顯赫、或文化名流、或翰墨時望，他們以鑒藏玩物為中心內(nèi)容，自發(fā)形成一個特殊的文化群體，項元汴等人穿梭其間評鑒真?zhèn)?、翰墨往來，織起一張貫穿藝術(shù)品上、下游市場，循環(huán)暢通的商業(yè)網(wǎng)絡(luò)。這一群體制造了風雅時尚的社會需求，搭建了藝術(shù)品交易的平臺，從中獲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