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的沉重

前幾天，一位40多歲的汪姓先生來訪，他戴著一副眼鏡，看起來很儒雅。他來訪的目的是為了解開一個奇怪的夢。汪先生滿臉疑惑地向我回憶著夢境：

在夢里，不知天氣怎么那么怪，一會是陽光燦爛，一會是陰雨連綿。在崎嶇而泥濘的道路上，我和妻子拉著一輛三輪車，彎腰艱難地向前。起初，妻子在中間把住車把，我在一旁用一根長長的繩子“拉幫套”。拉著，拉著，妻子總是跟不上。我急得大喊，她卻還哼著歌。這使我越發(fā)心急，索性和妻子換位，我在中間把車把，她去拉那根長長的繩子。她始終是笑嘻嘻的，忽然又變魔術一樣坐到車上，車子更沉重了。朦朧中，妻子又突然蹭到車把這頭，還抱住我的后背，和我親熱。這時全部重量都壓在我的雙手上，太沉重了，讓人難以承受。我索性仍掉車子，正想回身和妻子大鬧，忽然眼前什么也沒有了，只聽到妻子的笑聲。我心里很憋氣，難受得哭醒了……

汪先生問道，我這是怎么回事？

現(xiàn)實的遺憾

這樣一位先生，這樣一個夢境，二者似乎不相干。但是，由夢境可以推斷：第一，汪先生有過農村生活的經歷；第二，汪先生的妻子非常在乎他；第三，他們夫妻差異較大，使汪先生感受到生活的沉重或者是遺憾。既然這是一位素養(yǎng)很好的先生，悟性也該不錯。于是，我直言自己的判斷。

汪先生遲疑了片刻，開始慢慢說道——

既然相信您，索性與您談談。上面三點真的讓您說著了。我和妻子是年輕時經人介紹相識的，那時我們都在農村。我愛好讀書寫作，后來終于有機會跳出了“農門”，到了一個機關。當時我們還沒有結婚?？赡菚r候的觀念是，男人最怕的是被人當成“陳世美”。既然已經定親，怎能反悔。再說，妻子雖然在農村，但心地善良，對我非常好，長得也還漂亮。就這樣，我們走進了婚姻。這樣的家庭在我們那個時候叫作“單職工家庭”——丈夫一個人上班，孩子和妻子的戶口都在農村。您說的對，婚后類似夢中拉車下地收秋的經歷還是很多的。我是個做事認真的人，在后來的日子里，更加醉心于讀書和寫作。轉眼二十年，我的努力有了不小的收獲，不僅擁有很多忠實的讀者，家庭生活狀況也得到了改善。

當初，妻子沒有文化，我也不過一個農村青年，我們差不多。這些年來，妻子當家庭主婦，對我真的很好。但是，我的內心世界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妻子卻基本上原地踏步，這拉大了我們之間的差距。雖然妻子很善良，但終究留給我許多遺憾。這是生活留給我內心深處的一個永遠的遺憾。過去，我曾經幾次做過夫妻沖突的夢，每次都是哭鬧中醒來。但是，我敢說自己一直對家庭對妻子是全心全意、盡心盡力的，特別是隨著年齡的增長，自己心態(tài)更加平和，夫妻之間也更加融洽了。比如，多少年之后的今天，我們終于有夫妻雙雙散步的生活。夫妻恩愛，也算其樂融融。沒想到卻有這樣的夢……

聽了汪先生的話，我明白了。我說：“您的確是一位很有修養(yǎng)的男人，但是，您心中的遺憾也是的確存在的，雖然它隱藏在內心深處，而且很難完全化解。在一定的刺激作用下，還會被激活，復現(xiàn)在夢中。如果我推測不錯的話，近日一定發(fā)生了有關的事情？”

汪先生坦言：“做夢的前一天確與友人談到了自己一路走過來的生活，就是這件事情勾起了心里那根遺憾的神經。”

看來，這一偶發(fā)事件的確是個誘因，激活了潛伏在汪先生心中的婚姻生活的遺憾。于是，便有了上面的夢境。

夢是遺憾的化解處

現(xiàn)在，汪先生的問題是：生活中我們已經和諧了許多，為什么還有這樣的夢境？我該怎樣對待這樣的夢境？

一般說來，做夢本身就是一種心靈的自我調整。人為什么要做夢？就是為了滿足我們的欲望。那些在現(xiàn)實中不能滿足的欲望，是一種難于消滅的能量，它總是試圖尋機滿足。于是，夢便成為了最好的去處。

那么，汪先生的夢滿足了他什么欲望？夫妻走進婚姻，就是共同駕起了一輛生活的車。但是，汪先生與妻子共駕這輛車的行程中，有太多的不同步。我們不難理解，這樣的婚姻中，心靈也好，物質也好，汪先生必將比妻子擔負著更多的負擔。面對心中的遺憾，作為一位傳統(tǒng)型的知識分子，自然更多地是壓抑。在清醒時，汪先生的理智告訴自己：妻子那么好，還有多年的親情，你怎能因為遺憾而表現(xiàn)出不滿？但是，壓抑的東西很難徹底消除。于是，心中潛伏下來的遺憾和不滿，只好借助夢境來宣泄，從而使心理壓力得到緩解。這，就是這個夢境給汪先生帶來的欲望的滿足。

本來，欲望的滿足通常讓人感到愉快，汪先生的夢境卻讓他感到痛苦。這是因為夢中不愉快的內容雖然已經轉化為欲望的滿足，但其中不愉快的情感并沒有轉化，當時的體驗留了下來。于是，還是感到痛苦和焦慮。不過，盡管感覺不好，這個夢境還是起到了心理自我調節(jié)的作用。這好比一個安全閥，只要氣放了，也就安全了。所以，汪先生不必對夢境太多的擔憂，重要的是善待心中的遺憾，處理好現(xiàn)實與夢境的關系就是了。

告辭的時候，汪先生不再為夢境困惑，在釋然的微笑中握別。

人生就是一個與遺憾相伴的旅程，婚姻更是難有完全的美滿。如果我們能夠真正化解遺憾，自然會多一份幸福。如果有些遺憾難于化解，那么就在夢中去宣泄吧，不用怕。重要的是，夢醒之后，在現(xiàn)實的生活旅途中，繼續(xù)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