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佩學(xué)
深秋的一個傍晚,鉆機搬到了離城近百余公里的荒原上,寂寥曠野的風兒毫無遮攔地刮了過來,一下子就吹來了寂寞的心情。
早晨起來,來到野營房后面的荒原散步,看到離井架不遠處,竟有一座帳篷,還有木桿子圍城的“四合院”。就在我驚訝之時,一位老大爺從“四合院”朝著井隊駐地方向走來。還有四五米遠,老大爺就朝我嚷著:“小伙子,你是井隊上的人嗎?”我笑著老大爺明知故問,看看周邊,哪還有什么人?“是啊,老大爺,你啥時候搬過來的呀?昨天晚上還沒看到哩。”“啊,昨天晚上后半夜搬過來的,這不,才搭好帳篷嘛。”我還沒有來得及問他,搬到這光禿禿的荒原來干啥,老大爺又對我說:“小伙子,我想找你們管事兒的,借上些鐵絲啊,搬來時匆忙忘了,一會兒牛就到了,圍欄還沒有固定好呢。對了,小伙子,你們井隊在荒原上要打多長時間?”“要鐵絲啊,多少?”“小伙子,不是要,是借,二三十米吧。”“啊,你問在這兒要打多長時間?一個冬天吧!”算了吧,這老爺子真有意思,要就說要得了,還非要說是借干啥呀,再說還問在這兒要打多長時間,啥意思?唉,找個話題唄。
老大爺接過鐵絲時,微笑著對我說:“小伙子,過兩天,俺就還給你們?!薄八懔耍鬆?,這些鐵絲就送給你了,誰讓咱們是鄰居呢!”“那不行,鄰居是鄰居,借就是要還的。”大爺說完拿著鐵絲就走了。
就在全隊組織開鉆時,大爺手里拎著鐵絲來了。“不是說好了,鐵絲是給你的嗎,怎么又來還呢?不是說咱們是鄰居嘛。干嘛這么認真呢?!薄澳遣恍校枋墙?,鄰居是鄰居。俺這還要謝謝你們呢!要不這些牛咋能圈到院里呢?!贝鬆斶B聲道謝地走了。
井隊按部就班地在荒原上倒班打井,大爺也日復(fù)一日地在荒原忙碌著。每天早晨,大爺向荒原深處趕著牛群。夕陽西下,大爺又把牛群趕回來。站在鉆臺上,遠遠地眺望著夕陽下,大爺揮鞭喲喝著遲歸的牛群,還真算得上寂寞荒原的一處風景。大爺也說過,在荒原上走多遠也不怕,回頭就能看到如塔的井架。
雪一場接著一場飄了下來,大爺很少向荒原深處趕著牛群了。更多的時候,他把牛圈在“四合院”里,依在高高的草垛旁,曬著太陽看我們在鉆臺上忙碌著。冬天的荒原冷得無處遮攔,連續(xù)幾天風雪夜,隊里就有五六個人感冒了。也不知道大爺從哪兒得到的消息,頂著大雪就來到了我們駐地,連落在身上的雪都沒來得及拍打,就對我說:“小伙子,聽說井隊上有人感冒了,我?guī)砹税竞玫慕獪o大家喝上些,發(fā)發(fā)汗,感冒就會好了。”從鐵絲上的事兒,我知道大爺愛較真,就對他說:“大爺,沒事兒,吃點藥就好了,您拿回自己喝吧?!薄斑@成什么話,咱們不是鄰居?不行,不喝也得喝!”說著,大爺就把半桶姜湯放在桌子上便走了。
連續(xù)五天,大爺每天都來送姜湯,別說井隊干部,就是喝姜湯的工人都不好意思,嚷嚷著非要給大爺點補償。大爺又來送姜湯了,我就把大伙的意思跟他說了,看他要些啥。他看著我說:“小伙子,啥意思?我又不是賣姜湯,我是自愿的哩!”沒有辦法,拎了一塊大肉、一袋大米,就給大爺送去了。誰也想不到,大爺竟然發(fā)脾氣了,把兩個送東西的人攆了回來。哎呀,這個怪老頭兒,還真有些弄不懂他。
雪停了,天晴了下來,大爺不來送姜湯了。每天早晨起來,裹著羊皮襖就站在雪地上,看著鉆臺上忙碌著的鉆工,聽著他們說笑、扯著嗓子唱歌,大爺就笑了,笑得有時也跟著手舞足蹈哩。更多的時候,他就半倚著草垛,看著鉆桿一根一根向地下旋著?!鞍パ?,這老頭兒,肯定有啥毛病,要不咋能這樣呢?”井隊里不只一個人這樣說著。
臨近春節(jié),荒原上計劃的5口井打完了。鉆機就位到新井,井隊工人就放假回家了。就在井隊準備搬家時,大爺來井隊找我了?!靶』镒樱銈冋嬉嶙甙??”“對呀,明天就搬走,去北四條帶,就是豐收那片荒原!”“小伙子,真的,不是糊弄我?”“大爺,我糊弄你干啥呀?明天就搬!”
搬到新井位,還沒有起井架,不經(jīng)意間抬頭一看,不遠處就支起了一座帳篷,還有沒來得及圍成的“四合院”。哎呀,這是咋回事兒?還沒等我去看個究竟,大爺又朝井架這兒走了過來。“小伙子,我們又是鄰居了!”大爺扯著嗓子喊著,聽得出來,喊聲里飛揚著興奮。
井隊里每個人都糊涂了,大爺這么遠地跟著井隊干啥,再說他也不想借著井隊的方便!
就在鉆機停封驗收合格那天,沒有看到大爺,心里總覺得是個事兒,就到他的帳篷里去看他,這才發(fā)現(xiàn)大爺病倒了。
在醫(yī)院里,我看到了他的兒子,他的兒子眼含著淚水說:“這老爺子,誰說都不聽,就要跟著井隊走,說是看井隊上打井!其實,誰都知道,他是在看我弟!”“看你弟?”“啊,我弟也是鉆井工人,三年前,他死于井隊上的一起事故。”
瞬間,我明白了大爺?shù)摹肮殴帧?。握著大爺?shù)氖?,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小伙子,大爺病好了,還跟你們做鄰居,井隊上的小伙子,個個都是好樣的?!蔽沂箘诺攸c點頭,淚水禁不住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