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繼光

溫曉云來到門口停住腳步，伸手將那扇破舊的防盜門敲得嘩嘩響。內(nèi)門被拉開了，隔著防盜門紗窗，秦志龍站在門內(nèi)揉揉眼，看著站在門外這位衣衫陳舊、頭發(fā)蓬亂、有點土氣的中年女人，疑惑地問：你？溫曉云正過身子，微笑著說：志龍，我是曉云啊，怎么連我都不認識了？秦志龍瞇縫著眼，瞅了片刻，眼猛一亮，用吃驚的語氣道：哎呀，曉云，是你??？嗯，是我。溫曉云將包從肩上取下來，拎在手中，低著頭，跺跺鞋上的灰，答道。進來，快進來。

秦志龍拉開防盜門，客氣地讓溫曉云進來了。他順手從門旁的鞋架上拿雙拖鞋對她腳下一丟，示意她換。溫曉云換上拖鞋，將破舊的旅游鞋悄悄放在門旮旯。秦志龍進了客廳一屁股坐在木沙發(fā)上，指著旁邊那張木沙發(fā)請她坐。溫曉云坐下了，秦志龍湊近她親熱地說：我倆好多年沒見了。溫曉云攏攏被風(fēng)吹亂了的頭發(fā)，說：嗯，還是那年你回老家在鎮(zhèn)上遇見的，轉(zhuǎn)眼，快二十年了。秦志龍捋捋禿頂上極少的頭發(fā)，感概地說：對，對，那時，你年輕漂亮，一晃，我倆快成老頭老太太了，日子過得真快。溫曉云也連連感嘆歲月不饒人。秦志龍看看她，說她風(fēng)韻依舊，臉還是那么白皙好看。溫曉云笑著回答：你笑我呢，我丑得連自己都認不得自己了。

寒暄幾句，秦志龍將話題從回憶中回到現(xiàn)實，問溫曉云：你這是？溫曉云一直雙膝并攏規(guī)規(guī)矩矩坐著，一副老實巴交沒見過世面的樣子，聽他這么問，眨眨眼，好像不明白問的是啥意思。秦志龍用提醒的口氣再次問她：你是路過這兒，來看我嗎？溫曉云趕緊答道：志龍，我是專門到你這來的。專門到我這來的？秦志龍咬住這話，重復(fù)了一聲，頓時一臉驚慌。溫曉云也不管他的表情，嗯了聲，目光對著客廳到處望?？蛷d不大，東西擺得亂糟糟，灰蒙蒙的，很臟、很亂。你家里咋樣？秦志龍擺出一副關(guān)心的樣子問她。溫曉云收回目光，低著頭直嘆氣，滿臉悲傷，用手直抹眼睛，抹了好一會，也沒說自己，反而問他：志龍，你現(xiàn)在？秦志龍將胸脯一挺，硬著語氣答道：我還好啊。老婆呢？溫曉云問。老婆啊，她出去了。秦志龍笑著說。不是說兩年前你離婚了，兒子被老婆帶走了，一人單過嗎？溫曉云追問道。

秦志龍斜了她一眼，起身從桌上拿起熱水瓶，客氣地說，你看我，光顧說話，來，泡茶你喝。他將熱水瓶搖搖，又說等會兒，我燒水，乘機進了廚房，對著電水壺中嗡嗡放水，將水灌滿，拎過來將電源插好，站在曉云面前，看著她問：你現(xiàn)在？聽他又問自己，溫曉云忙用雙手將臉一捂，凄哀地抽泣起來。瞧她一副憂傷的神情，秦志龍忙將頭湊到她的頭前，體貼地說：別哭，別哭嘛，有話就告訴我。

溫曉云邊悲傷地抹淚，邊對他訴說道：李成海病死了，我也沒找人，一心伺候生病的婆婆，拴得我哪也去不了，在家苦熬了許多年，婆婆病死了，做夢也沒想到，第二年，我兒子遺傳了李成海的病，也死了，在家呆不下去，我跑出來了。其實她離開家鄉(xiāng)，獨自在社會上闖蕩，靠自己的力量在商場上奮力拼搏，仍單身一人，但她不想將這些告訴他。抽泣一會兒，她接著說：前幾天，我在A市找到九萍，她告訴我，你在這工作，一人過，所以我來了。

秦志龍聽后問她：劉九萍怎么曉得我在這？

溫曉云眼圈濕濕地回答：九萍四處打工，幾年前來到這縣城，聽說你在這，也沒來找你，一直在暗中關(guān)注你，九萍人不錯，念同學(xué)情意，我來找你的路費都是她給的。她依然沒說真話，真實情況是劉九萍打聽到她的下落，前去投奔她，她在她口中獲知了秦志龍面臨的災(zāi)難。

秦志龍?zhí)统鰺熀?，摸出支煙，用打火機打著，抽了幾口，才說：我老婆確實與我離婚了，不過我現(xiàn)在情況還好，有單位嘛，怕啥呢。

溫曉云順著他的話說：我也這么想的。

秦志龍與溫曉云是高中同學(xué)，兩人讀高二時談了戀愛。那時溫曉云是位漂亮姑娘，秦志龍寫情書給她，連寫三次，溫曉云才與他好了。高考時，秦志龍考取了中專，溫曉云沒考取學(xué)校，因為那年她母親去世，缺課耽誤了。秦志龍到學(xué)校去的前夕，與她在一個小樹林中約會，兩人親熱一番，秦志龍緊緊抱著她發(fā)誓這輩子愛她，決不變心。他走后，溫曉云父親為了使她哥哥溫曉斌結(jié)婚成家，用她與木匠李成海換親。溫曉云死活不愿意，后來聽說秦志龍在學(xué)校背著她談了女友，才順從父親，嫁給了李成海，將他妹妹換來給哥哥當(dāng)了老婆。他倆隨后如斷了線的風(fēng)箏，沒再聯(lián)系了。

秦志龍又摸煙，煙盒空了，不說話了，直打哈欠，用手連連拍嘴。溫曉云見他精神萎靡不振，從口袋摸出張皺巴巴的票子，說：這十塊錢打算找不到你，晚上吃飯的，現(xiàn)在找到了，你拿去買盒煙吧。秦志龍苦笑了下，說：我怎么能用你的錢，我有錢。邊說邊在身上掏著，掏了好一會，也沒掏出一分錢，聽電水壺響了，將開水往熱水瓶中灌好，在茶幾下拿出個臟兮兮的杯子，要去洗。溫曉云從包中拿出玻璃水杯，說：不用洗，我有杯子。將杯蓋轉(zhuǎn)開。秦志龍說換點茶葉吧，拿出個鐵殼茶葉罐，抓點茶葉，放在鼻子下聞聞，笑著說：不好意思，霉了。溫曉云馬上說：算了算了，加點水吧。自己拎起熱水瓶往杯中倒點水。倒好，她將擺在茶幾上的十塊錢對著秦志龍推推，意思是叫他去買煙。

這次秦志龍沒謙讓，拿著錢出去了。不一會，他買了包煙與一袋恰恰瓜子回來。將瓜子袋撕開，倒一點在溫曉云面前叫她磕，自己捏著袋子磕著?？闹献?，溫曉云與秦志龍回憶起那次兩人在鎮(zhèn)里遇見的情景。那天下雨，溫曉云在鎮(zhèn)里一家商店內(nèi)扯布，準備拿回家給兒子做衣服，肩膀忽然被拍了下，回頭一看是多年未見的秦志龍，欣喜異常。兩人在飯店吃了餃子，悄悄來到以前約會的那個小樹林。秦志龍與在學(xué)校談的女友吹了，工作后在縣棉織廠找了老婆。溫曉云與他在傘下依偎著，問他與老婆關(guān)系咋樣。他不滿意地回答，好個屁，想來想去，還是你真心對我好，問她的怎么樣。溫曉云說：嫁給李成海，才發(fā)現(xiàn)他身體有病，我與他沒感情，我心中依然愛著你，我這人好就好到底。秦志龍說自己更愛她，發(fā)誓說以后萬一她日子過不下去了，就去投奔他，他一定養(yǎng)活她，與她一起生活。溫曉云問這話當(dāng)真？秦志龍當(dāng)即用煙頭在手臂上燙了紅印跡，表示決心，溫曉云感動地倒在他懷中……

談?wù)剶?，天晚了，溫曉云端起水杯呷口水，直言說：晚上，我在你這吃飯。秦志龍尷尬地說：工資卡的工資還沒上，取出來的錢，被我打牌輸了，不然，我倆到飯店去吃。溫曉云說：就在你這吃。秦志龍皺著眉說：我這沒啥好吃的。溫曉云說：同甘共苦，我又不是客人，你吃啥我吃啥。秦志龍一笑，說：好，下面條吃。溫曉云問：要我替你幫把手嗎？秦志龍回答：你坐，我來。起身進了廚房。不一會兒，兩碗水煮面條擺到了桌上。溫曉云對著熱騰騰的面條，看了他一眼。秦志龍打開冰箱，拿出半瓶蠶豆醬，說今天沒上街，也沒菜，用這個湊合吧。溫曉云笑嘻嘻地說：湊合就湊合，比沒有強。坐下，用筷子挑起面條就吃，當(dāng)她將筷子插進瓶中挑醬時，隨口問他：平時，你就過這種日子？秦志龍將面條吃得呼呼啦啦，也不吭聲。吃了面條，秦志龍坐那兒抽煙，溫曉云宛如在家里般將碗筷收好，拿到廚房去洗。秦志龍打開電視機看新聞，溫曉云出來，坐在他身邊，邊磕剩下的瓜子邊看電視?？此稽c也沒有走的架式，秦志龍心中打小鼓了，留她在家中歇？睡了她，撿個便宜，可她不走了，咋辦？將電視看到夜里九點多，他對溫曉云說：走，我?guī)愕綐窍聫埓髬尲胰?。溫曉云?dāng)然明白他這話的意思，拿起包跟他出來了。

來到張大媽家，秦志龍叫溫曉云在門口等他，進去了。他對張大媽說，老家來了位女親戚，夜里在你這借個宿，可好？張大媽樂意地說自己正好缺個人做伴呢，答應(yīng)了。秦志龍想想，叮囑老人家說，親戚要是問我的事，你啥也別告訴她啊。張大媽笑著回答：放心，我沒那么傻。兩人說好，秦志龍才將溫曉云叫進去了，擺出愧疚的樣子對她說：真不好意思。溫曉云滿不在乎地回答，我吃苦吃慣了，有地方睡就行。

溫曉云來了手頭沒錢不行，將她安排好，秦志龍出來忙去找朋友借錢。同事與朋友都曉得他的情況，紛紛不借，一夜跑了十幾家，他才在一位同事手中借到100元。

第二天清早，溫曉云來了，秦志龍打著哈欠問：睡得還好吧？溫曉云笑著回答：張大媽人挺不錯，與我合得來。秦志龍手一揮對她說：走，我?guī)愕讲耸袌龀栽琰c，順便買點菜。

兩人來到菜市場吃了餛飩，秦志龍割了刀肉，買了豇豆、辣椒、茄子等菜，晃晃悠悠帶著溫曉云往回走。溫曉云對他說，你們這兒的菜市場太小了。秦志龍回答，新縣城就這么一個，有，就不錯了。溫曉云又說，居民買菜肯定是問題。秦志龍不愿與她扯這話題，說我家還有面粉，中午我倆包餃子吃，我記得你喜歡吃餃子。溫曉云笑了下，說，你記性真好。

來到樓梯口，溫曉云見有輛破舊的摩托車放在一角，問是誰的？秦志龍回答是他的，不能騎了，丟在這一年多了。溫曉云將摩托車仔細看看，也沒說什么。到家，溫曉云說，你歇著，我來包餃子。秦志龍說好，坐在沙發(fā)上架著二郎腿悠閑地看電視。廚房里傳出刀剁餃子餡的咚咚聲，那刀子仿佛剁在秦志龍的心頭上。說心里話，要是以前，溫曉云來了，他肯定熱情招待，她畢竟是初戀情人，而且愛得那么深，可他現(xiàn)在是淪落之人，連吃飯都成問題，實在沒能力招待她，既然她來投奔自己，說明她走投無路了，她的遭遇令他同情，自己也不能攆她走，瞧她的樣子，估計要住幾天，可同情歸同情，現(xiàn)實畢竟是現(xiàn)實，自己得想個辦法，不然借來的錢用完了，怎么辦？心不狠不行，對，就這么扯謊，將她哄走。

翌日清早，溫曉云過來將昨日剩下的餃子燒好，兩人當(dāng)早飯吃了，秦志龍拿出旅行包擦干凈，又將洗臉毛巾與牙刷、牙膏裝進一個小塑料袋，往包中一塞。溫曉云問他這是干啥，秦志龍回答：單位叫我出差。溫曉云試探著問，多久回來？秦志龍答道：半個多月吧，溫曉云問：去哪？秦志龍氣鼓鼓地回答：好差事能輪到我，到基層去，很遠。然后看著她，話說到這層，相信溫曉云能領(lǐng)會。溫曉云卻一本正經(jīng)地答道：你出你的差，我住我的，既然來了，就算你攆我走，我無家可歸，去哪？秦志龍愁眉苦臉地問：這？溫曉云說：當(dāng)年你用煙頭燙手臂發(fā)誓，我日子過不下去了，來找你，你養(yǎng)活我，這話我一直鐫刻在心中，相信你說話算數(shù)。言畢，拿起掃把掃地，接著又動手清理客廳，仿佛將他這當(dāng)成家了。秦志龍愣了好一會兒，才說：你真要在……溫曉云回答：我是一心一意來投靠你的。秦志龍用手撓撓頭。溫曉云忽然抓住他的手，沮喪地對他說：志龍，我一來，你就對我不冷不熱，是不是我不該來？然后又用手抹眼睛，帶著哭腔說：別人對我狠心，我無話可說，你不能嫌棄我。秦志龍皺皺眉頭，撐開笑臉說：別哭，我怎么會嫌棄你，你在這住，我去對單位說一聲，家里來親戚了，不出差，不出了。說完，扯腿出去了，將溫曉云獨自丟在家中。

溫曉云也沒問他到哪去了，將樓下那輛破舊的摩托車推到附近修理鋪中修整好，買了幾個大蛇皮袋。見她騎著摩托車回來了，秦志龍驚訝地問：你會騎摩托車??？溫曉云回答，我家以前有輛舊摩托車，我常騎著上街賣菜，這不，我買了蛇皮袋。秦志龍問，買蛇皮袋干啥？溫曉云說：既然投奔你了，不能讓你白養(yǎng)活，我找張大媽借了點錢，將摩托車修好了，明天去批菜賣，掙錢。秦志龍勸她說：賣菜很辛苦，你受得了嗎？溫曉云堅定地說：與你在一起，再苦，也不怕。秦志龍不吭聲了，心想，她愛折騰讓她去折騰，反正自己沒出錢。他依然要為他的事跑路想辦法，再不想辦法，法院強制執(zhí)行了，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實在太可怕了。

第一天賣菜回來，溫曉云掏出包好點的煙給了秦志龍，炒了兩個菜，買了袋米，笑咪咪地問他，怎么樣，我能干吧？見秦志龍依然愁眉苦臉，她勸他說：別不高興，以后我陪你過日子，你說咋樣？秦志龍低著頭沒吱聲。溫曉云信心十足地說：只要我倆一起努力，日子會一天天好起來的。秦志龍感動得眼閃淚花。

溫曉云將門鎖配了鑰匙，天天早出晚歸，中午回來做飯。這個家被她拾掇得干干凈凈。夜里，她仍與張大媽住在一起，張大媽也喜歡她，欽佩她能干。

秦志龍又出去了。他不在單位上班，一天到晚忙什么呢？原來，他妻子是帶著兒子跟別人跑了，并沒有離婚，拖了段時間，他感到應(yīng)該將婚離了，好干干凈凈獨自生活。為了離婚，經(jīng)朋友介紹，他認識一位律師。這律師答應(yīng)替他打贏離婚官司，多分家產(chǎn)，又說自己的一位朋友要做生意，讓他替朋友在農(nóng)行做一份貸款擔(dān)保。他對擔(dān)保的事不太清楚，心想，律師該不會騙人吧，考慮到要打離婚官司，答應(yīng)了。有天，這律師拿來兩張單子，說是農(nóng)行貸款的意向協(xié)議書，叫他簽，他不但毫無戒備之心，而且積極配合，那律師叫他怎么辦，他就怎么辦，二話沒說，提筆簽了。之后，那律師說單子弄丟了，不辦了，解釋那種協(xié)議書沒用。既然律師說沒用，他也沒追究。不久，那律師幫他將婚離掉了。沒想到，一年后，一位民間借貸方的債主來找他要錢，說貸款人沒有還錢能力，一看對方貸了20萬，他一下子暈了，嚷嚷自己根本沒與別人簽過這種擔(dān)保單。債主就與他爭吵，隨后告到法院。接到法院傳票，找律師咨詢，他如夢方醒，才曉得那黑心律師讓他簽的是兩張民間私人借貸的擔(dān)保單，并在暗中用微型攝影機偷拍了供擔(dān)保用的錄像、身份證與房產(chǎn)證，精心設(shè)下個陷阱讓他跳了進去。官司出來了，因為他拿不出證據(jù)證明所簽的單子不是他擔(dān)保的本意，法院認定擔(dān)保手續(xù)齊全，一審判他輸了。那兩張擔(dān)保單一份是家產(chǎn)擔(dān)保單，一份是工資擔(dān)保單，他的工資被凍結(jié)了，所有家產(chǎn)也被查封，這套住房被期限抵押。焦急中，他聘請了律師。律師將案子分析后，指出要撤除擔(dān)保，必須找到當(dāng)時唯一見過這兩張擔(dān)保單的人，只要該人出庭作證，擔(dān)保是被蒙騙所簽，官司才能打贏，否則必輸。頗費周折，他終于找到那人，可那人張口向他要兩萬，說給錢就出庭作證，少一分錢也不行。秦志龍急了，工資凍結(jié)了，老家?guī)孜挥H戚都窮得叮當(dāng)響，單位的同事責(zé)怪他太糊涂、太傻，都不睬他了，朋友更疏遠了，到哪去借二萬塊錢啊？眼看法院指定的日期一天天逼近，他悲恨萬分，焦急異常。官司出來后，單位考慮到他毫無心思工作，讓其休假半年。工資凍結(jié)后，秦志龍僅靠單位每月發(fā)的250元補助費艱難度日。

萬般無奈，秦志龍想到了讀中專時一位叫朱家明的同學(xué)。朱家明早年因為單位效益不好下海了，后來雖一事無成，可他講義氣，路子廣，一年前到他這兒來，他盛情請他吃過一餐飯，自己有他的手機號碼，對，狗急跳墻，找他試試。秦志龍在手機中翻出朱家明的手機號，打了過去。電話中，他流著淚對朱家明傾訴了面臨著傾家蕩產(chǎn)的災(zāi)難，哀求能不能借給他兩萬元救命？朱家明聽后極為同情他的遭遇，嘆息最近做生意賠了本，實在無力相助，想想，他對他說：我有位親戚很有錢，兩年前，他弟弟的老婆病死了，他急著為弟弟找個女人，前些日子托我?guī)退?，我沒找到，你如果設(shè)法能替他找一個，保證他能給你兩萬元介紹費。秦志龍問：找多大年紀的？朱家明說：40多歲的。秦志龍聽了心中一喜，心想，來投奔自己的溫曉云不是現(xiàn)成的貨嗎，趕緊將情況告訴了他。讓他驚喜的是當(dāng)日下午朱家明趕來了，說要看貨。秦志龍曉得溫曉云在一個路口賣菜，帶著朱家明假裝路過那兒，讓朱家明看了溫曉云。離開后，來到一家茶館，秦志龍問怎么樣？朱家明欣喜地回答合適。秦志龍忙問朱家明：對方是不是有誠意？朱家明當(dāng)即掏出手機與親戚聯(lián)系，聯(lián)系上了，朱家明對親戚說，那女人，我看了，很不錯。接著要秦志龍與他說話。秦志龍將溫曉云的情況做了介紹。對方感到條件可以，要他將那女人帶來，只要女人答應(yīng)，就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決不食言。秦志龍爽快地答應(yīng)了，朱家明還給了他200元活動經(jīng)費。

真是天上掉餡餅！有了這兩萬塊，想到打贏官司有希望了，秦志龍甭說多高興了。

傍晚，秦志龍哼著小曲，興致勃勃回來了。他帶回鹵鴨、鹵豬蹄子等幾樣好菜，還拎了瓶酒。溫曉云問他哪來的錢？秦志龍笑呵呵地說打牌嬴的。將飯菜做好，一起吃時，溫曉云叨叨今天生意不好，城管到處攆人，她推著車躲來躲去，菜只賣了一部分。秦志斌往酒杯中倒了酒，大咧咧地對她說：不好就不好，沒關(guān)系。他曉得溫曉云的性格，這事不能著急說，得慢慢勸。喝了兩杯酒，他對她說：曉云，看你賣菜，我于心不忍啊，你到我家來過苦日子，我真愧對你，我倆相愛一場，可惜我無緣得到你。溫曉云反感地說：你咋說這話，我擺在你面前，想要我，我就是你的。秦志龍順著她話問：你真是我的？溫曉云笑著說：我專門來投奔你，不是你的是誰的，你叫我死，我也心甘情愿。秦志龍微笑著說：我哪會叫你死。那你？溫曉云敏感地注視著他，等他的話。秦志龍說：我與你商量個事。啥事？溫曉云問。我……我……秦志龍仍感到那種話說不出口。溫曉云語氣堅定地說：別吞吞吐吐的，說，不管啥事，別瞞我。秦志龍咬咬嘴唇還是沒說，端起酒杯將酒往嘴里一倒。見他連倒三杯，還要喝，溫曉云一把按住他手，道：說啊，你要相信我。秦志龍還是覺得說不出口。溫曉云警惕地問他：你是不是欠別人錢了？秦志龍一愣，然后點頭嗯了下，將一杯酒倒進嘴里。欠多少？溫曉云問。秦志龍嘆了口大氣，沒說。溫曉云抓住他的手搖搖，對他說：欠就欠，不怕，我倆一起慢慢還，早晚能還清。秦志龍猛地將酒杯一放，悲愴地說：都怪我一時糊涂做錯了事，欠了債，大債啊。

溫曉云驚恐地問他：多大的債？到底咋回事，你說，別悶著啊。秦志龍這才借著酒勁，將災(zāi)難對溫曉云傾訴了。說畢，他臉色鐵青鐵青，兇狠地罵道：再遇見那黑心律師，我非宰了他。

溫曉云聽后一臉嚴肅，抱怨他傻，指責(zé)他昏，罵他太糊涂？溫曉云沒那樣做，緘默好半天，才沉重地說：既然那黑心律師精心設(shè)陷阱害你，這場要你傾家蕩產(chǎn)20萬元的官司，估計輸定了。

秦志龍又倒杯酒，端起來對嘴里一倒，哀求她說：現(xiàn)在只有你能救我。

聞言，溫曉云身子一顫，但很快就恢復(fù)了平靜，問他：這話怎么說？

秦志龍看著溫曉云問道：剛才你說，我叫你去死，你也心甘情愿，是心里話嗎？

溫曉云穩(wěn)重地答道：不是心里話，我說它干什么！

好，如果現(xiàn)在我要你去辦件事，你替我辦嗎？秦志龍問她。

說，啥事？溫曉云盯著他。

火候到了，不能心軟錯過了機會，說！秦志龍將心一橫，對她說道：官司一輸，我啥都沒有了，我不能拖累你，我……我……我替你找了個婆家，只要跟那人走，你就能過上好日子，我也好了。

溫曉云聽他這么說，眉毛一挑，冷靜地問：你的意思是？

秦志龍將詳情一五一十告訴了她，言畢，朝溫曉云撲通一跪，苦苦求道：曉云，求你救救我。

溫曉云忙蹲下來，雙手捧起秦志龍的臉，問他：志龍，你不是說酒話吧？

秦志龍對她說：都啥時候了，我哪有工夫說酒話。

溫曉云仍好言勸道：官司輸就輸了，就算單位不要你，你啥也沒有了，我陪你要飯，露宿街頭。

秦志龍將雙手對她一攤，帶著哭腔說：真那樣，太慘了，現(xiàn)在還有一線挽救希望，關(guān)鍵時刻，你應(yīng)該幫我一把啊……

溫曉云呆呆地盯著他，淚水撲簌簌直掉，說：志龍，你不能這樣對我。

秦志龍對她連連磕頭說：正因為我倆好，我才求你救我，救救我。

溫曉云愣了好一會兒，又問他：志龍，你真不要我了？

秦志龍流著淚道：不是我不要你，我倆不能要飯，露宿街頭，這是為我倆以后都好，你答應(yīng)我，一定答應(yīng)我，不然，我就跳樓，死給你看。言畢，癲狂地將頭在地板磚上一下下磕碰，一副要撞死的樣子。

溫曉云用賊亮賊亮的目光將他打量了一下，輕聲問道：對方真給你兩萬？

對方與我說好了，一手交人，一手交錢。秦志龍抹去眼淚。

溫曉云緩緩站起來，用嘲弄的語氣道：沒想到我溫曉云還值兩萬元，值兩萬啊。她伸手將秦志龍拉起來，再次流著淚水問他：你真忍心將我像杜十娘那樣賣了？真忍心嗎？

秦志龍的淚水又流了出來，說：曉云，我也不想這樣，可我被逼得實在沒辦法啊。

溫曉云一抹淚水，忽然呵呵一笑，爽快地說，可惜我不是杜十娘，沒有百寶箱，好吧，既然你想好了，我愛你，甘愿為你犧牲，聽好了，我答應(yīng)你，明天就與你過去嫁給那人，換兩萬元，救你！

秦志龍猶如抓救命稻草般一把捉住溫曉云的手，驚喜地問道：曉云，你真答應(yīng)了？

溫曉云堅定地回答：真答應(yīng)了！答畢，她叫秦志龍給她根煙，秦志龍頓時破涕為笑，忙掏出支煙，遞給她，用打火機替她點上。溫曉云噴出一口煙，對他說：我?guī)土四氵@么大忙，你要再次給我磕頭。

秦志龍趕緊雙膝朝她撲通一跪，一連磕了好幾個響頭。

溫曉云瞅他爬起來后那歡快的樣子，笑嘻嘻地說，我真感謝你替我找了個人家，使我有了歸宿。隨后放蕩地將一口煙朝他臉上一噴，說：謝謝啊，以后你日子過好了，可要記得我溫曉云。

秦志龍點支煙，滿是感激地說：你的恩情，我永世不忘。

溫曉云笑了笑，將煙頭往地上一丟，說：夜深了，我到張大媽那去。

秦志龍一把拉住她，眼睛對她直閃，說：今晚別去了，你我……

溫曉云微笑著問：你是說，我倆睡一覺，享受一回愛的甜蜜，這樣，你終身就沒有遺憾了，對嗎？

秦志龍一把抱住她，甜蜜地說：你真知道我的心。

溫曉云在他臉頰上輕輕吻吻，訕笑著問道：你照嗎？

秦志龍嬉笑著回答：照，我都準備好了。伸手從褲子口袋中掏出個東西。

溫曉云見他掏出的是偉哥，譏笑道：你用過這個？

秦志龍嘆息說：熬極了，我就去找小姐，不然，日子怎么過？

好，我答應(yīng)你，與你快活一回，留個永恒紀念。你先上床，我洗個澡就來。言畢，溫曉云拿著包進了衛(wèi)生間，

秦志龍用水將偉哥服了，進了臥室，高興地往床上一倒，心想，只要溫曉云一去，官司嬴了，我秦志龍就又活了，天助我啊，助我??！可在床上等了支煙的工夫仍不見溫曉云來，他就對著衛(wèi)生間大聲喊道：曉云啊，磨嘰個啥，快來啊。沒聽到有回音，又喊，依然沒聽見回答，他穿著拖鞋去了衛(wèi)生間，一看，溫曉云不見了蹤影，那扇破舊的防盜門開著。她跑了？秦志龍慌慌張張跑去找張大媽。張大媽笑著說：曉云沒來啊，我當(dāng)她在你那呢，放心，她對你好著呢，不會走遠。

秦志龍覺得也是，回來又進了衛(wèi)生間，一瞧，溫曉云的包掛在衛(wèi)生間墻壁的鉤子上，伸手取下來，心中踏實了，包在，她就不會走。他將包打開，想看看里面裝的是啥玩意。包內(nèi)有衛(wèi)生紙、梳子、一面小鏡子等女人日常用的東西，他再掏包的隔層，掏出張名片，隨手一丟，聽見名片落在地上的響聲不對，趕緊彎腰撿了起來。仔細一看，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名片上的字告訴他，溫曉蕓是XX市東方家具公司總經(jīng)理，家產(chǎn)數(shù)千萬！盯著名片，他眼光直了，想著溫曉云來后的情景，幡然猛醒，她準是打聽到我落難的情況，故意裝扮成落魄的樣子，專門來救我的，所作所為都是在試探我對她的感情啊，可我？我？真，真……瞬間，頭一暈，雙眼一黑，他忙一把扶住木沙發(fā)……

好一會兒，意識清醒了，秦志龍后悔地抱頭嚎啕大哭，狂呼：曉云，你不該騙我，不該騙我啊！呼喊了幾聲，他感到手中捏的名片很特別，撐開眼認真一瞅，名片居然是金子制的，再一掏，包的隔層中還有三張，馬上想到這金名片一張起碼值五千元，四張就二萬??！他將雙臂奮力一下張開，再次狂呼道：有救啦！我有救啦??！

去找溫曉云？既然她有意留下四張金名片跑了，說明她誠心要跑，找也白搭，隨她去，也不管夜深了，秦志龍捏著那四張金名片朝金店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