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做夢都沒想到，有一天會和廖棠分崩離析。但命運就是這么詭譎，它讓我們相逢相知，又拋出一個碩大誘餌，讓友誼死無葬身之地。

我和廖棠是同事，她比我早兩年進公司。廖棠很特立獨行，來來去去總是一個人，公司里流傳著她和一個副總的曖昧八卦，可她置若罔聞，無所顧忌。

我們真正成為好朋友，是因為一次險情。那年春天，我、廖棠還有一個男同事去山區(qū)出差，路上遭遇泥石流，千鈞一發(fā)之際，男同事兔子一樣跳車跑掉了，我本來也有機會跑掉，可看到掙扎在泥沼中的廖棠忽然生出惻隱之心。于是使出全身力氣拉起她，然后沒命地拽著她飛奔。跑出大約幾十米，身后一陣地動山搖，剛剛廖棠掙扎過的地方，被淹沒了。

晚一分鐘，她可能就沒命了。那一刻，渾身泥漿的廖棠抱著我號啕大哭。

劫后余生，廖棠和我變得特別親近，經(jīng)常去我家蹭飯吃，有一次喝醉了，哭著告訴我一個秘密，她和公司的林副總已經(jīng)好了一年了。

我大吃一驚，那些流言原來都是真的。那一刻我覺得廖棠好糊涂——林副總有家有室，又能給她什么。好在沒過多久，林副總帶著老婆孩子去了國外。我正高興廖棠終于可以開始新生活，誰知，廖棠懷孕了。

我陪廖棠去醫(yī)院，檢查的結(jié)果很不樂觀，因為之前多次做過人流，如若這次再放棄孩子，廖棠可能一輩子都做不了母親了。

廖棠很糾結(jié)，我也沒法幫她拿主意。眼看時間越拖越久，她做出一個決定：生下這個孩子。我佩服廖棠的勇氣，又無法想象單身媽媽的艱難，只能盡己所能地給她各種幫助。

讓人欣慰的是，很辛酸的故事終于有了一個比較喜感的結(jié)局——廖棠的哥哥婚后多年一直沒孩子，哥嫂直接帶走了她生的孩子，并承諾以親生父母的身份將這個叫小雯的孩子帶大。

不久，新的愛情從天而降，廖棠遇到了安易，海歸，家境優(yōu)裕，待她又好。

廖棠大婚，作為最好的閨蜜，我深深為她高興。

婚后的廖棠很幸福，如果說有什么美中不足，就是一直沒孩子。不過聰明如她，早在婚前就安排好了一切，她告訴安易自己是丁克一族，在這一點上，安易很尊重她。至于小雯，我見過一次，很漂亮的小女孩兒，長著和林副總一樣的眼睛。見了我和廖棠，心無城府地追著喊姑姑。廖棠答應(yīng)著，眼中有淚光閃過。

2

2012年夏，我們部門空出一個經(jīng)理的職位。得到消息那一瞬，我有點兒激動。那段時間我和老公剛買了房子，正被房貸壓得喘不過氣來，而公司給部門經(jīng)理的待遇實在優(yōu)厚。年薪20萬，還配車，一想到撈到這個職位不僅房貸無憂，還不用再帶著兒子擠公交上學，我立刻充滿了斗志。

我和老公分析那些競爭對手，除了廖棠，別人還真沒什么威脅。而廖棠，老公多金，生活無虞，也許，她壓根就無意這個操心受累的角色。

饒是如此，我還是決定找廖棠談一下。聽到我求她退出競爭，廖棠一怔，我再三擺明自己的困難，她幽幽嘆了一口氣，想說什么又閉了嘴。

我將這份沉默當成了允諾，回去就興沖沖四處走關(guān)系，卻沒想到事情到了關(guān)鍵時刻，我赫然得到一個消息，廖棠并沒有退出，而且為了這個職位，她的動作絲毫不遜于我。

這讓我很震驚，繼而又很是出離憤怒，廖棠什么意思，既然不愿拱手相讓直接說啊，干嗎當面一套背后一套。

我特想質(zhì)問廖棠，又一轉(zhuǎn)念，還是作罷。算了，既然廖棠不愿退讓，那我們就公平競爭。

也是天遂人愿，正好公司有個難度很高的項目，為了順利拿到合同，我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還不惜自己搭進去幾萬元活動經(jīng)費，最終把合同真的拿了下來，我在公司大會上得到了隆重表彰。

形勢一片大好，眼看部門經(jīng)理的職位就穩(wěn)操勝券了，我對廖棠也不那么抵觸了。卻沒想沒過兩天事情急轉(zhuǎn)直下，總公司過來考察升職人選，名單中壓根沒有我的名字，倒是廖棠，被人力資源部的人約談了好久，出來時雖然刻意保持了平靜低調(diào)，眉宇間的欣喜還是泄露了秘密。

我完全蒙了。通過各種關(guān)系追問根由，這才得到消息，我是受了兩年前一件舊事的牽連被取消了競爭資格。

那是公司的一批外銷貨，有兩家單位競標，價格不相上下，其中一個給我送了五萬元。對這筆錢我很猶豫，最終一糊涂，還是貪便宜的心理占了上風。卻沒想到，當年的隱患在今天給了我致命一擊。

升職無望讓人抓狂，更讓人抓狂的是廖棠的出賣。整個公司只有她一人知道這個秘密，我說什么都沒想到，她居然用如此卑鄙的手段來和我競爭。

更可氣的是，她還裝無辜，升職任命書下來后，死乞白賴拉我去喝茶，一再表示自己其實無心競爭，卻沒想到無心插柳柳成蔭。

認識七八年了，我沒想到廖棠還有這樣的演技，一瞬間，曾經(jīng)的往昔呼嘯而來，我真后悔自己瞎了眼睛救了她。

我沒有和這個偽君子徹底撕破臉皮，不過心里明鏡似的，從此這人和我再不相干。

3

不久，這個城市下了入夏以來最大的一場雨，我和兒子從公交車下來就被淋成了落湯雞。在小區(qū)門口，兒子眼尖，指著一輛汽車大叫：“媽媽，你看，廖阿姨！”

我回頭一看，廖棠開著公司新配的伊蘭特正緩緩而過，她沒看見我，偏著頭一味和副駕駛位子上的小女孩兒說著什么。

小雯？我還記得那雙像極了林副總的眼睛，腦子里一陣電光石火，廖棠將孩子接到身邊來了？

也是湊巧，第二天我和客戶喝咖啡，遇到了安易。我故意提及小雯，他一下子笑起來：“你說廖棠的侄女啊，對啊，孩子來了快兩個月了，廖棠說北京的環(huán)境好，想讓她在這里上幼兒園呢?！?/p>

我心里轟隆隆滾過一陣悲涼。小雯來了兩個月了？這么大的事兒，廖棠和我瞞得滴水不漏，如此看來，她早已不把我當朋友了。

那天晚上，翻來覆去說什么也睡不著，眼前忽而閃過多年前的那場泥石流，又忽而閃過我和兒子落湯雞一樣立在雨中看著廖棠坐在車中的從容——本該屬于我的一切，就這樣被人掠奪，更可恨的是，這個掠奪的人，還被我救過性命。

再想想現(xiàn)在，我升職夢破，房貸壓力山大，日子舉步維艱；她呢，平步青云，家庭和睦，還將私生女接到了身邊。

憑什么她如此囂張和幸運？越想越氣憤，一個念頭猛然蹦出來。

第二天，我在路邊小店買了一張手機卡，然后用這個陌生號碼給安易發(fā)了一條短信：小雯不是你老婆的侄女，而是她的私生女。

這條短信明顯具有殺傷力，那兩天，廖棠情緒低落，經(jīng)常坐在經(jīng)理室里發(fā)呆。有一次我去送材料，臨出門時無意一回頭，看見她正用一種若有所思的眼神兒盯著我。她的樣子讓我暗暗一驚，一整天都心虛慌亂，甚至后悔自己過于沖動。

可事已至此好像無法彌補了。我正懊悔著，不想，廖棠恢復正常了，有次下班，我還看到安易抱著小雯在公司門口等她。我想廖棠一定也看到我了，但她一直別著頭和安易說話，還故意特別大聲地笑著。

這是無聲的示威么？已經(jīng)準備偃旗息鼓的我再次上來火氣。廖棠演技好，善于哄騙，但鐵證如山，我想起公司內(nèi)網(wǎng)上還有林副總的照片，于是COPY下來發(fā)給了安易：“看看這個人的眼睛，是不是和小雯特像?！?/p>

我做好了準備和廖棠死磕到底，事情發(fā)展到現(xiàn)在，即便收手，廖棠也大體知道誰是告密者了，索性我就破罐子破摔到底。

4

廖棠兩天沒上班，再出現(xiàn)在公司時，額角包著紗布，那萎靡的樣子讓我好不解恨。

卻沒想到，到了下班，她直接喊住了我。

樓下的咖啡吧里，廖棠兀自哭起來。我的心揪成一團：如果她單刀直入，我該如何回答？

直到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想象中的強大和鎮(zhèn)定。

“不知怎的安易懷疑小雯的身世了?！彼蹨I，一把拉住了我的手，“你說我該怎么辦？”情真意切，滿是依賴和信任。

我說什么也沒料到廖棠會來這一招，作為一個昭然若揭的告密者，我又羞又窘，一下子被動了。

“我知道因為職位的事你對我有芥蒂，確實我不該和你競爭，可小雯越來越大了，我真心想她到北京來受教育，雖然安易薪水高，但那到底是他的錢，我和他隱瞞秘密已經(jīng)夠不安，怎能還讓他為我的秘密買單，所以，我才會……”

廖棠的解釋讓我啞口無言，我為了家庭，她為了女兒，各有苦衷，即便手段卑劣了一點兒，也情有可原？

我正糾結(jié)，她又開口了：“其實我只是想碰下運氣，卻沒想到，你會遭人暗算……”

廖棠竟以這樣的方式將自己撇清出來，實在出乎我的預(yù)料。她的潛臺詞很明顯，告密的不是我，所以，請你也收手吧。

滿腦子混亂，正不知如何答對，廖棠忽又破涕為笑地推過手機：“你看，小雯長高了不少，每當看到她，我總想到當初的日子，若是沒有你的幫助，我真不知自己會怎么度過。”那一刻，她垂頭微笑的側(cè)影里，滿是母愛的光輝。

我心底一軟，汗都要下來了。

之后不久，公司和曾經(jīng)行賄于我的那家公司又合作了一單，吃飯的時候問及當初那個業(yè)務(wù)員，卻被告知那人因為貪污被辭退了。直到這時我才知道，自己那個秘密的曝光正是因為對方公司查證其貪污而泄露的。

得知真相那一刻，我又羞又愧，原來，廖棠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她不是卑劣的告密者，而我，卻再也抹不去良心上的污點。

我想盡一切辦法要對廖棠有所補救，結(jié)果卻是什么也不能做——安易變得疑神疑鬼，像一顆隨時能引爆的炸彈，我根本不敢主動和他談及廖棠的話題，怕一不小心帶給廖棠更深的傷害。

掙扎良久，我最終主動請調(diào)去了分公司。送別會上，廖棠多喝了兩三杯，淚眼婆娑地離開了。默默地送她出來，看著她的背影，我心底一酸，眼圈也紅了。街角的音像店里，有誰在大聲地唱：我終于失去了你，在擁擠的人群中……

寒風凜冽的秋夜里，我忽然雙手蒙臉，淚如雨下。

編輯/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