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昌雄
他們都說話了,我還沒說
我坐在第二排或第三排,等空氣中
閃現(xiàn)整個世界的光芒
這才撥弄手指,摳出骨子里的痛
我的聲音如石頭般沉重
它落下去,山谷里就會傳來回聲
云朵要變臉,飛鳥亂了秩序
我和這個世界有著特殊的對接儀式
他們不明白這一點。他們
擺出聆聽的樣子,耳朵拉得長長的
里面是蟲子,拖著撞倒的鐘
他們一點一滴地被時間打敗
而我,我頂多就說了一句或兩句
關于人類,自身,和它不對等的關系
晨光中,那個練魔術的孩子
他給時間新的造型,三顆跳動中的圓球
彼此交叉,互相追趕
他的手來去自如
一顆圓球開始在空氣中消失
它帶走的弧線將在另一個早晨,另一個人的眼中
得以重現(xiàn)。緊接著第二顆,加速,逃逸
那個孩子,他給出神秘的去處
剩下來的那一顆,它還會是圓球嗎
光線看管著它,似乎已被領養(yǎng)
晨光中,那個練魔術的孩子
身體中藏著別樣的路徑,未來的日子
他將得到替身,他不說話,只往人群中一站
所有人熱愛的這個世界就會變形
沒有一副軀體是可信的,也沒有任何
一雙眼睛,被允許,在它看不見的時候
可以得到提示:一個魔術師死了
他的手還留在人間,在不同的身體中
摸來摸去,一些人將被送往遠方
焦急等待的,徒留不可思議的樣子
一年當中,只有這么幾天
白玉蘭樹被一些人忽略,從大地的某個角落
掏出灰色的幻覺,葉片上的那些小雨點
持久地掛著,我盯了一整天
它們落不下來,原著民的夢也是這樣
長得最高的那一棵幾乎一動不動
風伏在枝椏間,那不可辯駁的表情
形同一個民間藝人在傳說中走丟的樣子
四十年前,這里有一個小村落
雨水打在屋檐上,男人把女人抱上了床
冬天過后,這里有了全新的建筑
那些尚未被人記下的面孔,來自遠方
矮小的白玉蘭樹得到了鮮亮的夢幻
它們盯著云朵,而那漸行漸遠的原著民
已在另一片天空下,找到了血脈
一年當中,也只有這么幾天
白玉蘭樹是空的,它們在暗地里長出小腳
我跟在后面,聽到了從未有過的聲音
“如果我不能回來,你可不能睜開眼睛
你看見春天,那意味著我已一無所有”
星期一是拇指,星期二是食指
星期三,誰都不輕易說它,一只手到了時間里
剩下的兩根還在用力,對著好人或壞人
生命有時會是這樣:一只手抓住的東西
會在與其對稱的另一只手上,偷偷地溜走
自己沒有感覺,別人看得清清楚楚
一只手伸進時間的樣子,有時孤單
有時殘忍,一只手和另一只手交織一起
好人有可能變成壞人,壞人也有可能變成好人
落日要去的地方,我們當中已經(jīng)有人
去了;落日準備去的地方
我們當中已經(jīng)有人,憑借輪回
得以返程。落日懸而未落,那是一塊
失去了重量的金子,它發(fā)光
但每一縷光芒必將贈予那足以走向遠方的人
落日。落日。落日。落日
此時此刻,我看見了它
在世間的某個角落
它滑了下去,我亮了起來
無論我們身在何處,這晨曦中的
雨露,都能聽到我們的呼吸
無論我們身在何處,這大地上的
塵埃,都能看見我們的心跳
無論我們身在何處,這人群中的
臂膀,都能摸到我們的愛情
無論我們身在何處,這被歌頌的
愛情,終究要我們生死一起
一生的時間太少,花在一堵墻上的日子卻很多
我們每個人都在那兒涂抹
黑的看上去像白的,白的又過于刺眼
有時,早晨做的事,晚上就后悔了
半夜里追趕那堵墻,竟然找不到合適的刷子
月光拿著細錘,清風在嘲笑
身體里有窟窿,掉下來的粉末卻不在手上
我們擔驚受怕,一天,一月,一年
那堵墻跑來跑去,畫上去的圓月
與剛剛擦拭掉的一筆債務,都有著令人著迷的形狀
誰都想保留,旁觀者可以作證
那時刻涂抹的手卻停不下來
今天是屬于好人的,明日又誤入歧途
我們重復做的這一件事情,沒有開頭也沒有
結(jié)尾,只有一種情況讓人捉摸不透
比如墻上突然就出現(xiàn)一只飛鳥的時候
有人想拿彈弓射它,有人卻躲在墻的另一面
祈求天空彎下腰身,順從于隱秘的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