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 羊
陳雨這次出差的地點是南方的N市,去參加一個同行業(yè)的經濟工作會議。時間定在十月中旬,據說大會主辦方這樣安排會議日程是為了特意避開“十一”國慶假日的旅游黃金期。N市雖然不是一個以旅游著稱的城市,但隨著近些年城市發(fā)展的日新月異,每年從全國各地涌入的觀光客逐日增多。N市在人們眼里,是一座新型的、朝氣蓬勃的城市,吸引著越來越多的人們奔赴它。
頭一天晚上,妻子給陳雨打點行李。除了必備的毛巾、內衣外,妻子還堅持往陳雨的旅行包里塞上了一件羊毛衫。
事實上,在這個季節(jié)里,就是陳雨所在的城市,人們也只不過是將夏天的短袖換成長袖襯衫而已。更何況,南方的氣溫更高些。陳雨覺得帶上一件羊毛衫根本沒有必要,太累贅了。陳雨很討厭每次出差都得拎著個笨重的旅行包。他覺得妻子在這一點上,實在是過于迂腐和瑣碎了。但妻子就是這么個人,未雨綢繆,什么事情都喜歡拿捏仔細。當然這樣做并非沒有一點好處,比如說,有幾次,天氣不好,就是因為早晨出門時,妻子堅持讓陳雨帶上雨傘而使他避免了下班后遭雨淋的后果。
然而,即使這樣,陳雨還是覺得妻子行事過于謹小慎微了。即便不帶雨傘又如何呢?無非是被淋濕一下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剛剛才四十歲,妻子的作風就顯得嘮叨而瑣碎,這讓陳雨有些接受不了。最讓陳雨厭煩的是,每次出差,妻子連毛巾都要他帶上。陳雨說,這些東西賓館里都有,完全沒有捎上的必要。妻子的理由卻很充分:賓館里的毛巾不衛(wèi)生,還是自家?guī)У暮?,賓館什么人沒住過?要是染上什么病就麻煩了。那里的毛巾每天都是消過毒的,陳雨辯解說。消過毒的?妻子冷笑了一下,誰敢保證?。∪缃裣^毒的衛(wèi)生餐具里還有蒼蠅呢,嬰兒奶粉里還有三聚氰胺呢!最后,陳雨只能在妻子的反復嘮叨下舉手投降,聽憑妻子將毛巾、襪子、內褲這些瑣碎的物件一一塞進旅行包里作罷。
每次出差,陳雨碩大沉重的旅行包都會成為同事們嘲笑的對象。同事們說他出一趟差就好像要在外地生活個一年半載似的,恨不得把所有家當都帶上。旅行包帶在身邊礙手礙腳,讓他一點不自在,也讓他感到特別尷尬。他著實羨慕那些年輕同事們的灑脫勁,哪像他拖拖沓沓的。但是,有什么辦法呢!似乎是,命中注定他不能擺脫他那個碩大沉重的旅行包。而陳雨唯一能做的就是,上交通工具之前,趕快將旅行包辦理托運;到達目的地之后,又趕快找個地方把它寄存起來。
現在,陳雨甩著雙手漫步在N市的街道上,心情多少顯得明媚起來,就像是十月金秋N市晴朗天空中的太陽。讓人慶幸的是,N市的氣候比他預料中的要涼爽宜人,夏天的暑氣已經徹底消退了,陽光明媚而溫煦,從城郊吹來的風帶著股湖水的清新涼爽的氣息。街道寬敞而幽靜,看不到別的城市那種雜亂喧囂的景象。街道兩旁的建筑都很新穎、別致,墻體非常干凈整潔,街道旁隨處可見一座座修葺整潔的花園草坪,里面安放著供路人休憩的長凳以及一些供居民健身的運動器械。
陳雨沒有看見湖泊的影子,但是,從風中吹拂過的濕潤的空氣判斷,他斷定湖泊就在不遠的地方。
真是一個好地方啊,陳雨在心里感嘆,富足而又安詳。是的,N市給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如此。不像有些城市,富裕則富裕了,但未免讓人感覺到那份與富裕同時生發(fā)出來的浮躁氣和粗俗味兒。
難怪五年前明麗會選擇來到這里。
陳雨走到街邊的一座花園里,倚著一棵香樟樹撥通了手機。
手機那端傳來一陣悅耳的音樂聲,是時下正流行的一首艷俗的歌曲——《愛情買賣》。
愛情不是你想賣,想買就能賣。
讓我掙開,讓我明白,放手你的愛。
狠心把我來傷害,愛這么意外。
用心澆灌的真愛,枯萎才明白。
愛情不是你想賣,想買就能賣。
想到明麗居然選擇這首艷俗的歌曲作為手機鈴聲,陳雨禁不住會心地笑了。
你到了呀?
手機那頭傳來明麗清脆的嗓音。
嗯,十點下的飛機。
那你現在在哪?
呃,我還搞不清楚具體的方位呢……現在,我在一座街邊花園里……剛找了個旅店,把行李存進去了,正一個人在附近大街上溜達。
街邊花園?哪條街?
我也不清楚,這里應該是城郊吧,附近好像有個湖。
湖?
對!應該有個湖的,雖然,我還沒有看見……
手機那端停頓了一會兒。
那你……什么時候過來?
下午我得去會務組報到,晚上可能還有推不掉的酒宴,嗯,我看情況吧,到時再跟你聯(lián)系。
好的,我等你電話。
關了手機,陳雨在香樟樹下的長凳上坐了下來。
會議報到時間是下午兩點,時間還早,他還有些閑暇。事實上現在已經到了用中飯的時間,但是,陳雨一點也不覺得饑餓,所以,他也沒打算去附近的街道上找小吃店。
陳雨仰靠在椅背上,微微瞇合起雙眼,他能感覺到陽光透過香樟樹葉在他眼皮上投下的熱烈的光斑。那些光斑隨著香樟樹葉的搖動在眼皮上方不停地跳躍騰挪著。
算起來,應該有二十多年了,當他們還是青春懵懂的少年時,他們就結識了。
從初中到高中,他們一直都是同班同學,高中的一段時間,她的座位一度還在他前排。當然,開始的時候,他們只是玩伴,當他們內心對彼此有了些朦朦朧朧的感覺時,應該是高中即將畢業(yè)的事了。
他記得那一年,許多學生搞串聯(lián),他也稀里糊涂地準備去北京,后來是她阻止了他。她說她很擔心。為此他很吃驚,因為,在此之前,她還沒有明確地向他表達過對他的感情。
那一天,她對他說不讓他去的時候,天上正發(fā)生日偏食,天地在那一刻變得昏暗、晦暝,那奇異的天象使他牢記住那個日子。
陳雨后來還是發(fā)覺他下榻的旅館離舉辦會議的地點太遠了些,出租車整整要開半個多小時。陳雨確實有些搞錯了方位,當時他下了飛機,就急于找旅館把行李寄存起來。從機場路過那段街區(qū)時,他突然就決定在那里安頓下來,他喜歡那片街區(qū)寧靜和安詳的氛圍。
本來會議組織者給他們安排好了旅館,他知道,參加這樣的會議,住宿條件肯定不會差,最起碼是四星級的標準。但他更喜歡自己的選擇,只要周圍環(huán)境舒適就好,沒必要那么奢華。會議主辦方搞接待的小王以前跟他打過交道,算得上是熟人,當陳雨告訴對方自己已經找了旅館安頓下來時,小王會意地朝他笑了笑,說到時候把發(fā)票開給他就行了。陳雨忽然就覺得小王的笑容里有內容,不過,他也懶得向他作進一步的解釋了。
會議的內容都是老一套,沒有什么新鮮的觀點。每年,這樣的會議陳雨都要參加十來回,全國各地飛來飛去,他也早已習以為常了。
雖然在經濟學領域陳雨的身份還是頗被人看中的,但實際的情形是,他只是半路出家。在大學里,他學的專業(yè)是中文,和目前從事的工作絲毫也不沾邊。后來他改學經濟,更多的是出于負氣。當然,后來他成功了,有了身份,也贏得了行業(yè)里同行的尊重,在單位里從一個默默無聞的機關文員成了獨當一面的部門負責人。然而,隨著身份的轉變,他反而沒有了當初的上進心。這么多年的摸爬滾打使他感到疲倦,他感覺到這十余年來在他身上活著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一個跟他毫不相干的人。這個人為了房子、生計而成天拼搏努力,可那個真實的自己卻不見了。漸漸地,陳雨有了一種懈怠感。他已經四十歲了,在別人看來或許還稱得上年富力強,可是,陳雨想,還有多少個十年值得自己折騰呢?他想,接下來,趁著自己還沒有完全衰老之前,他得為自己好好活上一回。
也許,相比較而言,明麗的生活更加單純一些吧?
大學畢業(yè)后,明麗一直留在高校當老師。五年前N市的一所高校向她發(fā)出了邀請,她便調到了這里。這么些年來,她的身份一直不曾改變。
記憶中的明麗一直是個干凈爽利的女孩子。初三那一年,他從鄉(xiāng)下轉進了城里的中學。在鄉(xiāng)下,初中前兩年他沒有和班上的女孩子說過一句話,男女同學間互不交往成了鄉(xiāng)下中學的慣例。然而,到了城里的中學,完全是另一番景象。男女同學間互相嬉戲、打鬧司空見慣。那時候的明麗,留著一頭假小子似的短發(fā),性格也是風風火火的,而陳雨的個頭還沒有明麗高,還是一只沒有長開的小公雞呢。他上學的第一天,一進教室,就被人抹了一鼻子粉筆灰。他瞠目結舌地站在那兒,看著一個留著短發(fā)的女孩哈哈大笑地從他身邊逃開。他愣在那里,久久地說不出話來。明麗還以為他是經不起這樣的玩笑,趕緊跑過來向他道歉。其實呢,他是被這女孩大膽的舉動嚇住了。他一點也不在乎臉上的粉筆灰,事實上,他在回味著那個女孩的手掌留在他臉頰上的溫柔觸覺,它是那么細膩、輕柔,他的鼻孔中還嗅到了一縷幽香……那是他第一次遇見明麗的情形。
高中三年,他們一直都是同班同學。他們經常在一起玩游戲:猜字謎啦,打乒乓球啦,等等。明麗有個愛好文學的哥哥,她經常從哥哥那里借書給陳雨看,《茶花女》《基督山伯爵》《艾凡赫》《白鯨》……直到有一天,他們即將畢業(yè)的前夕,他突然說要坐火車去北京。那一天,天空突現異象,太陽被遮住了半輪,天地變得晦暝,明麗一反常態(tài)地對他說,不,我不讓你去!我害怕。直到那時,他才明白,明麗的擔心正是出于對他的愛。
這段時間,明麗的老公帶兒子去上??词啦恕T谏虾?,老公家那邊還有幾個親戚,看完世博會之后,估計老公還要帶兒子去走訪幾家親戚。
這些情況,陳雨在來N市之前就已經知道了。
是明麗在QQ上告訴他的。這幾年,他們雖然不曾見面,但是網上還始終保持著聯(lián)系。奇怪的是,以前和明麗在一起,陳雨多少顯得有些靦腆、拘束,現在同明麗在網上聊天,他卻挺能放得開。甚至,有時還能開一些曖昧的玩笑。陳雨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也許,隔著電腦屏幕,隔著遙遠的距離,他的膽子才敢更大一些。
在QQ上聊天時,陳雨有時會“檢討”自己,說當初為什么那么傻,為什么會失去她,最終讓她成了別人的老婆。雖然陳雨是以一種玩笑的語氣說這些話的,但在內心里,說他不帶著一些遺憾也是不準確的。
他喜歡明麗身上那種活力。算起來,明麗也快四十了吧?可是,在她身上絲毫顯示不出陳舊老氣的樣子。她依然那么活潑、開朗,比如,聊天時,她會不斷發(fā)來一些動作和表情,嬉笑的、發(fā)怒的、又抓又撓的,那些動作和表情常常會讓電腦這頭的陳雨忍俊不禁。
五年來,明麗長什么樣了?像她這樣的女人,好像是永遠不會衰老的。記憶中的明麗依然是一頭輕揚飄逸的短發(fā),一張明艷白皙的臉龐,笑起來眼角稍稍朝上吊起,顯得嫵媚動人,像那個叫小S的港臺女明星。
在一家店名為“愛我愛我”的茶樓里,陳雨選擇了一張靠窗的座位坐下,點了壺碧螺春,然后點燃了一支煙。
當晚的招待酒宴,陳雨早早地提前退場了。饒是如此,他還是被熱情的招待方友人灌下約莫半斤白酒,如果不是及時脫身,還不知后果如何呢。
酒意讓陳雨覺得有些燥熱。夏天早就過去了,茶樓里的空調已經停止運轉,陳雨將身邊的窗戶打開半扇。窗外,華燈初上,繁華都市的夜生活剛剛開始。
茶樓的門被推開了,出現在門后的,果然還是記憶中的那張面龐。面龐上兩只細長的眼睛微笑著稍稍朝上吊起,形成了一個嫵媚的弧度。她可是一點也沒有改變啊!還是那么年輕、性感、迷人。想到這里,陳雨竟然有一種隱隱的妒忌感。他妒忌的當然是她的丈夫。十年前,當他得知明麗結婚的消息,看到她身邊的那個男人時,他就開始妒忌他了。十年來,他發(fā)覺自己內心的這種妒忌感竟然沒有絲毫消減。
明麗身著一套黑色套裙,脖頸處松散地圍著一條碎花絲巾,身材顯得修長、挺拔。
可以看出,明麗的生活很優(yōu)裕,這多半是她的老公賦予她的。當初明麗結婚時,他就聽說她嫁了一個有錢的丈夫。而十年前的陳雨,可以說一無所有,僅僅是一個在底層辛苦打拼的小職員,每天上班都得擠公交車,從城郊穿越大半個城區(qū),趕到市中心去上班。
陳雨招手向她示意。明麗逡巡的眼神終于落到了這廂??吹疥愑?,她的嘴角輕揚,綻放出一朵微笑,款款地走過來,在陳雨對面落了座。她的身姿顯得輕盈而優(yōu)雅。
你還是那么年輕。
陳雨不由得感嘆道。
年輕?哈,已經老嘍。
明麗莞爾一笑,將手中小巧的坤包放到桌面上。
女人總是習慣在手里拎一只坤包,陳雨暗自猜測起那只包里的內容來:手機、鑰匙、若干錢幣……接下來,接下來還會有些什么呢?陳雨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覺得自己探索女人包里內容的念頭著實有些齷齪。
喝點什么?陳雨問。
明麗要了一杯摩卡。
茶樓里回旋起一陣輕柔的音樂。二樓大廳上,有人彈奏起了鋼琴。這么湊巧,仿佛鋼琴演奏是專門為明麗的到來而準備的。
會議開幾天?明麗問。
五天。其實正式會議只有兩場,在N市只待一天,明天上午就要走,下一站是卅城。接下來幾天嘛,就是游山玩水。
哦,真羨慕你,可以全國各地到處轉悠。
唉,多了也就稀松平常了,一些所謂的風景名勝、人文古跡,其實大部分都名不符實,沒什么意思。大部分時間,我倒寧愿獨自一人待在旅館里。
接下來,兩人隨意地聊了聊各自的工作、生活和曾經共同認識的熟人、同學。事實上,這些話題統(tǒng)統(tǒng)面目可疑,以前在QQ上,類似的談話已經有過很多次了。
陳雨一直在悄悄觀察明麗的面部表情,企圖從上面獲取他所期望的信息。對于這次約會,她究竟是抱著一種怎樣的態(tài)度呢?而之前在QQ上她曾告訴他這段時間她的老公不在身邊,會不會是一種暗示呢?
可是,即使內心懷著一種隱秘的渴望,表面上陳雨卻不得不做出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多年來,他一直是這樣,缺乏果敢,不敢主動出擊。相反,他優(yōu)柔寡斷,瞻前顧后,猶疑徘徊。也許正因為如此,才使他當年錯失了她。
陳雨的心一直處在一種糾結和彷徨之中,事實上,他討厭這種會客似的談話方式。如果這樣談下去,無疑會將事態(tài)的發(fā)展導向一個令人絕望的結局。
時光在一點一點消失,時光每消失一段,陳雨對自己的怨懟就加深一層。他覺得他口中說出的話是那么沒有意義,它們指向模糊,空洞乏味,只是一些破碎的字符,虛幻地飄蕩在周圍的空氣里。后來,陳雨索性選擇了沉默。
怎么了?明麗悄聲問道。
陳雨嘆了口氣,抬頭看了看明麗,忽然自嘲地笑了笑:沒什么,突然之間,似乎覺得……沒有什么好說的了。
這么多年,你的性格還是沒有一點改變。明麗微笑著說。
是嗎?嗯,也許,本質上……我是個懦弱的人。
那不叫懦弱,而是敏感,因為你害怕自己受到傷害。
如果是十年前,明麗這樣說,或許他會承認,但是,十年時間,已經將他改造得面目全非,他覺得自己敏感的天性已經被一點點磨蝕了。比如說現在,他想著的,只是她性感迷人的身軀,他腦中呈現的是一幅他們在床上云雨交歡的圖景,那幅圖景熱切撩人,讓他目迷神離。但是,性的前提往往要有愛的鋪墊,要假借愛情的名義,即使那種所謂的“愛”只是一個虛幻的幌子。問題是,他還有愛嗎?他還有資格去愛嗎?
時間悄悄滑向夜的深處,沮喪的情緒又一次籠上陳雨的心頭,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這和當初的設想完全不一樣。也許,他需要的只是行動而不是語言,語言在這時顯得多么蒼白無力啊!
也許,根本就不應該選擇在這座茶樓里約會。他應該直接打車奔赴她家,一進門就將她直接扔到床上,像每到夏季這座近海城市就會刮起的臺風一樣,給她帶來一場激烈的、暴風驟雨般的性愛。
然而現在,他卻感到懈怠了,他內心的風暴被一種莫名的力量抑制住了。
眼前的明麗似乎又恢復了本來的身份——二十多年前的老同學。是的,曾經,他們之間生發(fā)過朦朧的愛意,后來他們在不經意間錯失了,內心還保持著對對方的好感,在各自生活的閑暇時刻,在網上保持一些松散的聯(lián)系,開一些曖昧的玩笑,仿佛是對彼此婚姻生活的調劑……以后,他們或許還會見面,保持一種優(yōu)雅禮貌的距離,在與別的同學談論到對方時,保留著對對方審慎的好感……
出了茶樓,他們沿著街道旁的綠化帶走著。街上的車輛、行人已經變得稀疏了。
明麗……陳雨開口道,這些年,你……幸福嗎?
問這問題你不覺得很傻嗎?明麗幽幽地說道。
是啊,他怎么會想到問這么一個傻到透頂的問題,幸福究竟是什么呢?又有多少人真正體會過幸福的滋味呢?
街道終于走到了盡頭。再往前,就是通向城郊的環(huán)城公路。一輪明月孤寂地懸掛在夜空中。天上有一個亮點閃爍著朝前移動,像一顆行動過于遲緩的流星。那是一架夜航的客機,正無聲地掠過這座城市的夜空……
回到旅館,經過大堂時,陳雨看了眼吧臺上方懸掛的鐘,指針已經快指向零點??头吭谌龢?,電梯間在對面走廊旁,陳雨懶得繞過去了,順腳踏上身邊的樓梯。在二樓樓梯拐角處有一間特意辟出的小屋,里面亮著粉紅色的燈光。小屋的門微微開了一道縫隙,玻璃門上貼著兩個紅色的大字:美容。隔著玻璃門可以看見門后晃動著幾個模糊修長的女性身影。
白天陳雨是乘電梯上下樓的,因此他沒有發(fā)覺在樓梯拐角處還有這么一個美容室。
聽到有人上樓的動靜,美容室里有位女孩透過那道門縫朝外邊張望了一下。
陳雨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感到一陣疲憊。靠在床頭,他想象著明麗獨自一人在深夜回到家的情形。想著想著,他突然掏出手機,想給明麗發(fā)個短信。發(fā)什么呢?就說,今晚,其實我是想讓你和我一道來賓館的。然而,最終他還是沒有勇氣發(fā)出這句話,只是簡單地發(fā)出了幾個字:我已回賓館,晚安。
半天,手機沒有動靜,難道明麗已經關機了?
陳雨意興闌珊地將手機丟在床頭,從行李箱中取出毛巾去衛(wèi)生間洗浴。
洗完澡后,陳雨上床躺下,冥冥中覺得心中似乎還有某種東西沒有釋懷。忽然,他想起剛才經過樓梯口時看見的那個美容室,他相信,美容室并不是做美容的。
剛想到這里,似乎聽到門外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誰?
陳雨問道。
門外并沒有人應答。
陳雨以為是自己的聽覺出了差錯。
然而,過了一會,似乎又有敲門聲響起。
陳雨下了床,過去將門打開。
門剛打開,不容陳雨反應過來,一個身影迅速地閃了進來。
哈,外面很冷哦!進來的女孩一邊哈氣,一邊嬉笑著,直接走到床邊,撩開被子鉆了進去。
這是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靠在床頭,回頭笑嘻嘻地注視著陳雨,臉上帶著一種頑皮天真的表情,像一個正在惡作劇的孩子……
上午八點,陳雨和一起開會的同行們上了大巴,他們的下一站是和N市鄰近的卅城。大巴在N市的城區(qū)穿行,街道兩旁的商鋪里又傳出那首熟悉的流行歌曲——《愛情買賣》。
嘀嘀聲提示陳雨,手機來了短信。打開手機,是明麗發(fā)來的:昨晚你發(fā)短信時我在洗澡沒有看到。昨晚,你睡得還好吧?
陳雨微微地笑了。事實上,對于昨晚,他覺得非常滿意。那個女孩,哦,那個火一般熾熱而又奔放的女孩。
大巴漸漸地駛離了N市,開上了環(huán)城高速。
正是金秋十月涼爽宜人的好天氣,陳雨感覺自己仿佛身下飽滿的汽車輪胎,在光滑的柏油路面上輕盈地滑行,是的,他感覺自己失去了一些什么,但是,也許,那失去的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