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藝術(shù)研究所 黃適遠
在絲綢之路的所有綠洲中,庫車、吐魯番、和田是最具有文化魅力的地方。這三地出土的古代各個時期的文字多達三十多種,是新疆文字的博物館,當然也包含了古代新疆不同時期的宗教信仰和人種的交匯。庫車的最大魅力自然是眾所周知的龜茲樂,在此一帶流傳的庫車木卡姆、賽乃木和庫車民歌被視為解密唐代龜茲樂的一把金鑰匙。而說到庫車的音樂,彈撥爾是至關(guān)重要的樂器。
古代龜茲地處天山南麓,是東西方交通要沖上的城邦國,位于今日新疆阿克蘇地區(qū)的庫車、新和、沙雅、拜城一帶。漢唐時代這里經(jīng)濟繁榮、文化昌盛。大約在漢代,隨著佛教的東傳,琵琶逐漸進入中原地區(qū),特別是在南北朝和隋唐時期,龜茲樂舞大盛于中原,是當時西域諸國樂舞中的佼佼者,在宮廷樂部中居首要位置。龜茲琵琶又是演奏龜茲樂的主要樂器,在樂隊中是協(xié)律的標準。于是從上層宮廷到社會基層,人們喜愛琵琶、習練琵琶。數(shù)百年間,龜茲音樂大師,琵琶高手們隨著中原與西域文化交流的大潮流紛紛東進長安,來到中原大地上傳播著琵琶的技藝,僅史籍中留下姓名的就有南北朝時期的蘇婆、白智通、白明達、曹妙達、曹剛、裴神符、裴興奴、康昆侖等名噪一時的著名琵琶彈奏家。
日本著名西域?qū)W者、音樂家岸邊成雄先生在《琵琶淵源》一文中寫到,“日本正倉院中有三種琵琶:四弦琵琶、五弦琵琶和阮咸。四弦曲頸梨型琵琶源于伊朗,是漢初由西域(新疆)傳入中土,流行于唐代的樂器;五弦棒狀直頸琵琶源于印度,北魏前后流入中國;阮咸則是由中國固有樂器弦數(shù)發(fā)展演變而來的樂器(也稱秦琵琶)?!?/p>
古代龜茲人接受了“曲頸”這樣的外來樂器,并且為之進行了千百年的調(diào)整和改造,大量注入了龜茲文化的因素,經(jīng)過長時期的應用,完全成為了具有鮮明地域特色的龜茲系統(tǒng)樂器。在附近的克孜爾千佛洞壁畫上就有被史籍記載的“龜茲琵琶”、“胡琵琶”。
公元9世紀以后,西域這片土地上發(fā)生了歷史性的變化:伊斯蘭教的傳入帶來了阿拉伯文化的影響,原居住在漠北的回紇人大舉西遷改變了民族成分,于是宗教信仰和語言文字都有了重大變化,原有的傳統(tǒng)文化受到了沖擊,像琵琶這樣的古老傳統(tǒng)樂器也逐漸地退出了西域歷史舞臺。
但是,直至如今,伊朗和中亞等國的琵琶還被泛稱為“烏德”。據(jù)筆者的同事和前輩周菁葆先生考證,在古代波斯,“長頸烏德”,被稱為“Sentar”,在阿富汗則被稱為“Tambur”,大體可以音譯為“薩塔爾”、“彈撥爾”——與維吾爾族兩種樂器名稱基本相同。由此似乎可以佐證:琵琶和維吾爾族的彈撥爾、薩塔爾、都塔爾、熱瓦甫等彈撥樂器同源,只是在不同的民族文化影響下各自的形制都發(fā)生了改變。
彈撥爾在清代列入宮廷回部樂,清《欽定大清會典》(卷四十二)載:“丹不爾(彈撥爾)刻桐為體,以大匏為槽,……直柄,面平背圓,……鐵弦四,上二軸,左右各一綰之。……柄上設(shè)二鐵為山口,近上一片穿孔納弦,下一片承弦,柱用角?!鼻宕缎陆畧D志》(卷四十八)也載有:“銅弦謂之彈普”。 彈普即彈撥爾。這種樂器最初流行于南疆,正式記載見于1854年毛拉·艾斯木吐拉穆吉孜撰寫的《樂師史》(古維文手抄本)中。
彈撥爾是維吾爾樂器中最長也是最古老的樂器之一。樂器長達l m多,琴體像半個水瓢,琴體和琴頭由桑木或紅木做成,面板與琵琶極為相似,有鋼絲弦五根,內(nèi)二弦和外二弦調(diào)成同度音,與中弦成四五度關(guān)系,音色明凈,悅耳動聽。
烏恰鎮(zhèn)的班社在庫車享有盛名,這里居住的維吾爾族吐拉普·司馬義·薩塔爾一家三代都擅長樂器制作和演奏,爺爺薩塔爾為筆者演示了彈撥爾的制作。薩塔爾老人說:“有些高檔的新疆民族樂器需要一個多月的時間才能制作完成。樂器的裝飾圖案采用的牛骨、牛角等材料,需要逐一鑲嵌到琴體上,這個傳統(tǒng)工藝是機器無法代替的。制作一把彈撥爾,最快也要10天才能完成?!?/p>
彈撥爾制作的第一步是選料。把選好的杏木用沖子或劈眼榫裁切成4塊~6塊。第二步是共鳴箱制作,需要把每塊木料都刨平,然后在木料上畫出彈撥爾頭部正面樣式,然后再刨平另外模板上的側(cè)面,同時畫出側(cè)面樣式。
樂器制作的第三步是琴桿和琴柱的制作。這個過程依然是要在木料上畫出琴桿和琴柱的樣式,鋸好后用小刀削出琴柱的基本形狀,用銼刀銼平、銼光。
彈撥爾制作的第四步是組裝共鳴箱的頂部,同時在琴桿上作榫和安裝琴桿,再將琴桿后部刨成橢圓形。這些半成品的制作過程雖然很快,但準備過程漫長而要細心,不如此的話,那么到制作時很可能事倍功半、前功盡棄。安裝好五個琴柱,下面一步是粘接面板、護板和托手的安裝。最后的步驟就是嵌花。至此,意味著彈撥爾的制作大功告成。
琵琶和彈撥爾同源不同流,堪稱兄弟姐妹,在偉大的漢朝和唐朝,它們曾經(jīng)走到中原,留下“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曼妙聲音。如今琵琶溫潤著江南的茉莉,而彈撥爾則依然堅守在西域家鄉(xiāng),在維吾爾音樂中如同天山清泉滋潤著無數(shù)兒女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