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軍

梅花如此完美

嚴寒剔除了所有的繁蕪

骨頭才更像骨頭

一場大雪搖曳

這些多姿的仙女降臨

清香都是凜冽之美

現在，她們就在我的面前

或仰，或倚，或舞，或思，或語

我的目光卻投向了暗香深處

凌河岸邊

青草雜在衰草之間

新雨過后，燕子從舊時人家飛過

薄薄的暮靄中，一家人

牽馬、扶犁、點種、施肥、拉磙子

跟在大人身后

穿紅襖的小姑娘，一朵奔跑的花兒

凌河水，浸泡著落日的圓滿

驅趕一群白鵝、黑鴨

順水流緩緩而去，緩緩而去

一塊玻璃

父親從集市買回一塊玻璃

還泛著七成新的窗戶紙

在灶膛里化成一縷青煙

青煙里藏匿著影影綽綽的昏暗

陽光把玻璃擦拭得沒有一樣

昏暗的土平房頓時亮堂起來

貧困的生活好像也透出亮光

勞作一天的母親

舍不得耗油點燈

盤腿坐在玻璃跟前

縫補一家人破爛的日子

借著一片明亮的

明亮的 月光

太陽出來喜洋洋

細雨過后，太陽一躍而起

大地一下子鮮亮起來

仿佛穿上一件新衣裳

樹葉被陽光親吻得

無法深呼吸

鳥鳴在枝杈間滴溜溜地滾動

山花擠瘦的小路，香氣匝地池塘里，蜻蜓與小荷私語

一只羊，忘記了來世今生

在草尖上的水珠中

尋找著自己

在墓地

寂靜挨著寂靜

槐樹上，幾只跳躍的雀兒

試圖穿越邈藍的天空

聒噪讓寂靜更加寂靜

祖父，祖母，母親，二嬸，四嬸

曾經與我朝夕相處的親人啊

我在枯草上，閱讀稔熟的音容

生和死的邊界模糊

就像天涯和咫尺

痛楚的根，在我的身體里越扎越深

我也是一塊石頭

為什么我的眼神

總是不由自主地

滑向那些粗糲的石頭

我也是一塊石頭呀

一塊站立的能行走的石頭

石頭的冷就是我的冷

石頭的硬就是我的硬

石頭的心跳就是我的心跳

石頭的思想就是我的思想

如果將我砸開我的心

也是石頭的形狀

游戲：擠

嚴冬 薄雪 老墻

風是涼的 陽光是涼的

幾個小孩子流著鼻涕

站成一排

使出吃奶的力氣

擠

擠暖了陽光擠笑了風

擠得母親不停歇地呼喚

才小獸一樣散去

這是小時候經常玩的一種游戲

如今，早已遠離

揮之不去的是

那游戲一般的

擠

方 向

用一個魚缸

裝一條魚

魚缸 就是它的故鄉(xiāng)

魚在缸中

不知疲倦地往來游動

似與觀者為樂

魚以為小小魚缸

就是廣闊深邃的海

它不知道自己的命運

已經迷失了方向

悲 傷

我把一塊冰

攥在手上

冬天哭了

倒退著行走

在人民廣場 我經常遇到

倒退著行走的人

或早或晚的霞光

給他們影子鍍上一層金光

學著他們的樣子

我小心翼翼地

倒退著行走

一不小心

在鍍金的霞光里

自己的影子絆倒了

自己

時間啊

小時候，因為一句謊言

他后悔不迭

現在，因為一句真話

他寢食不安

鳥 鳴

清晨的小院

到處跳躍著鳥鳴

它們從一棵樹上

跳到另一棵樹上

盡管聽不懂它們

在說些什么

我還是滿懷喜歡

仿佛心愛的人

在身邊

黃 昏

炊煙升起，倦鳥歸巢

靜寂的村莊傳出幾聲犬吠

山坡上的花香，款款風中

像一群調皮的頑童

悄悄地溜入村中玩耍

老墻上斑駁的光陰

也被花影涂上一抹香

如果我是其中的一朵

在這個春日的黃昏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

也會那么安謐、從容

像滿坡的梨花，發(fā)出清芬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