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余凡凡有將近一個月沒來學校了。
說起她這個人,不用細講,看看名字就知道她的出生是個多么隨便而平凡的事了。她還記得小時候老師讓小朋友回家問名字的來由,平時那些個看不出什么特點的小孩一下子都神氣得不行。就連那個整天把鼻涕抹到椅子底下、連名字都不會寫的小同桌,都有一個特霸氣的名字——成功。當余凡凡一臉期盼地問她爸這個問題時,她爸笑著把手在圍裙上抹了抹,說:“爸爸就想你平平凡凡的?!庇喾卜舶T了癟嘴——這就是她最討厭自己的地方。
應了她爸爸那句話,余凡凡從小就是那種扎在人堆里找不出來的孩子,不是特別高也不是特別矮,體型沒那么胖也不怎么瘦……
幼兒園的時候她跟著隔壁家那個穿白紗裙的小姑娘后面跑,小學了跟著高馬尾的女班長后面狐假虎威,初中的時候參與了班里一個長得好看、多才多藝的姑娘的后援團??墒堑搅烁咧?,她連找到一個可以讓自己跟著的人都找不到了。
這次無故曠課一個月算是余凡凡從小到大干過最出格的事了??上н@種在她的成長史里算得上驚天動地的大事,沒有別的人在意。
她缺課的第二個星期,后座的女生問老師:“余凡凡得的什么病?。窟@么久不來?!蹦莻€常年陰云密布的中年婦女皺了皺眉說:“哪有什么病啊,說是厭學不想來。成績又不好,天天這樣哪行啊?韓斐你倆關系好,你也多幫幫她?!崩蠋熥吆?,旁邊的人戳了戳那個問話的女生,拖著長腔小聲說:“還厭學,我早就看出來那人不正常。斐斐也就你還跟那種人來往?!北粏栐挼呐A苏o辜的大眼睛,招牌一笑。
那是唯一一次有人問起余凡凡。對于她的消失起初還有人注意,后來大家就像習慣了一樣,她的位子被新來的插班生占了去。她就這么被這個班忽視了,好像從來沒出現過一樣。
2
說起那個問話的女生韓斐,算得上是余凡凡在這個班唯一關系不錯的人,每天上放學都因為順路一起走一段。談不上是閨蜜,因為韓斐和每個人都是朋友。
韓斐不是那種特別漂亮的女生,成績也只是中等偏上,但講話有意思,做事爽快大氣,不像這個城市大多女孩子一樣一身公主病,因此格外招人喜歡。沒有頂尖的成績卻也在學生會一上來就混到了副部長,雖然微胖可也因為無辜的眼神和干凈的笑容成了全校一半男生的女神……所以和以往那些被余凡凡追隨的厲害角色不一樣,韓斐是讓余凡凡嫉妒的人。
余凡凡最討厭的不是自己平凡,而是不甘于平凡。
小的時候,她把家里的白床單披在身上模仿隔壁家的小姑娘;小學時,她把馬尾梳得高高的,使勁兒把頭發(fā)弄得一絲不茍裝成女班長的樣子;初中時,她死纏爛打一個月讓爸爸給她買一個大牌的護膚品,只因為在?;铱匆娝氖釆y臺上隨手放著一瓶。
但是韓斐不一樣,韓斐家境也一般,韓斐也偶爾冒痘痘,韓斐成績也不是數一數二,所以余凡凡對韓斐心里慢慢地只剩嫉妒。
余凡凡也到韓斐常去的那個網站申請注冊了,像一個變態(tài)狂一樣翻找韓斐每一條新鮮事,看她在各種地方和各種她叫得上叫不上的人的合影,看她每條新鮮事底下幾十條上百條的聊天記錄。余凡凡也試著發(fā)過一些自拍和感慨,可是始終無人問津。她在年級群里發(fā)言,學韓斐說話的風格,可除了韓斐從來沒一個人理過她。于是她更加痛恨韓斐,甚至是沒有來由的,只因為她是韓斐。
這次所謂的厭學也與韓斐有關。
3
兩人一起在外面補課,那天下課時韓斐拉著余凡凡去看同校的男生打球。韓斐提前離場,只剩下余凡凡一個人坐在操場邊的長椅上曬著太陽傻笑。突然身邊的一個書包被人抽走,余凡凡抬頭一看,是一個黑黑瘦瘦的男生,撐著椅子往嘴里倒可樂。
“別……別這么喝,運動完對身體不好”余凡凡糾結了一下還是拉了拉男生的衣服下擺小聲說。
“??!”男生猛的一嗆,差點把可樂全噴出來。
男生低下頭看了一臉失敗的余凡凡,唉了一聲,說:“你也是我們學校的吧,臉真熟,我想想……和韓斐一起回家那個是吧,叫什么來著?余……凡凡!”男生一拍腦門。
一起上初中的,只有余凡凡一人在這個學校,以她的性格當然不認識太多的人。所以第一次聽見外班的人叫出自己的名字,還是個男生,她激動地也不在意那句話的定語了,一臉熱切地答道:“是啊,我就是,就是!”
從那天開始,余凡凡開始通過各種渠道了解那個男生——隔壁實驗班的,理科很好,人有點呆不過性格不錯。甚至在一個月的“圖書館偶遇”后,連他臉上有幾顆痘痘余凡凡都偷窺到了。
他和余凡凡上一門拓展課,余凡凡想搭話卻不好意思,便每次拉著韓斐,坐在他斜后方,像一只蠢蠢欲動的小獸一樣觀察他。
很久以后,余凡凡依舊能想起那個午后,她聽見男生回頭對后桌的人說:“傳給你左邊的人。”然后,一張紙條就被人傳了過來,放在她的桌上,寫著“我喜歡你很久了”。余凡凡抬頭看他,校服白襯衫不像小說里那么干凈,頭發(fā)翹起來一撮,可那一刻,她覺得全世界都成了配角……
她沒有給男生回應,但開始記日記,將那個男生的每一個細節(jié)都記錄下來,一句句地描寫刻畫。她總是想,現在回應,顯得我太不矜持,再等幾天吧。她開始對著鏡子練習韓斐式的燦爛笑容,每逢拓展課的那天她都提前把發(fā)型換了又換,裝作不經意的,一舉一動卻都那么刻意。她第一次覺得上學是件有意思的事,第一次覺得自己也是個公主。
4
余凡凡就這么一天天地拖下去,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營造的粉紅色氣氛里,自我陶醉。
期末考完的那天下午,韓斐有事去了,她一個人坐公車回家。車上幾乎是人擠人,她背后就是兩個同班的女生,對方聊得熱火朝天,應該沒看見她。就在她猶豫要不要打個招呼的時候聽到那個男生的名字。
“你知道嗎?六班那個XX喜歡我們班一個人?!?/p>
“誰?。宽n斐?”
“不是,就是那個跟韓斐一起回家那個余凡凡?!?/p>
“我明明聽說是韓斐呀,怎么可能的呢?他喜歡韓斐,可是他們全班都知道的。”
“是真的,我在余凡凡的書里看到一張那個男生寫的紙條……”
余凡凡感覺自己呼吸都困難了。她想起那節(jié)課,為了離男生再近一點,她和韓斐換了位置。男生要傳紙條去的地方,本來應該是坐著韓斐才對。又想起他第一次見她時,笑著說,“你是和韓斐一起回家的那個女生對吧”。
當時陽光那么好看,可她只是臆想中的主角罷了。她撥開擁擠的人群,使勁地往車門擠,門一開就沖了出去,不顧路人眼光,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接下來,余凡凡在家里蹲了一段時間,天天腦海里重復播放著從小到大干過的傻事。有一天她終于忍受不了,卸了紗窗,爬上窗臺,突然想起小學時爸媽離婚。當時她哭著問女班長,該跟爸爸還是媽媽,那個女生不屑地笑了一下說:“余凡凡,你怎么連這個都要別人決定啊?!”她忽然明白,把生活過得這么糟,很大程度上真的就是自己的原因。
她自己從窗臺上下來了,又把紗窗安了回去。過了幾天她就去上學了。后來同桌問她怎么了,她笑著說:“重感冒!”
多年以后余凡凡再想起那段日子,她依舊說不出自己是什么病?;蛟S就是一場重感冒,病里你暈暈乎乎,再普通都可以幻想自己是女主角,可是病好了你就得脫下“白床單”,自己從窗臺上爬下來,繼續(xù)往下走……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