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層
羅廣才主編選出王向峰的9首詩歌求評,這是一個不小的工程。從未讀過王先生的詩歌,猛一下要抽繹出一個精當(dāng)?shù)闹黝}詞語作為王向峰詩歌的堅硬內(nèi)核或標(biāo)簽式概念,還真不好辦。好在讀完這九首詩,給我的直觀印象是王向峰的詩歌呈現(xiàn)出的是片段、思想、有光的粗糲之美。換句話說,詩歌的形式是多樣的,在王向峰這里就是思想世情時光和存在的片段,并且兀自閃爍著光。不選《雨夜,夢入大澤鄉(xiāng)》的迷離和追思,不選《在北京南站乘地鐵》的瞬間意象連連,也不選《吳先生最后一天》的冷靜和荒寒。只選《搬走山的是一只手》和《我的風(fēng)箏》,說說關(guān)于詩歌的一些事情。
《搬走山的是一只手》借助“鷹隼”這個意象,喻示人間知識論的沉重和無用,尤其相對于至大無上的自由本體,人的知識只是負(fù)累而不是超度的皮筏。詩歌里將思想隱喻為一種人世的修煉,實際上是徒勞。一個無知的人一生下來就被告知或教育要奮斗,積累,身上漸漸充滿了“別人的 古人的 自己的”思想,本來就不是天使,從此更加沒有了飛翔的可能。人一思考,上帝就發(fā)笑,為什么?人是拙劣的求道者,而上帝是先知。如果將上帝與佛在此作同一理解的話,佛是過來人,人是未來佛。能不笑你?而鷹隼是自然之物,也是超越塵世的自在之物。它的高高在上,輕盈的滑翔和迅疾的獵取能力,都使人類望塵莫及。造物主規(guī)定了它俯視,你仰視的自然法則和命運,習(xí)以為常的庸眾沒覺得這是一個問題,但是詩人覺得是?!八?不用思想”,而“我沒有翅膀/卻被石頭般的思想壓著”。而搬走山的是一只手(如來或者是唐僧)或一雙翅膀,這是具有神靈般的手和翅膀,與知識和思想無關(guān)。詩歌借助鷹隼、翅膀、猴子、思想、石頭、磨盤,佛祖等詞語或意象,成功擊毀了積壓在詩人心頭“五百年”的思想重負(fù),達(dá)到了抒情的目的。多次使用比喻象征對比等修辭手法,將鷹隼與人類的關(guān)系敘寫成一種高邁的向往與追求,而不是對抗。從技法上看,詩句曉白,流暢,敘寫枝干委婉有致,枝干上思想顆粒飽滿,有節(jié)奏有畫面,又具有淘洗人心的雪澡之感。沒有厚實的人生體驗,寫出這樣的詩是不可想象的。
《我的風(fēng)箏》在主題上與《搬走山的是一只手》有些類似,但又大不同。如果說后者是與造物主較勁,那么前者則是對自我較勁。風(fēng)箏作為一個意象,它也是詩人自身情感的延伸或投射。但這個自造物有時我牽著它,有時它牽著我。這只是在寫象,不是寫意。即便“它飛得比樹高比紀(jì)念碑高”,我還是我,還是看到象罷了。直至以下段落出現(xiàn),真正的詩意才顯示出來——
我的雄心/更多的時候/它被謙卑地疊起放在床下/有時我們是父子 有時是情人/有時是冤家對頭/信任 在一根線的兩端 /只怕與另一支風(fēng)箏相遇/^……
由風(fēng)箏起興,提升到“我的雄心”與“我的處境”的糾結(jié)。正如一只風(fēng)箏與另一只相遇。遭遇了極端矛盾和沖突之后,智者的聲音出現(xiàn)了:“不放棄它就得放棄你自己”,二難選擇帶著造化的悖論,逼迫詩人“放手”,具體放手的是“雄心”還是“處境”不得而知。反正,“我的風(fēng)箏”——將要打開“我”的糾結(jié)。而詩末:
“好在天空還在
鳥還在
飛翔還在”
這是安慰誰呢?是安慰讀者,更像是在安慰詩人自己。從這兩首詩看王向峰詩歌特點,他善于駕馭簡潔的語言構(gòu)建詩歌意象組,形成遼闊的抒情場域,尤其思想資源是豐饒的,時不時就可以灌注在詩句的枝干上,像麥穗,更像是給麥粒灌漿。他是一個嚴(yán)肅的詩人,事關(guān)人類的困境和生存的意義,事關(guān)個體的雄心與環(huán)境條件的制肘,事關(guān)商業(yè)社會里人的存在何以圓潤而不逐漸貧瘠干枯和異化。他的抒情是真實的扎實的,手法多變而老辣。是知性詩人,卻不失為靈動和感性,老驥伏櫪而銳氣絲毫不減。我們只有祝福王先生在中國現(xiàn)代詩歌征途上,更有掘進(jìn)和開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