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聰
上
兩天前的傍晚,我汗流浹背跑遍整個小區(qū)也沒找到安圖。夕陽在西方的天空灑滿了血紅色,安圖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失蹤的。那之后,我覺得天空總是陰沉沉的,烏云蓋頂,潮濕的空氣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安圖是我最好的哥們,我四處尋找他是擔心他的安危,他因為一個女孩子惹惱了這片街上一個痞子,痞子綽號叫黑狗,被惹急了見誰咬誰。黑狗叫上幾十個兄弟堵在小區(qū)大門口揚言要干掉安圖。好多車開不出去,只得報警。十分鐘后,來了一輛警車,見小區(qū)門口那么多人,胖警察緊張得面紅耳赤雙眼圓睜,瘦警察黑著眼圈脾氣暴躁地朝人群說了些什么,警車立即被圍住。有人說再不滾開就把車掀翻。警車一溜煙兒跑了。
安圖在樓內(nèi)看到外面的情況,與手機短信里的警告內(nèi)容頗為一致,他郁悶地說:“真討厭?!蔽伊私獍矆D,他是個不服軟的人,黑狗也了解安圖,不然他不會叫那么多人過來,他也害怕安圖。我看著那幫人對安圖說:“要不要我去跟他們談談?”好一會兒聽不到回答,一看,安圖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不在我身邊了。這是我見到安圖的最后一面。
黑狗一行人來者不善,個個目露兇光。一直不見安圖出來,有個家伙靠著圍墻蹲那兒打起了呼嚕,黑狗一腳把那人踢醒:“走!去里面找他!”安圖的兩居室租屋里只有與他合租的那個安徽女人。幾十個人在小區(qū)里來回找了好幾圈,最后浩浩蕩蕩再次聚集在大門口。黑狗說:“見鬼了!他能飛了?”那個愛迷糊的家伙還真往天上看,認真地搜尋著什么。
安圖口中的那個女孩子我見過,像個好女孩,是安圖喜歡的類型。那天早晨我戴著厚厚的眼鏡手里拿著一本書邊走邊看,和我并肩往外走的安圖穿著拖鞋背心,嘴里含著棒棒糖旁若無人地跟我侃大山,說他怎么遇到那個女孩子,怎么把她帶進小旅館,怎么陪她在一個床上睡了一夜,卻什么也沒發(fā)生。我停住,一臉鄙視:“你這個色狼?!卑矆D一臉純真:“真的什么也沒發(fā)生?!蔽曳鲆幌卵坨R:“我為什么這么不相信呢?”安圖說:“你腦子里有坑?!?/p>
我腦子里要真有坑也就算了,關(guān)鍵是,安圖帶那個女孩子從小旅館出來的時候黑狗的兄弟之一看到了。這家伙見過這女孩子跟黑狗一塊吃飯,于是馬不停蹄地找黑狗匯報了這個事情。
女孩子叫菲兒,聽起來像是香港人的名字,其實是個正經(jīng)的北方大妞兒,長得瘦瘦高高,面目清秀,性格很好,并不招搖,屬于人見人愛的類型。
菲兒的家在老城區(qū),我之前跟著安圖來過這里。這個城市遍地是高層建筑,大廈的陰影里卻有棚屋,菲兒的家門敞開著。我站在門口往里探頭:“有人嗎?”窄小的院子里一片狼藉,鍋碗瓢盆滿地都是,有幾個碗和杯子碎了,好像遭劫了。從一堆煤球后面?zhèn)鱽硪粋€男人艱難的呼吸聲,我跑過去把這個男人扶起來,發(fā)現(xiàn)他是菲兒的爸爸。安圖說過,菲兒的父母離異,她媽去了德國。菲兒的爸爸眉角有烏青,一看就是被打的。我問怎么了,這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竟然流出了眼淚,他干裂的嘴唇發(fā)出了無力的聲音:“菲兒被綁架了,快報警!”
胖警察走進菲兒家門的時候摔了個嘴啃泥,他一邊擦嘴,一邊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又看了看手上的東西,發(fā)現(xiàn)那不是泥,是狗屎。他“啊”地叫了一聲,往車的方向跑,剛跑幾步又跑回來,問菲兒的爸爸:“衛(wèi)生間在哪?!”我忍不住笑出了聲,瘦警察狠狠瞪我一眼,我打了個激靈。
瘦警察詢問我情況的時候,我一直在瞄他們的車:一塊車窗玻璃已經(jīng)開裂,可能是被黑狗那幫人不小心擠成這樣的。胖警察用鑷子夾起一塊碎裂的玉觀音。我突然一陣緊張。他呼哧呼哧跑過來,對瘦警察說:“我怎么覺得在哪里見過這個東西?”瘦警察努力回想,想得很入神,來回踱了兩步,然后干脆坐在汽車引擎蓋上,也不嫌燙屁股。我假裝無聊走到車的另一邊,趁他們沒注意開溜了。背后,瘦警察說:“我想起來了,這是安圖的!”我知道他們會這么想,所以加快了腳步。其實我也弄不清玉觀音怎么會破碎在這里?胖警察突然說:“剛才那小子吶!你怎么沒看住他?”瘦警察回過神來:“你讓我想的,讓我看了么?”胖警察說:“你個死瘦子!”瘦警察說:“你個死胖子!”
我并不知道去哪里尋找安圖,因為他在這個城市沒有親人。我打安圖的手機無數(shù)次,可他的手機設置的是無聲無震動的狀態(tài),我把這種缺德行為理解為:欠扁。一般我打他的手機之后幾個小時內(nèi)肯定會有回復,這次已經(jīng)兩天沒有他的消息了,我有點兒擔心他是不是跟黑狗他們遭遇,魂歸西天了?但我更確信安圖安然無恙。如果我是個人類,那么他就是蜘蛛俠。他不是不會受傷,而是如果真的和什么人干上了,對方肯定傷得比他重。
黑狗發(fā)動了所有手下,連那些不太熟的會抽煙的小混混都動員起來了,在全市尋找安圖的蹤跡。我并不知道,他們也在找我,我的照片被復印后在他們團伙里人手一張。我去了安圖的租屋,跟他合租兩居室的安徽女人說他好幾天沒回來了。
我是在大街上被黑狗他們綁架的。當時有一輛昌河牌面包車一個急剎車停在我面前,門“唰”地從里面被打開,身后有人使勁推了我一把,我意識到自己要栽了,就喊:“救……”“命”字兒還沒出口,嘴就被堵上了,眼也被蒙上了。我最后看了一眼開車人,是個二十多歲的成年男子,腮幫上有一條刀疤。我對車況比較了解是因為聽到了下面的對話。刀疤說:“關(guān)門??!”黑狗說:“怎么關(guān)不上啊,什么破車??!”刀疤說:“你使勁拉不就得了!”黑狗說:“這么破的車都敢開出來,也不怕轱轆掉了???”我哼哼唧唧想說話,黑狗朝我屁股上踹一腳:“閉嘴!”
車停下,我被拉來拽去,最后被扔到一個破沙發(fā)上,眼罩被解開,塞在嘴里的臭布也被拿掉了。黑狗剛想說什么就被我打斷了:“你們瘋了???居然敢綁架,你們知道安圖是誰么?”黑狗說:“他不就是一個勾引我女朋友的臭小子么?告訴我他在哪?!”我有點兒疑惑:“你說的是菲兒么?她什么時候成你女朋友了?”黑狗說:“她雖然沒答應,但她是我的女人!”我更疑惑了:“她既然沒答應,怎么就成你的女人了?難道你占有她了?”黑狗說:“這倒沒有。反正她是我看上的女人,答應不答應都是我女人。”我說:“她沒答應怎么能算你女人?”黑狗開始思考,像個哲學家,他思考的結(jié)果是:“你怎么那么多話???”刀疤厲聲問:“那小子到底在哪兒?”我有點兒納悶:“你們不知道我怎么會知道?”黑狗說:“你不知道我們怎么能知道?”刀疤說:“奶奶的,你們廢話咋那么多???”
屋子里所有人一起瘋了:“好臭!誰放屁了?”有人一邊用袖子捂嘴一邊說:“放屁也不去外面,真缺德!”黑狗想開門出去,結(jié)果手還沒碰到門把手,屋門就開了,他被狠狠撞了一下,一頭栽地上,暈菜了。大家顧不上攙扶黑狗,因為沖進來的這個人把所有人都震驚了。只見此人渾身大糞,像是剛在糞池里打過滾兒,他被自己身上的味道熏得眼淚都出來了。這個家伙非??謶?,說話的時候不敢抬頭直視刀疤的眼睛:“那個女孩子,叫菲兒的那個,失蹤了!”刀疤有點匪夷所思:“怎么會失蹤?怎么失蹤的?”接著好奇地問:“然后你就掉進糞坑里了?”這個可憐的糞坑人回憶當時的慘狀:“我在廁所蹲著,突然飛過來一個人,再睜眼我就在糞坑里了……”刀疤說:“是飛過來一腳吧?怎么就沒淹死你?女孩子是怎么丟的?不是還有個人在看著么?”“小志在看著,我覺得好奇怪的,他也失蹤了!”
又沖進來一個人,是小志。他居然一腳踩在黑狗褲襠上,把黑狗踩得“哎喲”一聲,醒了過來。小志氣喘吁吁地說:“那個女孩子失蹤了!”糞坑人問:“你剛?cè)ツ膬毫??我以為你跟她私奔了呢!”小志說:“我去廁所了啊,突然就憋不住了。”糞坑人又問:“我在廁所怎么沒看到你?”小志說:“你走錯門兒了吧?”糞坑人說:“沒有啊,你去的左邊右邊?”小志說:“右邊啊,難道你去左邊了?”糞坑人說:“廢話,右邊是女廁。”小志說:“???我說怎么找不到小便池吶!”
黑狗捂著褲襠坐起來,把臉扭向這邊:“你們在說什么?”刀疤說:“這兩個傻瓜蛋把菲兒給看丟了?!焙诠诽饋恚廊晃嬷澮d:“你們是干什么吃的?連個女孩子都看不??!”小志指著糞坑人說:“我在廁所的時候,聽到那個廁所‘撲通’一聲,是你掉糞坑里了吧?”糞坑人說:“你就不知道去救我???我要是爬不出來還不得淹死在里邊……”小志沉浸在自己的推理里面:“你們聽我說。我當時跑出去,看到一個背影不慌不忙朝女孩所在的屋子走,就趕緊跟過去,以為那人是安圖呢,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不是。我回到屋子里一看,女孩子不見了。剛才我來這里的時候似乎看到房頂上有個人,仔細看,什么也沒有。我一直覺得有人在跟蹤我。不如咱們散了吧,干這種事早晚會有報應的?!毙≈巨D(zhuǎn)身就走。糞坑人問:“你去哪兒???”小志說:“回家睡覺,跑這么遠,累死了。你還不回家換衣服???那么臭?!奔S坑人擦了擦被臭氣熏出來的眼淚也走了。
屋子里的人都靜默了。黑狗突然指著我說:“我怎么覺得這個家伙就是安圖?”沒人搭茬。停了一會,刀疤說:“看來這次要拼個你死我活了?!彼麖谋澈蟪槌鲆话衙晒诺叮朵h閃著寒光,然后從褲兜里掏出一個蘋果很用力地削起來,好像那個蘋果就是安圖。有個人說:“算了,我還得回家偷菜呢,回頭見?!笔O碌膸讉€人看來真的跟黑狗很鐵,他們一個個視死如歸:“我們跟你一起干掉安圖!”
屋門突然在沒有人動的情況下“咣”一聲關(guān)上了,幾個人被嚇了一跳。黑狗定定神:“有什么可怕的?!闭f著就去開門,門一開,黑狗看到一個碩大的拳頭飛了過來。
此刻我坐在審訊室里,面對著瘦警察和胖警察。瘦警察給我倒咖啡,我說:“喝不慣?!迸志旖o我敬煙,我說:“不會抽。”胖警察委婉地問:“你說你沒打人,打人的是安圖,可我們沒看到安圖,只看到你坐在沙發(fā)上喝茶水,其他人都昏死過去了,你怎么解釋?”我說:“我守在那里是為了撇清自己。我那么平心靜氣,像打人的人嗎?”“那你說說,安圖最愛去的地方是哪兒?”我說:“警察局?!迸志煲荒樚摵?,無奈地看看瘦警察。瘦警察皺著眉頭問我:“安圖現(xiàn)在在哪兒?”我說:“警察局?!迸志煺f:“你就記住警察局三個字了?”
我是安圖最要好的朋友,可我從來沒有搞懂過他,我覺得他和菲兒有一腿,又覺得他倆沒準兒真是純潔的朋友關(guān)系。安圖不會為了一個女人而打架,但黑狗和刀疤幾個人真的住進醫(yī)院了。他們玩兒綁架,活該。安圖只會為了朋友去揍人,他把事情鬧這么大,不僅因為我是他最好的朋友,還因為他有了第二個朋友,就是那個菲兒。雖然我可能再也見不到安圖了,但還是覺得挺開心。你問我為什么說話的時候看著外面?我是在看樓頂和街道,還有那些曲徑通幽的小巷,我總覺得安圖就在附近的某個地方,他會隨時出現(xiàn)。
胖警察突然一陣恐懼,緊張地站起來。瘦警察拉上窗簾,屋里頓時陰森許多,他把有著濃重黑眼圈的臉轉(zhuǎn)向我,歇斯底里地大喊:“安圖到底在哪兒?!”
下
菲兒說:“你知道安圖么?”我不知道說什么好。我的手機屏幕上顯示出來電人名字:黃醫(yī)生。與此同時手機鈴聲響起來,是很憂傷的吉他獨奏。安圖的床上亂糟糟的,很多天沒疊被子的樣子。衣柜門開著,里面的衣服擺放整齊。桌子上堆著一大摞小說雜志和影視劇本雜志,一個精致的手電筒旁邊放著安圖和菲兒甜蜜的合影照片。菲兒拿起照片又放下,往門外走,突然回來把桌子上的東西一股腦全推到地上。菲兒瘋狂地尖叫。我送她回家路上,她反復說著一句話:“安圖到底在哪兒?……”
菲兒上樓。我下樓。我看到菲兒就停下。菲兒目不斜視(目光呆滯),沒看到我,繼續(xù)走,經(jīng)過我。我說:“菲兒,你去哪兒?”菲兒說:“我來找你,你知道安圖去哪兒了么?我找他好久了,怎么也找不到,你幫我找找他吧?!蔽艺f:“又發(fā)燒了吧你?”菲兒說:“我好多天沒睡覺了,我好累啊,等我找到安圖休息一夜就沒事了,可我找不到他!哪兒都找不到他!手機一直打不通,我怕他出事!你能聯(lián)系到他么?你要是能聯(lián)系到他就替我告訴他,他想跟我分手就分手吧,只要他別躲著我?!蔽艺f:“菲兒,你醒醒吧!安圖……”菲兒打斷我:“原來你跟好多人一樣!說話內(nèi)容一樣,語氣也一樣!”菲兒說罷轉(zhuǎn)身下樓。
我跟上去:“菲兒你去哪兒???”“我去哪兒礙你事兒么?”“你能不能別這樣!”“別哪樣?別假裝我朋友了,你的演技得再好點兒?!薄澳阍趺床拍懿簧鷼猓。俊狈苾汉芷届o:“我沒生氣啊,我要走了?!薄澳闳ツ膬??”“去死!”我不得不認輸:“我?guī)湍阏疫€不行嗎?”菲兒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他為什么一句話不說就走了!你告訴我!”我說:“他很快就會回來的?!薄八F(xiàn)在在哪兒啊?我哪兒都找過了!他如果去別的地方旅行,絕對不會忘記拿我送給他的手電筒的!他是不是一直瞞著我有別的女孩兒?你告訴我,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狈苾旱难蹨I掉了下來。
我掏出紙巾為她擦眼淚:“安圖說要離開一陣子,等你平靜下來就回來找你。”“你別騙我!我一定要找到他!”“你能告訴我你多久沒睡覺了么?”“五天?!薄澳阆胝野矆D,也得活著才能找到啊?!薄拔也桓一丶摇!薄斑€怕那個電梯?”“是啊,這幾天我總覺得電梯里面有個鬼魂在嘲笑我!”菲兒昨天跟我說她夜里老做噩夢,夢中的安圖滿臉是血?!胺苾海宜湍慊丶??!薄拔也幌牖丶?,我要去找安圖?!蔽依鹚氖郑骸鞍矆D會找到的,你得先回家睡覺。”她甩開我的手:“除了安圖,誰也不能碰我!”
初夜,燈光璀璨,四周亮如白晝。我和菲兒站在她居住的大樓下,菲兒一臉茫然地環(huán)顧左右。我走進樓道門,菲兒猶豫一下跟上來,樓道門轟鳴著關(guān)上。菲兒機械地按下電梯按鈕,我倆走進破敗的電梯間。菲兒一副恐懼的表情映在茶色板壁上。電梯門緩緩關(guān)上。電梯門突然又開了,有個詭異的聲音說:“對不起對不起,按錯了?!辈灰娙?,似乎是鬼魂在說話,菲兒直打哆嗦。我安慰她:“別怕,有我呢?!彪娞蓍T重新關(guān)上。我按下樓層,顯示器里有數(shù)字閃爍,一層一層往上走。
電梯門開了。走出電梯前,菲兒說:“你陪我一會兒吧,等我睡著了你再走?!蔽医o菲兒壓好被子,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著她。見菲兒閉上了眼睛,我小心地拿出手機查看,有三十九個未接電話,來電人都是李燕。我想去陽臺給李燕回個話,剛要起身,手就被菲兒抓住了。菲兒迷迷糊糊地說:“你別走!我一個人睡不著,我好累?!蔽艺f:“好的,我不走。”我伸手去關(guān)燈,菲兒閉著眼睛說:“別關(guān)燈,你就這么看著我睡吧?!蔽铱粗苾核X。菲兒終于睡熟了,我走進衛(wèi)生間。從衛(wèi)生間出來,我嚇了一跳,菲兒正直直地坐在床上,手拿佛珠,閉著眼睛念經(jīng)。她的手機在震動,伴隨著閃亮,一遍又一遍。
十一點一刻,我走出菲兒的家,掏出手機,正想撥李燕的號碼,李燕就打來了。聽筒里李燕的聲音很憤怒:“你怎么現(xiàn)在才接電話!我把一塊手機電池都打沒電了!你是不是跟菲兒在一起?!”“沒有,我自己呆著呢,你別亂想。”“不可能!你肯定跟她在一起!你明知道自己不會騙人還說謊,這么耍我很好玩是么?”“我剛才是跟她在一起,現(xiàn)在不是了?!薄澳愠姓J了你剛才在說謊!你這個該死的騙子!”“瘋了吧你!”“你立馬來我家!”“我累了,明天還要陪她找人?!薄安恍?!你必須先來找我!我有事跟你說!”“改天我一定去找你,我頭有點疼,掛了啊?!薄澳阋歉覓祀娫捲蹅兙头质?!”我猶豫一下,關(guān)掉了手機。
子夜,小松家。餐桌上放了一整套吃火鍋的用具與牛羊肉蔬菜。我望著熱氣騰騰的火鍋發(fā)呆。小松瘋狂地吃東西:“怎么了這是?為一個女孩兒至于這樣么?分就分唄,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蔽覇枺骸澳闼哪昵霸?jīng)愛過的那女孩兒,現(xiàn)在還會想起她么?”小松心不在焉:“早不記得了,連她長什么樣我都忘了。”“你是怎么忘記的?”“多吃飯,多睡覺,多泡妞,‘嗖’一下就緩過來了?!薄八谀闩莸哪切╂豪锾貏e么?”小松愣一下:“特別過,后來就不特別了?!毙∷衫^續(xù)吃,并不耽擱說話:“這事兒你就聽哥們兒一次,女孩兒說到底也就是件衣服,冷了穿上,熱了就脫了,把自己搞那么糾結(jié),沒意義。”我發(fā)愣,小松上下左右搖擺筷子想吸引我的注意力。我說:“從我第一眼看到她,就覺得我會死在她手上?!毙∷苫腥淮笪颍骸霸瓉砟悴皇窃谡f李燕?。俊?/p>
我的大腦里幻化出一些畫面:菲兒臥室內(nèi),電影《猜火車》中迷離的鼓聲響起。菲兒躺在床上,在做噩夢。夢中影像重疊,瞬間閃過滿臉是血的安圖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菲兒恐懼地睜開眼睛,發(fā)出一聲尖叫,很快又發(fā)出第二聲尖叫。
我和小松繼續(xù)喝酒。我說:“我想平平靜靜做人,為什么這么痛苦呢?”“你不是兩個月前就跟菲兒分手了么?難道,你還愛著她?”“我跟誰都沒有說過,我是因為太愛菲兒才跟她分手的?!毙∷梢荒樢苫螅骸澳阏f的這什么跟什么呀?”“嗨!我真不該和菲兒分手,就為她媽媽一句話,什么也沒有。一窮二白怎么了?我這不是在打拼嗎?我得去看看菲兒怎么樣了。”我起身離開餐桌,開門,走出去,轉(zhuǎn)身把門關(guān)上。
凌晨兩點多,不夜商城水果攤前,我拿著一個柚子問店主:“這柚子是不是去火的啊老板?”攤主的聲音:“是啊,來點?”“十個!再來一排香蕉!”我拎著水果袋往外走,右手在手機聯(lián)系人里翻出菲兒媽媽的電話號碼?!鞍⒁棠茫沂欠苾旱呐笥?。對,就是我。您現(xiàn)在還在德國呢?是這樣,我想跟您聊一聊菲兒……”
黎明,菲兒臥室內(nèi)。菲兒表情緊張地起床?!鞍矆D,你終于回來了!”記不清分別多長時間了,她為久別后的重逢欣喜若狂,并伴隨著不知所措。她想在熱水器接一杯水,卻找不到杯子。安圖的整體形象和衣著與之前菲兒腦海里儲存的一樣。安圖轉(zhuǎn)過臉來。“??!”菲兒尖叫一聲:“安圖!你臉上好多血?。磕氵@是跟誰打架了???你這段時間到底去哪兒了?”安圖向菲兒張開懷抱,面帶微笑。菲兒伸手拿紙巾想去擦拭安圖臉上的血,這時候,門開了。
和我一同進屋的還有黃醫(yī)生。黃醫(yī)生冷靜地觀察菲兒。整個屋子里只有菲兒、我、黃醫(yī)生三個人。菲兒笑著說:“老羅,你看,安圖回來了!”她指了指那面鏡子,瞬間又變得沮喪起來:“安圖滿臉是血,他不告訴我是怎么回事……”我走近菲兒:“那里沒人,菲兒,醒醒吧?!狈苾和崎_我:“你不要過來!不要接近我!只有安圖可以接近我!”我說:“我不是老羅!我根本不是什么老羅!你仔細看看我是誰?你不認識我了嗎?”“你搞什么??!你跟安圖串通好了耍我是不是?安圖,別玩了好不好,我好累……”菲兒轉(zhuǎn)著圈尋找安圖,什么也沒找到。菲兒尖叫起來,座鐘的叮咚聲成為伴奏。她快走向陽臺,想抓住安圖,面前卻什么也沒有。她繼續(xù)往前走,被我一把抱住。黃醫(yī)生正忙著打手機:“越快越好,刻不容緩……”
菲兒邊扭拽邊說話:“安圖,你怎么剛回來就走了?為什么???你倒是告訴我??!”我說:“菲兒,是我把你傷成這樣的,我一定要把你治好!我愛你!”兩位白大褂推門而入,和黃醫(yī)生一起把菲兒拉扯出門,菲兒滿臉疑惑:“老羅!你想干什么???你們想干什么?放開我!我會告訴安圖的,安圖饒不了你們!我會讓他殺了你們!”
清晨,精神療養(yǎng)院病房,菲兒拼命掙扎,無可奈何之際,黃醫(yī)生和另一個白大褂只好把她捆綁在病床上。我剝好一個柚子,塞她嘴里一瓣,她“呸”一下吐在潔白的床單上。黃醫(yī)生端著一小杯黑色藥水走過來:“把藥喝掉!”“不!我沒病,把我放開!”見黃醫(yī)生不動,菲兒急了:“混蛋!聽見沒有?把我放開!”我對黃醫(yī)生說:“把她放開吧?!薄皠傔M來就……”我說:“你只管放開她……”我塞給黃醫(yī)生一個信封。然后,我走到陽臺,打開窗戶,獅吼一聲跳了下去。
黃醫(yī)生和菲兒從打開的窗戶探頭往外看。菲兒的眼神里原本充滿了好奇,當她看到地上那個人的面孔時,突然躥到窗臺上,黃醫(yī)生慢了千分之一秒,沒拉住,菲兒魚躍而下。滿臉是血的安圖從草坪上站起身,沖過來,一把將飛落的菲兒接住。好在這是一樓,窗臺離地面只有米把高,即便接不住也摔不死人。兩個月前的那個晚上,安圖是借著酒勁兒和菲兒說分手的,說罷拔腿就走,暈乎中躥進冬青樹叢,當他站起來時,滿臉是血,菲兒尖叫失聲。安圖忍痛離去,一路上淚如泉涌,飲泣凝噎。
我和菲兒手牽手回到病房。她把毛巾濕了,擰擰,擦拭我臉上的血(其實是紅汞藥水),然后拉我照鏡子。我倆在鏡子里面對面微笑?!鞍矆D,你可回來啦!我好想你?。 薄胺苾?,我也想你……”這時,我心里那塊磐石才算落地。這時,您或許已經(jīng)明白,安圖就是我,我就是安圖。老羅全名羅聰,據(jù)菲兒講,那聳貨是個寫小說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