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麗軍
百年革命文化語境下中國農(nóng)民的“精神成長”史——從第六屆茅獎作品《歷史的天空》談起
◆ 張麗軍
第六屆茅盾文學獎早已塵埃落定。熊召政的《張居正》、張潔的《無字》、徐貴祥的《歷史的天空》、柳建偉的《英雄時代》和宗璞的《東藏記》 這5部獲獎作品順利通過了當代文學歷史化、經(jīng)典化的第一道關口?!霸u獎是新時期文學經(jīng)典化的最初的、‘權威’的工序。毋庸置疑,評獎已經(jīng)改變了文學作品的存在生態(tài),獲獎作品已經(jīng)贏得了經(jīng)典化淘洗過程中第一個回合勝利?!钡牵芊癯蔀檎嬲饬x上的文學經(jīng)典則依然有待于時間和讀者的淘洗,勝出的關鍵依然是作品藝術品質(zhì)、思想意蘊和精神向度等因素。就目前閱讀史和研究現(xiàn)狀來看,第六屆茅獎獲獎作品的經(jīng)典化、歷史化路途并不盡如人意。讀者閱讀量和專業(yè)研究論文依然偏少,讀者對獲獎作品的藝術質(zhì)量、實力和影響力的質(zhì)疑依然存在。
具體而言,《張居正》作為一部長篇章回體歷史題材小說,一方面展現(xiàn)了改革者張居正的非凡意志和魄力,另一方面也存在敘述技巧陳舊、人物形象雜多等弊病。張潔的《無字》在進行歷史和情感深層追問的同時,也存在著敘述不斷纏繞的問題。宗璞的《東藏記》在承繼以往的知識分子細膩心理描寫的同時,存在著格局、視野較為狹小的局限。柳建偉的《英雄時代》是章節(jié)、篇幅較小的作品,可貴的是里面充溢著一股理想主義者的改革激情,時至今日依然讓人振奮不已。徐貴祥的《歷史的天空》對農(nóng)民英雄的塑造,在延續(xù)革命文化的審美邏輯之下,呈現(xiàn)出了歷史新意,引起了我的特別關注。本文擬就從百年革命歷史文化語境出發(fā),梳理百年“歷史的天空”下革命文化理念及其內(nèi)在審美邏輯,分析《歷史的天空》在革命審美星空中的獨特位置,呈現(xiàn)中國農(nóng)民從奴隸到將軍、從草民到英雄的百年“精神成長史”。
俠烈英雄本色,溫柔兒女家風;
兩般若說不相同,除是癡人說夢。
兒女無非天性,英雄不外人情;
最憐兒女最英雄,才是人中龍鳳!
兒女之情與英雄之氣結合起來,作為生命個體內(nèi)在情感統(tǒng)一性的兩個維度,在晚清時期的《兒女英雄傳》中得到了較為清晰的表達,乃至出現(xiàn)了兒女柔情與英雄豪氣并行不悖、彼此映照的“新凡人英雄”形象。這不僅是《兒女英雄傳》對生命個體所具有的肉體凡胎和超凡脫俗的精神氣概相統(tǒng)一存在的深刻理解,也為后來的現(xiàn)代革命英雄敘事提供了精神氣質(zhì)原型和審美敘事邏輯。不同的是,十三妹的個人私敵已經(jīng)轉(zhuǎn)換為革命公敵,其俠義之氣置換為革命大無畏氣概,兒女之情也隨之從具有附屬意義的紅袖添香、誥命夫人在革命烈火中鍛煉為具有平等尊嚴的革命之愛。從這個意義上而言,《兒女英雄傳》肇始了一個從凡俗到英雄的“凡人英雄”情感敘事演變和人物精神世界改造的新審美理念。
維柯在《新科學》中把整個人類歷史劃分為神的時代、英雄時代和凡人時代。在神和英雄已經(jīng)退隱的時代,“凡人”毫無疑問成了20世紀中國文學的敘事主角,當然,在鄉(xiāng)土中國的時空語境下,“凡人”即是鄉(xiāng)土中國農(nóng)民?!胺踩恕鞭r(nóng)民在審美敘事中成長為“英雄”,已是“凡人時代”的精神巔峰。事實上,在20世紀中國革命文化語境中,中國農(nóng)民從“凡人”走向“英雄”的心靈改造和精神主體成長經(jīng)歷了一系列“精神煉獄”般的外在誘惑考驗和內(nèi)在思想磨礪,最終在革命熔爐的烈火中“百煉成鋼”。
阿Q是百年革命文化史中從“凡人”走向“英雄”的革命道路上第一個喊出“革命”口號、具有自發(fā)革命意識的鄉(xiāng)土中國農(nóng)民,也是一個在“革命”道路上摔跟頭、精神主體改造不成功的人物形象典型。作為貧無立錐之地、沒有一個親人與朋友的阿Q,實在是可憐之至,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鄉(xiāng)村赤貧者。盡管身處絕境,但是依然阻擋不了阿Q作為一個生理正常男性對異性追逐的兒女之情。尤其是在觸摸了小尼姑新剃的頭皮之后,阿Q不僅對小尼姑的“你怎么動手動腳”的責問,發(fā)出了“和尚動得,我動不得?”的經(jīng)典性反問,而且由此肢體接觸而生發(fā)出了一種“飄飄然的似乎要飛去了”的奇妙感覺,觸動了內(nèi)心深處潛滋暗長的“兒女之情”:“不錯,應該有一個女人,斷子絕孫便沒有人供一碗飯……應該有一個女人?!痹谒瘔糁校瑹o意識深處的阿Q想的是:“女人,女人!……”“‘……和尚動得……女人,女人!……女人!’他又想。”阿Q被觸動了的“兒女之情”,在遇到寡婦吳媽跟他閑談到“老爺要買一個小的”的時候,一下子激發(fā)出“我和你困覺,我和你困覺!”的阿Q式的愛情表白。遺憾的是,阿Q的“兒女之情”僅僅持續(xù)了瞬間,就遭受了滅頂之災——吳媽的拒絕、趙秀才的暴打、地保的訓誡和經(jīng)濟懲罰,更為嚴重的是丟掉了工作和導致了未莊所有女人對他的規(guī)避。
阿Q“兒女之情”的再度燃起,則是在決意參加“革命”之后的事情。有意味的是,盡管阿Q處于社會最底階層,但是其精神意識深層依然是傳統(tǒng)封建專制的奴性意識,“以為革命便是造反,造反便是與他為難,所以一向是‘深惡痛絕之’的”。革命作為一種抗爭性意識是不需要外在啟蒙的,而存在于個體的精神世界之中,只不過阿Q平時意識不到或不敢革命而已。當看到革命以更大的速度和效率使百里聞名的舉人老爺這樣害怕,也使未莊的一群鳥男女顯現(xiàn)出無比的慌張神情時,阿Q覺得快意和神往:“‘革命也好罷,’阿Q想,‘革這伙媽媽的命,太可惡!太可恨!……便是我,也要投降革命黨了?!币蚨成為未莊第一個喊出“造反了!造反了!”的“革命黨”。
遺憾的是,阿Q的“革命”并不是真正意義的“革命”,而依然是充斥著封建等級剝削觀念、“爭奪一把舊椅子”的舊革命輪回。正如魯迅所言,“好似革命一到,一切非革命者就都得死。其實革命是并非教人死而是教人活的”。革命是對每個人生命尊嚴的尊重,是人人平等自由的,是解放所有被壓迫者的運動??尚Χ挚蓱z的是,“革命”并沒有來召喚阿Q,趙太爺?shù)热瞬粶拾“革命”,而且把“革命黨”阿Q送上了斷頭臺。
阿Q被“革命”所遺忘和拒絕,這不僅是阿Q的不幸和遺憾,更是辛亥革命失敗的最大根源之一。魯迅的《藥》以革命知識分子夏瑜的鮮血被作為人血饅頭藥引子的驚人事實呈現(xiàn)了革命者不被他所奮斗犧牲的“阿Q”等中國農(nóng)民大眾理解的革命悲劇。毫無疑問,魯迅用藝術的筆法呈現(xiàn)了辛亥革命失敗的內(nèi)在根源,塑造出了一群病態(tài)的、麻木的、不覺悟的“老中國兒女”。
不同于魯迅的“老中國兒女”觀,早期馬克思主義者和革命文學作家看到了中國農(nóng)民作為革命正能量的一面。從鄉(xiāng)土中國國情出發(fā)的毛澤東在他的著作中提出了驚人的論斷:革命首要的任務是分清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中國農(nóng)民是中國革命的天然的同盟軍,是革命最需要團結的朋友和依靠的主體性力量。毛澤東對“阿Q”式中國農(nóng)民所蘊含的巨大革命潛能量和強大精神主體力量的發(fā)現(xiàn),無疑是具有戰(zhàn)略性和根本性的扭轉(zhuǎn)中國革命失敗命運的重大發(fā)現(xiàn)。用我們今天的話來說,就是毛澤東從愚昧、麻木、不覺悟的“阿Q”身上看到了來自人性本能深處的反抗意識,從中國農(nóng)民濃重的精神奴役創(chuàng)傷的靈魂中讀到了革命的正能量。阿Q是呼喚“革命”、擁抱“革命”的,在生命巖層深處涌動著革命的巖漿。當然那只是一種需要不斷啟蒙、改造的本能反抗意識。
1928年成仿吾發(fā)表的《從文學革命到革命文學》是一篇極為重要的、可以用來解讀30年代文學轉(zhuǎn)向的綱領性文獻。在成仿吾等“革命文學”召喚者的審美視界中,魯迅及其所塑造的“阿Q”早已經(jīng)落伍于時代的最新形勢發(fā)展了。新的“革命文學”審美敘事下的中國農(nóng)民已經(jīng)從“阿Q”的不覺悟中走出來,具有一種新的“階級性”革命意識,是“階級革命”文化語境中具有階級覺悟的“新戰(zhàn)士”、變動中的鄉(xiāng)土中國下覺醒的“新農(nóng)民”了。
革命文學作家蔣光慈代表作《咆哮了的土地》,塑造了大革命時代中國農(nóng)民從“阿Q”走向“新農(nóng)民”的形象轉(zhuǎn)變和精神覺醒歷程。蔣光慈在《咆哮了的土地》的敘述空間依然是鄉(xiāng)土中國古老不變的圖景,但不同的是,這古老的“一年復一年地,一日復一日地”空間里傳達出了“從土地中所發(fā)泄出來的偉大的怨氣”——不祥的、不安寧的“革命”氣息到來了! “年輕的鄉(xiāng)人們卻與他們的前輩正相反。這些消息好像有什么魔力也似的,使他們不但暗暗地活躍起來,而且很迫切地希望著,似乎他們將要從‘革命軍’的身上得到一些什么東西,又似乎他們快要赴歡娛的席筵,在這席筵上,他們將痛痛快快地卸下自己肩上的歷年積著的重擔,而暢飲那一種為他們所渴望的、然而為他們所尚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的美酒。”
蔣光慈在小說中不僅塑造了具有先進理想的革命者農(nóng)民出身的礦工張進德,而且塑造了革命語境下的“阿Q”——劉二麻子。劉二麻子因為極度貧困和一臉麻子,娶不到老婆而失望、悲哀?!案锩钡絹淼挠嵪⑹顾麑Α皟号椤碑a(chǎn)生了新的幻想:“他就好像自身的痛苦因著革命軍的到來一切都解決了似的,好像從今后沒有老婆的他可以娶老婆了,受窮的他可以不再受窮了,甚至于他的那麻臉也可以變?yōu)楣饽槨肽潜闶裁词露冀鉀Q了,受苦的可以幸福,做惡的可以定罪……” 對于劉二麻子這種“阿Q”式本能的“兒女之情”的訴求,革命啟蒙者張進德沒有譏諷嘲笑,而是在肯定人之正?!皟号椤钡那疤嵯?,進行革命啟蒙教育:別老是想著娶老婆的事情!這世界太不公平,我們窮光蛋要起來反抗,要實行土地革命,將地主打倒,土地歸自個兒耕種。就這樣,劉二麻子擺脫了“阿Q”的“不準革命”的悲劇命運,參加了革命,成了一名革命戰(zhàn)士。盡管確立了階級革命意識,參加革命的劉二麻子依然沒有擺脫掉舊有的農(nóng)民起義思想和封建意識,在一次喝醉酒之后企圖強暴革命女性??梢?,“阿Q”、“劉二麻子”等中國農(nóng)民的現(xiàn)代革命啟蒙道路不可能畢其功于一役,其精神主體性的建立是極為艱難而漫長的。
與《咆哮了的土地》同時期的另一部革命文學之作《星》,在探索革命文化語境下中國農(nóng)民的個體婚戀自由和群體社會自由的內(nèi)在契合度上邁出了新的一步。葉紫的小說《星》從梅春姐不幸婚姻的“兒女之情”悲劇開始,以梅春姐沖破傳統(tǒng)舊婚姻束縛、在新的革命文化語境中奉行革命新時代的新婚姻準則與革命同志黃副會長的自由結合達到了敘事高潮。
在得知梅春姐被丈夫暴力欺凌后,鎮(zhèn)上的婦女會把梅春姐接走了,拒絕丈夫要人的請求,宣布了新時代的婚姻準則:“女人愛誰就同誰住”;不愛,就解除舊婚姻的束縛。梅春姐不僅獲得個人婚姻的自由,與黃同志自由結合,而且學到了很多革命道理,打破了封建傳統(tǒng)思想的束縛,樹立起了革命思想,立志做一個革命者。梅春姐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當她一遇見了人時,她就說:她也要在村子里組織一個什么女人們的會了,那會完全是和男人們的會一樣的……女人們從今以后,通統(tǒng)要‘自由’起來:出嫁、改嫁都要由自己做主,男人是決不能在這方面來壓制和強迫女人們的!”
新時代的革命文化為梅春姐提供了從不幸婚姻走向革命愛情的新婚姻準則和時代倫理,而獲得婚戀解放的梅春姐因親身的革命幸福體驗而更加投入、積極主動傳播革命真理,追求更多鄉(xiāng)土中國女性的自由解放?!懊反航阍诖遄永镆惶毂纫惶旄吲d地活動著。并且夜間,當她疲倦地從外面奔回家來的時候,她的黃也同時回來了。她便像一頭溫柔的、春天的小鳥兒般的,沉醉在被黃煽起來的熾熱的情火里;無憂愁、無恐懼地飲著她自己青春的幸福!他們能互相親愛、提攜;互相規(guī)勉,嘉慰!”
毫無疑問,《星》的敘事架構呈現(xiàn)了一種現(xiàn)代性的革命審美邏輯理念:群體的階級解放與個體的人性解放有機統(tǒng)一于革命的多元整體目標體系之中,兒女之情和革命之愛無縫鏈接于梅春姐這一個獨特的革命形象敘事上?!懊反航阈蜗笏哂械碾A級解放與人性自由解放敘事目標,突破了以往的左翼文學單一的階級敘事指向,進入了更為廣闊的人性敘事天地,內(nèi)涵了五四新文學的‘人的文學’的意蘊,在更深遠的程度上體現(xiàn)了馬克思所提出的‘人的全面解放’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文學價值意義?!?/p>
然而不幸的是,《星》中的“革命之愛”被各種反動勢力掐滅了,梅春姐在革命文化倫理庇佑下的“兒女之情”過早夭折了。在茫茫的夜色中,梅春姐埋葬了舊家庭的“兒女之情”,又踏上了“革命”的新征途。
與阿Q和梅春姐的革命悲劇不同的是,孔厥、袁靜寫作于1940年代的《新兒女英雄傳》展現(xiàn)了主人公牛大水和楊小梅曲折的“兒女之情”,塑造了這一對鄉(xiāng)土中國農(nóng)民精神成長的苦難而又皆大歡喜的心靈歷程?!缎聝号⑿蹅鳌芳扔袀鹘y(tǒng)中國小說敘事的“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兒女之情”的幽微情思,又有革命審美敘事邏輯的“百煉成鋼”、“修成正果”的英雄誕生新內(nèi)容。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新兒女英雄傳》是《咆哮了的土地》和《星》等未完成的革命審美邏輯的續(xù)寫,是鄉(xiāng)土中國農(nóng)民從愚昧麻木到“長大成人”的精神主體改造的終結篇。
“牛大水二十三歲了,還沒娶媳婦?!薄缎聝号⑿蹅鳌沸≌f抬頭第一句話就直接捻出了要表達的“兒女之情”。前三段寥寥數(shù)語中,僅“媳婦”、“娘們”等表達對異性婚戀訴求的詞語就多達6處,多方位營造“兒女之情”的敘事氛圍。牛大水與楊小梅最初相見的兩情相悅進一步凸顯了“兒女之情”的甜蜜、美妙與浪漫。在牛大水的眼里:“那楊小梅,模樣兒長得俊,什么活兒都能干,心眼兒又挺好;大水有一次拿著活計去央求表嫂做,表嫂忙不過來,小梅不言不語地接過去做了。這會兒大水心里想:‘小梅真不錯!要是娶她作媳婦,我一輩子可就心滿意足啦?!毙∶穼Υ笏瑯佑兄酶校骸八睦锉P算:‘大水可真不錯呀!好小伙子,老實巴結的,挺和善。能找這么個知疼著熱的莊稼人,我這一輩子也就稱心如意啦。’” 情人眼里出西施,小說已經(jīng)把牛大水和楊小梅的“兒女之情”渲染得非常充分,激起了讀者繼續(xù)往下閱讀的欲望。
小說故事主題、敘事走向和情感基調(diào)已經(jīng)定下來了,繼而出現(xiàn)的就是要經(jīng)受考驗的“磨難”?!昂檬露嗄ァ?、“自古英雄多磨難”等一句句俗語道盡了生活邏輯和小說敘述的故事邏輯。小說沒有讓兩個主角的心愿順遂,而是為之設置了重重的障礙,第一重障礙就來自經(jīng)濟問題。這與中國傳統(tǒng)戲曲中的窮書生與千金小姐相愛、卻被嫌貧愛富的小姐父母所拒的故事模式相吻合。繼之更大的障礙是,楊小梅被迫嫁給了大戶人家的紈绔子弟,徹底阻斷了牛大水的婚戀夢。
人物命運的轉(zhuǎn)機在于革命時代的到來。七七事變的大時代背景,為牛大水的生命存在提供了歷史維度和一種新質(zhì)的歷史規(guī)定性,顯然這不是一個普通的才子佳人式的窮人娶媳婦故事,而是一個有新時代背景、新敘事空間、新革命文化倫理的抗戰(zhàn)英雄新故事。抗日戰(zhàn)爭既是抵御外族侵略的戰(zhàn)爭,更是一場民族內(nèi)部革故鼎新、浴火重生的革命行動。無論是蕭紅的《生死場》,還是孔厥、袁靜的《新兒女英雄傳》,小說敘述的主題在呈現(xiàn)民族革命戰(zhàn)爭的民族解放主題的同時,把敘述的重心更多地傾注于“阿Q”式中國農(nóng)民的心靈改造和個體主體性重建的精神維度。
牛大水和楊小梅先后參加了抗日革命斗爭,身份、地位、精神面貌都煥然一新??h上受訓,是楊小梅和牛大水人生歷程中重要的轉(zhuǎn)折點。楊小梅和牛大水遇到的最大困難是學習?!按笏畬π∶氛f:‘咱倆可是高粱地里耩耠子(耠子是高粱的一種),一道苗兒。兩個傻蛋,往后受罷訓回去,百嗎也不懂,可怎么著?’小梅也愁蹙蹙地說:‘誰說不是呀!咱們兩個笨鴨子上不了架;受了一回訓,就裝了一肚子小米飯,回去怎么見人哪?’大水說:‘咱就不信!人家是人,咱也是個人,咱就學不會?’” 硬著頭皮聽課,學習革命文化,兩個目不識丁的農(nóng)民在共產(chǎn)黨的領導下,從蒙昧無知到變?yōu)橛形幕⒍酶锩媪x的革命新人。隨著抗日局勢的惡化,楊小梅的丈夫叛變了革命,而牛大水和楊小梅則在敵人的嚴刑拷打中鑄就“英雄本色”,成就了一段美好姻緣。小說對兩人新婚之夜的描寫感人至深而又意味深長。 “要不是參加革命,咱們倆怎么也到不了一塊兒!”這處對話具有畫龍點睛的點題功能。革命是楊小梅和牛大水扭轉(zhuǎn)命運乾坤的“再造父母”,是二人締結自由幸?;橐龅脑孪吕先?。程平同志送的對聯(lián)“新人兒推倒舊制度,老戰(zhàn)友結成新夫婦”橫批“革命的愛”,恰好闡明《新兒女英雄傳》這一對“老戰(zhàn)友”的“新夫婦”姻緣所具有的新的革命性質(zhì)。黑老蔡送的對聯(lián)是“打日本才算好兒女,救祖國方是真英雄”,橫批是“戰(zhàn)斗伴侶”,重新闡釋了“新兒女英雄”的時代性內(nèi)涵。牛大水和楊小梅的“兒女之情”,不僅繼承了《星》中梅春姐那種革命性質(zhì),而且在革命勝利的新革命文化空間里凝結為永遠的“革命之愛”、“戰(zhàn)斗伴侶”。
楊小梅和牛大水的 “兒女之情”,是體現(xiàn)著革命審美邏輯的、具有一種高度的精神隱喻的“英雄之愛”,是黑老蔡所代表的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的革命給予和保障的??棕省⒃o把這種兼具“兒女之情”和“革命之愛”的英雄書寫命名為“新兒女英雄”,不僅深諳傳統(tǒng)才子佳人模式和新時代革命審美敘事邏輯,而且闡述出了這種新型“新兒女英雄”之愛的誕生來路、根源與新質(zhì)內(nèi)涵。毫無疑問,這種“新兒女英雄”之愛是具體細致入微、真實可信、感人至深的。
與《新兒女英雄傳》相同的是,《歷史的天空》也一開始就呈現(xiàn)了梁大牙與韓秋云的“兒女之情”。但是,與《新兒女英雄傳》中牛大水、楊小梅二人情投意合不同的是,韓秋云從一開始就像吳媽拒絕阿Q一樣,對梁大牙沒有好感,以尋死來拒絕梁大牙的求婚。小說沒有順著一般讀者所預先設置的“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的閱讀期待發(fā)展,而是讓梁大牙和韓秋云走向了兩條互不交叉的“兒女英雄”道路。
小說情節(jié)發(fā)展的關鍵節(jié)點都呈現(xiàn)了“兒女之情”的審美敘事邏輯??梢哉f,“兒女之情”已經(jīng)從暗線浮現(xiàn)為明線,而且構成了小說主人公梁大牙性格演變和行為敘事的動力推進器。當八路軍司令楊庭輝讓梁大牙自己決定是否留下抗日的時候,梁大牙在一瞬間看到了英姿颯爽的女八路軍,一個臨時性的念頭就出現(xiàn)了,“這個八路咱就先當著試試”。毫無疑問,梁大牙之所以參加八路軍,而沒有繼續(xù)投奔國軍,就是因為看到了青年女八路,而沒有所謂的革命理想和高尚情操。從這個意義上而言,作者徐貴祥把梁大牙“還原”到“阿Q”式的鄉(xiāng)土中國農(nóng)民的“原始本能”的最本真一面了?!皟号椤钡膬?nèi)核是“性本能”,也是人存在的最基本生理需求,梁大牙因見女八路而參加革命是《歷史的天空》“革命的兒女之情”敘述的思想原點。
“阿Q”起點的梁大牙,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自發(fā)參加了革命,身上不僅有阿Q式的“子女玉帛”的想法,也有剝削和欺壓手下革命戰(zhàn)士的現(xiàn)象,有個人英雄主義、綠林草寇作風,甚至犯了敵我不分、給漢奸(梁大牙的干爹)祝壽、與水蛇腰鬼混的重大錯誤。對此,革命隊伍領導者有不同的看法,楊庭輝和王蘭田以抗戰(zhàn)需要勇士和革命戰(zhàn)士成長需要一個過程的理由,在嚴厲處分的同時給予梁大牙改過自新、逐漸確立革命理念的精神成長空間和時間。
梁大牙精神主體性的成長和革命精神理念的確立,不僅有令人信服的故事發(fā)展邏輯,而且人物語言具有個性化、典型化特征。當楊庭輝司令跟梁大牙談話提拔他當縣大隊長的時候,梁大牙就一遍遍地追問:“縣大隊長這個官算是幾品?”楊庭輝聽了很惱火,咬牙切齒惡狠狠地說:“七品!”當梁大牙被調(diào)查交代錯誤的時候,他說:“也沒有犯什么大不了的錯誤。我到藍橋埠去,同宋隊副和馬師爺都交代過,要他們帶好部隊……”在梁大牙的思想意識深處,他依然沒有從舊式農(nóng)民造反起義模式中走出來,依然是舊文化理念和舊軍隊思想作風。正如王蘭田大聲斷喝所言:“什么宋隊副馬師爺?shù)模∥覀儼寺奋姸际峭?,就是稱呼職務,也應該稱呼宋副大隊長、馬參謀長。你把八路軍當什么了,當成綠林好漢了是不是?” 小說中所呈現(xiàn)的這些梁大牙的“梁氏話語”極富有個性特征,鮮明地向讀者展現(xiàn)了“阿Q”式農(nóng)民梁大牙從“老百姓習氣”和舊文化思想意識中一點點走出來,改正舊的、錯誤的思想理念,接受革命新思想教育的艱難精神成長過程。
如果說梁大牙的老百姓習氣是被逼迫糾正的話,梁大牙的革命精神思想改造則有著主動性、自覺性的一面。梁大牙在被任命為縣大隊長的時候,向楊司令提出要東方姑娘過去,說:“咱這個人是個粗人,得有個仔細的人敲打咱,咱才能有進步。自從結識了東方聞音同志,不知是咋弄的,咱就想當個斯文人?!绷捍笱赖囊蟮玫搅藵M足,他的“斯文人”的自我改造愿望在東方聞音引導下起步。東方聞音在來之前得到了楊司令的指示,要求“改造和幫助梁大牙,是她的中心任務”。當梁大牙提出參加共產(chǎn)黨的時候,東方聞音覺得改造他的機會來了,給他提出了三條改造意見和一個識字、學習革命文化的要求。趁此機會,梁大牙也嬉皮笑臉地表達了“想娶你做娘子”的“兒女之情”。東方聞音沒有嘲笑或譏諷梁大牙,而是真誠地說“這不是什么毛病不毛病的,我們兩個人之間只是同志關系,沒有……”并建議“眼下,學習是你的當務之急”。梁大牙好長時間沒有開口,思考了很長時間之后說:“那——好吧,咱就聽你的,趕緊改掉毛病,爭取早日入黨,也爭取咱們兩個早日有那個什么……”成為真正意義的革命者和締結“兒女之情”就成了梁大牙自覺接受革命洗禮的兩個最重要的推動力。東方聞音既是梁大牙最直接的革命指導者,也是梁大牙“兒女之情”的唯一指向者。集體指向的革命崇高美和女性個體的陰柔之美統(tǒng)一在東方姑娘的身上,對梁大牙散發(fā)出迷人的、難以抗拒的思想之魅和身體之美。
正如小說所言,“梁大牙漫長的人生修煉從此開始了”。梁大牙不僅收斂自己,學習文化,給好友改掉粗俗名字,敲掉了自己的大牙(東方姑娘惡作劇說不喜歡大牙),而且在“純潔運動”中遭受到來自革命內(nèi)部的嚴刑拷打。而正是這場殘酷的“內(nèi)斗”不僅讓東方聞音見識了梁大牙的不屈英雄氣概,而且第一次震撼地感覺到了自己在梁大牙心中的重要位置及其深切愛戀之情。“東方聞音心里突然涌出一陣熱乎乎的潮濕感。她想,眼前這個看似粗莽的漢子,心里其實有數(shù)得很啊。有些話,硬是讓他說得驚心動魄。她現(xiàn)在還無法準確地判斷自己對于梁大牙的感情屬于哪個層面,究竟是敬佩,是同情、是可憐亦或是當真有絲絲縷縷的愛之音弦?”無情未必真英雄,憐子如何不丈夫。正是梁大牙的英雄氣概呼喚出了東方姑娘的“兒女之情”。
東方聞音在約梁大牙登山望日、提前吹風談提升司令員的時候,又一次感受到梁大牙的進步和成熟,不僅稱呼“大牙同志”,而且領略到梁大牙的革命品格與人格魅力,從中進行自我精神改造?!叭缃窕剡^頭來看,東方聞音甚至覺得,她哪里是‘監(jiān)督和改造’梁大牙的啊,而差不多是她接受了梁大牙的熏陶和改造。她習慣了梁大牙的風格,認可了梁大牙的品德,甚至從梁大牙的身上感悟出真正的戰(zhàn)斗者的精神。從一定意義上講,她改造和幫助梁大牙的過程,也是梁大牙改造和幫助她的過程,是她通過梁大牙向土生土長的農(nóng)民抗戰(zhàn)者學習農(nóng)民戰(zhàn)爭的過程?!边@正是小說的精彩之處:徐貴祥在一開始設置了知識分子東方聞音站在革命文化高地改造處于思想文化洼地的梁大牙;有意味的是,就在東方聞音監(jiān)督梁大牙的改造過程中,東方聞音對革命的認識也越來越深刻,而且不知不覺從梁大牙那里學到了知識文化之外的革命戰(zhàn)斗精神、與鄉(xiāng)土中國大地相融合的民間生命野性、血性和韌性。就在這里,來自民間大地的梁大牙和出身于都市知識分子的東方聞音獲得平等的精神位置,彼此之間不再是改造與被改造的關系,而是互相改造、互相學習、互相欣賞的你我交融一體的革命同志關系。這是《歷史的天空》對中國農(nóng)民與知識分子彼此之間關系結構的新的、深刻的理解,是對鄉(xiāng)土中國革命歷史進程的深邃而獨特的精神思考,達到了新的精神高度。
具有標志意義的是東方聞音給梁大牙改名的事情:“去掉一個‘牙’字,大字下面加上一個‘走之’,就叫梁必達得了。古訓說欲速而不達,咱們不慌不忙不溫不火,學一步進一步,境界就達到了?!睆拇?,梁大牙脫胎換骨,從阿Q式普通中國農(nóng)民漸漸改造為具有革命理念、文化知識和領導指揮能力的革命領導者梁必達了。當組織真的任命梁必達為軍區(qū)分司令的時候,梁必達沒有高興,反而是為自己文化不夠和過去撒野而反思、難過。在得到東方姑娘的鼓勵下,梁必達決心要成為“一個有思想有策略的革命者”,一個“在革命的道路上做的最快走在最前面的人”。至此,梁大牙已經(jīng)從精神層面徹底完成了心靈自我改造,已經(jīng)從自發(fā)的、本能的“兒女之情”推動的被動改造,發(fā)展為從革命理念出發(fā)的自覺的精神主體性的主動追求,即成了一個自覺的主動進行精神改造、具有自我革命意識的革命者。
與《新兒女英雄傳》不同的是,梁必達和東方聞音的“兒女之情”,沒有修成正果。在一次戰(zhàn)役中,東方姑娘犧牲了。梁必達對東方聞音的無比珍視的革命友誼和無比深厚的“兒女之情”化為更加深沉、悲哀、無盡的綿綿思念之情。
作為一個苛刻的文學批評者,我一再追問,《歷史的天空》作為一部革命歷史題材小說,它在新世紀的重新書寫有何新意?能否超越以往的革命歷史小說?事實上,《歷史的天空》在延續(xù)以往的革命審美敘事邏輯的同時,的確寫出了諸多新意,讓后代的人們重新思考革命、重新審視那段鮮血凝結而成的歷史背后的復雜面目,為后革命時代鄉(xiāng)土中國社會文化轉(zhuǎn)型、新世紀中國農(nóng)民精神主體性成長提供了來自歷史的審美鏡鑒。
《歷史的天空》正是因為時空距離相對遙遠的關系而寫出了“歷史的天空”的多元景觀,超越了以往的單一“革命景觀”。無論是《阿Q正傳》、《咆哮了的土地》、《星》,還是《新兒女英雄傳》,其敘事架構都是一元性的,是單一革命歷史維度的“政治正確”敘事,此外的其他線索都是輔助性的、非革命性的反面敘事?!稓v史的天空》里面不僅展現(xiàn)了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下的英雄敘事,同樣展現(xiàn)了國民黨內(nèi)部的,如七十九大隊的國軍英雄敘事;在故事架構層面,分別以梁大牙、陳默涵和韓秋云等三人的人生愛情、革命際遇為三個敘事元,縱橫交織在一起,中間又穿插國民黨軍官莫干山和高秋江的動人愛情,從而使得整個敘事結構跌宕多姿,引人入勝。
與之對應的是,《歷史的天空》中的人物形象系列也突破了以往單一的“革命英雄”形象類型,有著不同的身份、黨派和性質(zhì)類型:既有梁大牙這樣的“草莽英雄”,楊庭輝這樣“大智大勇”的革命英雄,也有莫干山這樣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英雄軍人”,劉漢英這樣的國民黨黃埔系“革命梟雄”??梢哉f,《歷史的天空》中的主要人物形象都已經(jīng)打破了類型化、扁平化、雷同化的性格局限,而具有了圓形人物、個性化和典型化人物形象的性格特征??梢哉f書中每一個人物形象都有著自己的獨特個性特征,都是立得起來的、耐人尋味的,這也是《歷史的天空》獲得茅獎的一個極為重要的原因。
如果僅僅是要寫一部重現(xiàn)國共雙方共同抗戰(zhàn)的歷史,僅僅是為了塑造更具有典型性的人物形象,僅僅是為了展現(xiàn)阿Q式中國農(nóng)民梁大牙從草莽到英雄將軍的中國農(nóng)民心靈改造史的話,《歷史的天空》依然沒有在更高的層次和更高的精神維度上,逾越以往的革命歷史小說??少F的是,《歷史的天空》還寫出了革命內(nèi)部紛爭的歷史黑洞。
從這個革命陣營內(nèi)部的歷史黑洞來看,梁大牙從阿Q到英雄將軍的心靈改造和精神主體成長之路,布滿了機關重重的歷史陷阱和步步驚心的“殺機”,從而顯得無比脆弱和吊詭。正如得到張普景授權緊急情況下對叛黨行為可以隨時臨機處置權力的東方聞音所感,梁大牙在敵人面前是一個英雄,但是在組織面前還是非常弱小的。從一個普通農(nóng)民成長為真正意義的革命者,乃至是革命高層的領導者,梁大牙必定要經(jīng)歷無數(shù)的障礙,有來自外部的,更多則是來自內(nèi)部的“精神奴役的創(chuàng)傷”的種種缺點和弱點。《歷史的天空》沒有拔高、也沒有為梁大牙遮丑,而是充分展現(xiàn)了英雄業(yè)績、封建文化習氣、種種人性弱點。盡管那是一個呼喚英雄、塑造英雄的時代,但我依然為梁大牙每一個命運關口擔憂,為他渡過難關而慶幸不已,更確切地說,僥幸不已。因為,梁大牙遇到了楊庭輝這樣好的“大智大勇”、“知人善任”、胸懷寬廣的領導人,次次在關鍵時刻為他消除障礙,助他成長。而如果不是梁大牙這樣英勇作戰(zhàn)、奮不顧身,如果不是革命戰(zhàn)爭對英雄的特別需要,如果不是楊庭輝對革命高屋建瓴的思考,梁大牙能夠挺過一次次難關、跨越一道道障礙嗎?或者說,梁大牙這種從普通農(nóng)民到英雄將軍的革命成長道路有多少普遍意義?或者還可以追問,梁大牙這種從勝利走向勝利、渡過一個個難關的模式是否是一種既有的“革命審美邏輯”的延續(xù)性寫作?如此看來,梁大牙的心靈改造和精神成長模式依然是不確定的,依然是外力(楊庭輝,亦或是作者,甚至是楊庭輝有時也為自己的決定捏一把汗)賜予的,依然是歷史天空的一個杳深的“黑洞”。《歷史的天空》審美建構的局限也是不言而喻的。
從這個意義上說,第六屆茅獎作品《歷史的天空》,不僅續(xù)寫了革命歷史傳奇,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改寫了甚至解構了革命英雄審美敘事邏輯,展現(xiàn)了來自革命立體景觀深處的“歷史黑洞”,為現(xiàn)在和未來的革命歷史書寫、讀者提供了來自21世紀初期中國作家所建構的鄉(xiāng)土中國革命歷史文本及其農(nóng)民“梁大牙”的精神成長史檔案。立此存照,鏡鑒古今,已足矣。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鄉(xiāng)土中國文化重建與農(nóng)民形象審美嬗變研究”(編號:12BZW114)階段性成果。]
注釋
:①張麗軍:《文學評獎與新時期文學經(jīng)典化》,《南方文壇》2010年第5期。
②文康:《兒女英雄傳》,華夏出版社1994年版,第1頁。
③魯迅:《魯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499頁。
④魯迅:《魯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499頁。
⑤魯迅:《魯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513頁。
⑥魯迅:《魯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513頁。
⑦魯迅:《二心集·上海文藝之一瞥》,《魯迅全集》(第4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301頁。
⑧魯迅:《二心集·上海文藝之一瞥》,《魯迅全集》(第4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297頁。
⑨毛澤東:《毛澤東選集》,人民出版社1952年第1版,第3~9頁。
⑩張麗軍:《鄉(xiāng)土中國現(xiàn)代性的文學想象現(xiàn)代作家的農(nóng)民觀與農(nóng)民形象嬗變研究》,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9年版,第271頁。
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