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長明
毛澤東對宋史的了解和研究不亞于專業(yè)學(xué)者。他除了閱讀《宋史》之外,還廣泛涉獵《宋史紀事本末》 《全宋詞》以及以《涑水紀聞》 《容齋隨筆》等為代表的宋人筆記。在兩宋18個皇帝中,毛澤東關(guān)注較多的有宋太祖趙匡胤、宋太宗趙光義以及宋高宗趙構(gòu)。這三個皇帝處于北宋、南宋王朝初期,均有奠基和開創(chuàng)之業(yè),史書中不乏溢美諱飾之詞。毛澤東作為一代史家,善于在甄別和分析各種史料的基礎(chǔ)上,對他們的性格、心理、政策得失等作出頗有說服力的評價,特別是能直言不諱地道出他們的許多缺點和不足,從而揭開了籠罩在帝王身上的“神圣”面紗。
趙匡胤(927—976),祖籍涿州(今屬河北),生于洛陽,體態(tài)豐偉,器度豁如,后漢乾祐元年(948年)投奔大將郭威。951年,郭威取代后漢稱帝,建立后周政權(quán)。957年起,趙匡胤歷任殿前都指揮使、殿前都點檢等職。959年,周世宗柴榮病逝,年僅七歲的恭帝柴宗訓(xùn)繼位。趙匡胤仿效郭威,在趙光義、趙普、石守信、王審琦等親信的支持下發(fā)動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從孤兒寡母手中搶得權(quán)柄,成為北宋創(chuàng)業(yè)垂統(tǒng)的開國皇帝。
“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fēng)騷?!痹诿珴蓶|心目中,趙匡胤算是一位有膽力、有作為的帝王,正是他奠定了北宋局部統(tǒng)一的基礎(chǔ),而且使久經(jīng)戰(zhàn)亂的民眾獲得了一個喘息的機會,能夠在相對和平的環(huán)境中發(fā)展經(jīng)濟與文化。北宋商業(yè)繁榮、經(jīng)濟活躍,文化更是達到陳寅恪所說的封建社會的頂峰,這些都有賴于趙匡胤的勵精圖治。毛澤東對趙匡胤的生平事跡非常熟悉。有一年,他到河南開封市黃河邊視察時對陪同人員說:“這里叫柳園口,斜對岸是陳橋,就是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的地方,現(xiàn)在這里是渡口?!?/p>
毛澤東曾指出,趙匡胤奪得帝位,其方法是有失光彩的。他曾向陪伴他讀書的蘆荻說過:“每一部史書,都是由封建的新王朝臣子奉命修撰的。凡關(guān)系到本朝統(tǒng)治者不光彩的地方,自然不能寫,也不敢寫。如宋太祖趙匡胤本是后周的臣子,奉命北征,走到陳橋驛,竟發(fā)動兵變,篡奪了周的政權(quán)?!杜f五代史》卻說他黃袍加身,是受將士們‘擐甲將刃’‘擁迫南行’的被迫結(jié)果,并把這次政變解釋成是‘知其數(shù)而順乎人’的正義行為?!边@段話深刻揭示了歷史的真相。所謂黃袍加身,完全是趙匡胤與親信們合作完成的一出鬧劇。兵變之前,趙匡胤便指使人散布“點檢為天子”的謠言;兵變之際,趙匡胤佯裝醉酒呼呼大睡,清晨被趙普等人扶出,假意推辭一番后宣布:若要我當皇帝,眾卿必須“能從我命”,并不得“縱兵大掠”。這些所謂的前提條件,其部下無不樂從?!杜f五代史》中有關(guān)黃袍加身的記述,純粹是將擁兵奪權(quán)粉飾為“不得已而為之”的行為。此種造假,在史書中屢見不鮮,連主持編寫《資治通鑒》的司馬光也不能免俗。毛澤東曾在一次談話中說:“你看《通鑒》最后一段寫了趙匡胤,也只是說太祖皇帝如何勇敢,如何了不得,簡直白璧無瑕,十全十美,全信行嗎?”
不過,若從歷史的大勢來看,趙匡胤登帝位雖不光彩,但也可說是舍小仁而存大義之舉。作為一個開國之君,趙匡胤和秦始皇、漢高祖、明太祖相比,倒顯得有幾分慈眉善目。他曾長嘆曰:“堯舜之世,四兇之罪,止于投竄,何近代法網(wǎng)之密耶?”于是立法:鞭撲不行于殿陛,罵辱不及于公卿。臣下除謀反外,不得誅戮。身為武人,他深知擁兵自重的危險性,所以對武將特別提防。然而,他沒有重復(fù)開國帝王登基便大殺功臣的故例,反而采用“杯酒釋兵權(quán)”這種相對文明的方式,以解除君臣之間的猜疑和暗算。趙匡胤把對武將的防備之心和盤托出,石守信、高懷德等人始而錯愕驚悸,繼而如釋重負,本來有失尷尬的場面,換來的卻是君臣的清夜安枕、長享富貴。這件事,反映了趙匡胤性格中直率的一面。他的行為,比之那些深心辣手的帝王,不僅有獨具特色的創(chuàng)意,甚至還有幾分可愛之處。與抑制武將相對應(yīng)的,是對讀書人的禮敬和重用。趙匡胤向子孫立下“不殺士大夫”、不殺言官的規(guī)訓(xùn),并勒之石碑,新皇帝登基及春秋兩祭時前往觀看,以示鄭重和嚴肅。他還發(fā)展科舉制度,直接促成了北宋獨特的文官制度的確立,以及北宋文化的燦爛輝煌。
趙匡胤重用文官,禮敬讀書人,那么是否也有例外呢?毛澤東在讀《宋史·太祖本紀》時發(fā)現(xiàn)如下一段記載:“(乾德四年)五月……甲戌,光祿少卿郭玘坐贓棄市……庚戌,樞密直學(xué)士馮瓚、綾錦副使李美、殿中侍御史李楫,為宰相趙普陷,以贓論死。會赦,流沙門島,逢恩不還?!边@段記載明白無誤地告訴后人,趙匡胤并沒有完全遵守自己立下的“不殺士大夫”的誓約。郭玘為光祿少卿,職掌皇室的酒宴膳事,無疑屬于文官,因貪污被斬首示眾。其他三人亦是擔任文職,馮瓚更是被趙匡胤多次表彰贊賞。只因趙普嫉恨,這三人被流放于荒無人煙的沙門島,碰到皇帝推恩時亦不能還,其實質(zhì)與判處死刑無異。所以毛澤東讀至此,不禁提筆批道:“說不殺士大夫,偽也?!壁w匡胤為了籠絡(luò)趙普這位勛臣,在他認為必要時就會以某些文人為犧牲品。不過,趙匡胤在“不殺士大夫”方面雖有虛偽之處,但仍稱得上是一個胸襟相對開闊、態(tài)度相對開明的皇帝,個別例外不足以損害其禮敬士大夫的盛德。
趙匡胤做了16年皇帝,在開寶九年(976年)“崩于萬歲殿,年五十”。對于趙匡胤之死,毛澤東在讀《宋史·太祖本紀》時批道:“不書病,年五十?!毖韵轮猓翁嬖?0歲的盛年無病而死,顯然是被人謀害。而謀害他的人,正是他的同母弟、后來的宋太宗趙光義。
北宋的第二個皇帝趙光義(939—997),又名趙炅。建隆初年為殿前都虞候,開寶年間封晉王。976年趙匡胤死后繼位。他繼承其兄“先南后北”的統(tǒng)一方略,先后攻滅閩南、吳越和北漢等殘存的割據(jù)政權(quán),并從太平興國四年(979年)起,數(shù)次率軍討伐契丹,但均先勝后敗,無功而返。
趙光義為人好大喜功。979年,他挾攻滅北漢之余威,在軍隊未獲充分休整的情況下倉促向契丹用兵,以圖恢復(fù)自五代后晉起就丟失的“幽云十六州”。戰(zhàn)事初期尚屬順利,東易州、涿州等地的刺史、判官紛紛歸降,但在隨后攻打幽州時卻久攻不克,并陷入敵人的夾擊包圍之中。宋軍先是在高梁河敗績,接著又在莫州失利。毛澤東在讀《宋史·太宗本紀》時,詳細研究了趙光義幽州之敗的整個過程,并提筆寫道:“此人不知兵,非契丹敵手?!庇盅a充道:“爾后屢敗,契丹均以誘敵深入、聚而殲之的辦法,宋人終不省?!逼醯ど瞄L騎兵作戰(zhàn),分合倏忽自如,這使深入敵境的宋軍時常陷入包圍之中而遭到慘敗。
雍熙三年(986年),趙光義兵分數(shù)路,再次大舉向契丹用兵。太平軍節(jié)度使曹彬在東線節(jié)節(jié)勝利,直克涿州;在西線,忠武軍節(jié)度使潘美及其副將楊業(yè)出雁門關(guān),一路攻占寰州。曹彬深入敵境,苦于糧草不繼,無法久戰(zhàn)。契丹瞅準這一弱點,在幽州堅守不出以困敵手。曹彬無奈之下只得退卻,不幸在岐溝關(guān)遭伏擊而大敗。曹彬趁夜收眾渡過拒馬河,退屯易州。東線失利,西線作戰(zhàn)也陷入困境,契丹十萬大軍復(fù)陷寰州,楊業(yè)在護送遷民途中遇敵,苦戰(zhàn)力盡,為敵所擒,守節(jié)而死。對于此次戰(zhàn)爭,毛澤東寫下“雍熙三年敗于契丹”以紀其事。他在惋惜楊業(yè)戰(zhàn)死的同時,再次從戰(zhàn)略高度總結(jié)道:“契丹善用誘敵深入戰(zhàn),讓敵人多占地方,然后待機滅敵?!壁w光義不諳契丹戰(zhàn)法,總是犯同樣的錯誤,毛澤東說他“終不省”“不知兵”,可謂擊中要害,入木三分。
“誘敵深入,聚而殲之”是毛澤東從井岡山時期起便慣用的一種戰(zhàn)法。到解放戰(zhàn)爭時期,他又將其進一步完善,點明其實質(zhì)是以消滅敵人有生力量為主,而不以保守地方和城池為主。1965年8月10日,羅瑞卿向毛澤東匯報國防備戰(zhàn)方法時,毛澤東強調(diào)說:就是要誘敵深入。我最近研究歷史,古今中外,凡是誘敵深入的,就把敵人殲滅了;凡是開始打了勝仗,興高采烈,深入敵境,就打敗仗。宋朝第二個皇帝趙光義經(jīng)過苦戰(zhàn)滅亡了北漢、占領(lǐng)了太原之后,接著就同遼國打仗,深入到現(xiàn)在的北京附近,被敵人一個反擊,打得大敗,皇帝幾個月不知下落。以后宋朝同外國作戰(zhàn),就是把敵人擋住,不敢讓敵人深入。
《宋史·太宗本紀》贊曰:“帝沉謀英斷,慨然有削平天下之志。”毛澤東不以為然,在旁邊批下“但無能”三字,以示趙光義乃志大才疏之輩。贊語又寫道:“故帝之功德,炳煥史牒,號稱賢君。若夫太祖之崩不逾年而改元,涪陵縣公之貶死,武功王之自殺,宋后之不成喪,則后世不能無議焉。”毛澤東讀至此,批下“不擇手段,急于登臺”,點明趙光義的皇位是通過非正常手段得來的。
北宋僧人文瑩的筆記《湘山野錄》中,有宋太祖暴崩之夕與趙光義相會的一段記載:“是夕果晴,星斗明燦,上心方喜。俄而陰霾四起,天氣陡變,雪雹驟降,移仗下閣。急傳宮鑰開端門,召開封王(即太宗也)。延入大寢,酌酒對飲?;鹿?、宮妾悉屏之,但遙見燭影下,太宗時或避席,有不可勝之狀。飲訖,禁漏三鼓,殿雪已數(shù)寸,帝引柱斧雪,顧太宗曰:‘好做,好做!’遂解帶就寢,鼻息如雷霆。是夕,太宗留宿禁內(nèi),將五鼓,周廬者寂無所聞,帝已崩矣。太宗受遺詔于柩前即位。”文瑩本想渲染趙光義登基的神秘性,但卻由此引起了后人對趙光義即位合法性的懷疑,正所謂“燭影斧聲,千古之謎”。南宋李燾的《續(xù)資治通鑒長編》、清代畢沅的《續(xù)資治通鑒》均引用了《湘山野錄》的相關(guān)記載。毛澤東對這些史籍都很熟悉,他傾向于認為趙光義急于做皇帝,而采取非常手段害死了其兄。
北宋兩大疑案,一為“燭影斧聲”,一為“金匱之盟”。依據(jù)《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等史書記載,建隆二年(961年)六月初二,杜太后臨終前將趙匡胤、趙普等召到跟前。她問太祖:“汝知所以得天下乎?”趙匡胤答:“皆祖考及太后之積慶。”杜太后說:“不然,正由周世宗使幼兒主天下耳?!苯又?,她以“國賴長君”為由,囑咐趙匡胤死后傳位于趙光義,趙光義再傳弟趙廷美,趙廷美然后傳位給趙匡胤的長子趙德昭。趙匡胤表示遵從母訓(xùn),杜太后讓趙普當場寫下誓書,太祖裝入金匱,令宮人妥善收藏。
可是,所謂“金匱之盟”留下的破綻實在太大。因為如果真有此事,那趙光義、趙普等一定會及時公之于眾,以作為趙光義繼位合法性的絕好證明。而事實是,直到20年后的太平興國六年(981年) 九月,趙光義才從趙普的一封密奏中知曉此事。因此,最可能的情況是在政治上失勢的趙普偽造了這件東西,一方面討好趙光義,為其不正當行為進行諱飾和補救;一方面借此自炫自重,希求再次得到重用。趙光義如獲至寶,并迅速任命趙普為司徒兼侍中,封梁國公。
趙光義在登基的當年(976年) 便改元為太平興國,這本身也是一件違背常理之事。一般來說,新君繼位的第二年才改元,趙光義迫不及待地改元,反映了他急于做皇帝而且不甘于做守成皇帝的心愿。接下來,他將弟弟、涪陵公趙廷美貶死。趙匡胤的兩個兒子趙德昭、趙德芳也在其迫害下自殺和夭亡。由此,趙光義掃除了傳位于自己兒子的一切障礙。這些事實,無疑是對所謂“金匱之盟”的踐踏和諷刺。
毛澤東對趙光義的評價皆屬負面,不僅認為他在軍事、政治問題上平庸無能,而且認為他在個人品行上也乏善可陳。趙光義是個非常自私的人,他根本不想傳位于弟弟和侄兒,就連傳位于兒子也心有不甘。據(jù)《宋史紀事本末》記載,至道元年(995年),趙光義詔立壽王元侃(即后來的真宗趙恒)為太子,朝野大悅,京師更呼趙恒為“少年天子”。趙光義聞之不歡,對宰相寇準說:“人心遽屬太子,欲置我何地?”對此,毛澤東以鄙視的筆調(diào)寫道:“趙光義小人之言?!痹诿珴蓶|看來,趙光義對立太子這樣一件可喜可賀的事都心存芥蒂,可見是個心胸狹隘的人。
“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焙贾輻紟X東南麓埋葬著南宋抗金英雄岳飛的忠骨。墓旁有四尊跪像,為首的便是一代奸相秦檜。忠奸善惡的鮮明對照,傳達的是忠臣流芳百世、奸臣遺臭萬年的歷史理念。秦檜作為陷害忠良的大奸臣,被永遠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熟讀《宋史》及其他相關(guān)史籍的毛澤東卻認為,力主與金國議和的秦檜在宋高宗時代立朝19年,且位極人臣,權(quán)勢熏天,沒有宋高宗的幕后支持是不可想象的。由于中國的官修史書存在“為圣君諱”的通病,秦檜害死岳飛的真相便受到遮蔽,以至簡化為忠奸之間的斗爭,而幕后的真正推手宋高宗便置身事外。對此,毛澤東曾對蘆荻說過:“主和的責(zé)任不全在秦檜,起決定作用的是宋高宗趙構(gòu),這在《宋史·奸臣傳》的《秦檜傳》里是多少有所反映的?!?/p>
秦檜(1090—1155),字會之,江寧(今江蘇南京)人。宋徽宗政和年間進士,曾任御史中丞,并主張與金國作戰(zhàn)。靖康二年(1127年)隨徽、欽二帝等被俘至北方,轉(zhuǎn)而鼓吹和議,成為金太宗族弟撻懶的親信。建炎四年(1130年)被撻懶遣歸以為內(nèi)應(yīng)。秦檜詐稱殺死防守兵士,奪船逃回。朝廷多數(shù)大臣疑其中有詐,但宋高宗趙構(gòu)卻高興地說:“秦檜樸忠過人,朕得之喜而不寐。”三個月后,即將秦檜從禮部尚書提升為參知政事(副相),紹興元年(1131年)八月,又任用為右相兼知樞密院事。據(jù)《宋史·秦檜傳》記載,秦檜為摸清宋高宗的真實意圖,曾反復(fù)加以試探。他說:“臣僚畏首尾,多持兩端,此不足以斷大事。若陛下決欲講和,乞?qū)Ec臣議,勿許群臣預(yù)。”帝曰:“朕獨委卿。”秦檜不放心,進而試探道:“臣亦恐不便,望陛下再思三日,容臣別奏?!边^了三日,秦檜再次留身奏事,宋高宗持和議甚堅。秦檜仍不放心,再次試探道:“臣恐別有未便,欲望陛下更思三日,容臣別奏?!边@樣又過了三日,秦檜始確信帝意堅決,才終于“出文字乞決和議,勿許群臣預(yù)”。此中消息,透露了宋金議和的主要責(zé)任在皇帝而不在秦檜。
為什么宋高宗趙構(gòu)一意孤行,非要同金國議和不可呢?這是因為趙構(gòu)
作為宋徽宗的第九子,繼位于靖康之難的非常之秋。父兄二人雖然被擄到北方,但如果他積極主戰(zhàn),他們?nèi)源嬖诓ミw后回鑾的可能性。一旦這種可能性成為現(xiàn)實,他這個在非常之秋繼大位者便會陷入尷尬的境地,甚至變?yōu)橐粋€過渡性的悲劇人物。為自利自保計,趙構(gòu)選擇了一條置父兄于不顧、偏安江南以圖一世富貴的茍安路線。這塊心病,岳飛、韓世忠等人未必看得透,但生性詭詐、老于權(quán)謀的秦檜卻把握得很準確,于是“逢君之惡”,放心大膽地執(zhí)行求和議和路線,并在紹興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1142年1月27日),將力主抗金的岳飛父子以“莫須有”的罪名陷害致死。
明代詩人文徵明的《滿江紅·拂拭殘碑》,揭破了上述歷史真相,詞中寫道:“豈不念,封疆蹙;豈不念,徽欽辱。念徽欽既返,此身何屬?千載休談南渡錯,當時自怕中原復(fù)。笑區(qū)區(qū),一檜亦何能?逢其欲?!泵珴蓶|非常贊賞這首打破“為圣君諱”傳統(tǒng)的好詩。1957年6月,毛澤東約見冒廣生及其子舒湮。冒廣生向毛澤東介紹說,舒湮抗戰(zhàn)時生活在上海,寫了個話劇《精忠報國》,用秦檜影射汪精衛(wèi)。毛澤東興從中來,旁征博引地說了一段話:主和的責(zé)任不全在秦檜,幕后是宋高宗。秦檜不過是執(zhí)行皇帝的旨意。高宗不想打,要先“安內(nèi)”,不能不投降金人。文徵明有首詞,可以一讀。是趙構(gòu)自己承認“講和之策,斷自朕意,秦檜但能贊朕而已”。后來史家是“為圣君諱耳”,并非文徵明獨排眾議,他的《滿江紅》“慨當初,倚飛何重,后來何酷!果是功成身合死,可憐事去言難贖”,一似丘浚的《沁園春》所說“何須苦把長城自壞,柱石潛摧”。
在宋金議和和岳飛一案上,毛澤東并非認為秦檜沒有責(zé)任,而是主張在劃分責(zé)任上要分清主次,明確宋高宗應(yīng)負主要責(zé)任,而“逢君之惡”的秦檜則負有次要責(zé)任。在毛澤東看來,秦檜為人奸邪,殘害忠良,固應(yīng)當受到歷史的譴責(zé),但也不能因此讓他代君受過,放縱背后的推手宋高宗。毛澤東對宋高宗和秦檜的評價,以充分的史料和嚴密的推理為依據(jù),不僅是就事論事,而且提供了一種認識歷史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