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胡樹志
Venice was the original and remains the prototypical Biennale. This year as part of its reflection on the meaning and purpose of the Biennale, AW invited Shenzhen architect Hu Shuzhi to re f ect on his experience at the 2013 V enice Biennale. Hu Shuzhi wears more than an architect’s cap; he is also an important voice in Shenzhen real estate development. Consequently, he went to Venice not only to see the Biennale, but also to understand how the Biennale had become part of Venetian culture and history. Like other contributors to this volume, Hu Shuzhi understands the Biennale to be an important forum for discussing shared questions of urbanization and its attendant urbanisms. He does not, however,emphasize architectural knowledge and practice. Instead, Hu Shuzhi focuses on the importance of Biennale as a vehicle for experiencing and re f ecting on the city and its possibilities.
編者按:我們都知道目前全世界雙年展的淵源均來自威尼斯雙年展,深港城市建筑雙城雙年展也不例外。因此我們特別刊登一位參觀了今年威尼斯雙年展的深圳建筑師的觀感文章。這是一篇帶有個人傾向的對威尼斯雙年展的回顧與對照的文章,我們推薦這篇文章的目的在于讓讀者獲得某種擴大的語境,來了解和反思正在我們城市舉辦的雙年展所可能具有的歷史和現(xiàn)實意義。正如上一屆深港雙年展的策展人之一Terence Riley,在他的策展方案中自覺地運用了威尼斯雙年展開創(chuàng)的慣例一樣,一個中國觀眾假如有機會參觀威尼斯雙年展的話,也一定會把有關威尼斯的知識和經(jīng)驗拿來反觀對比國內(nèi)舉辦的雙年展的。因此,本文作者的思維和觀點在某個層面上和特定群體里應當是有相當?shù)拇硇缘?。作者并沒有在行文中專門提及深港雙城雙年展,而是主要回顧了在威尼斯的經(jīng)驗和體會。但是字里行間可以發(fā)現(xiàn)作者對深圳雙年展的觀照,質疑和反思。也同時表達了對國內(nèi)藝術和建筑界普遍存在的種種問題流露出的憂慮與疑惑。
我是一位建筑師,去看威尼斯雙年展也是帶有建筑師訴求,為的是希望在當代藝術這另一個語境里去嘗試解答被長期纏繞著的現(xiàn)實設計問題:為什么建筑的當代審美趣味上存在那么大爭議?為什么中國的現(xiàn)代建筑雖然各自標新立異但整體卻顯得單調(diào)?歐洲單體建筑常規(guī)常矩卻顯的豐富多彩而群體和諧?為什么當下建筑會有那么多粗俗的設計成品?那些生活原型差異很大的所謂外式風格為什么能盛行在當下的中國大地?是設計理論脫離生活實際的使然?還是文化理念與生產(chǎn)方式的必然?是學術研究理論的匱乏?還是建造工藝實踐的粗糙?是政府主管的權利導致?還是設計師的技藝欠缺?是開發(fā)商的唯利強求?還是市場的規(guī)則導向?是大眾的喜好?還是上述這些問題的綜合表述?我當然不能企求這些問題在看一次兩次展覽中得到解決,但會在參觀中得到許多啟示和借鑒,畢竟藝術規(guī)律有相同之處,尤其是當代藝術與當代設計。中國當代藝術經(jīng)歷過了自閉、困斗、模仿、突破、搶占、爭鳴疑惑的過程,而今又在政治權勢與資本市場共同捆綁下走向更加多變與多元,中國當代建筑幾乎走過了同樣的歷程。相對比較單純的藝術可一人所為,而建筑卻與相關方面關系復雜,涉及更多人更多物,雖然設定條件和局限多了,卻更能多方面地體現(xiàn)出了當事人的審美觀情趣和價值取向,有單純的藝術難以企及的影響。參觀威尼斯的雙年展和威尼斯的城市建筑都是生動有趣的過程,很有啟發(fā),兩者在某些方面相輔相成。
2013年第55屆威尼斯雙年展共有250多個展覽,其中包括120個國家館,以及眾多的外圍展和各種平行展。
本屆威尼斯雙年展策展人馬西米利亞諾·吉奧尼(1973—),來自意大利,現(xiàn)為美國新美術館副館長及策展人,是威尼斯雙年展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策展人。
今年雙年展的主題是“百科宮殿”,吉奧尼稱本次策展試圖解答“在外部圖像充斥的時代,什么空間是留給內(nèi)在的圖像—對于夢想、幻想與愿景?當世界本身變得越來越像一個圖像的時候,創(chuàng)造一個世界的圖像的重點是什么?”他引導本次策展中重點關注人類與宇宙、學術與創(chuàng)意、宏觀與微觀、專業(yè)研究與業(yè)余愛好間的某種圖像關系,透過人類學的研究方式,重新梳理當代藝術與文化系統(tǒng)。他把藝術圈內(nèi)與圈外、高端與低端、大師與自學成才或邊緣的藝術家拉到一起聚集一堂,所以這次展會上出現(xiàn)了許多藝術圈內(nèi)并不熟悉的作者。他自身也并無諸如藝術史博士之類的學位,卻策劃了許多次大展,經(jīng)驗豐富?!氨辉u論家稱作是讀過很多書,所以能夠穿越幾個世紀,創(chuàng)造新的故事的人”。
我在威尼斯參觀時已經(jīng)過了國慶節(jié),但依然是見參觀人群熙熙攘攘,多個入口排隊買票。從主題館、國家館、還有若干平行展及外圍展,都很有人氣,主題館雖不排隊,館內(nèi)卻較擁擠,許多國家館前也要排長隊。
主題館是具規(guī)模的影展,匯集了來自37個國家的158位藝術家的4500件藝術作品。有相對的主題方向,藝術家來自世界各地,其作品豐富多彩,種類多樣,展品與展示的設計較有水準。國家館大多是以藝術家為主,其訴求方向也很明晰,一館一件藝術品的方式較便于把握作品展示,顯示出單純的力量。平行展中的國際展有50多為參展藝術家,來自不同文化背景,大多采用個展方式,一人一廳一件作品,展示效果為多個單純主題組合為多樣。平行展中的中國展多是架上畫展,形式較簡單,內(nèi)容表達多樣。外圍展則星羅棋布,部分為畫廊形式,有許多展品很吸引人群,很具藝術的創(chuàng)新和表達深度,但也有馬馬虎虎的作品和展覽。展館分布在威尼斯的綠園城堡的各個國家館、原軍械庫、宮殿以及散布在意大利諸島上的教堂公建和私人宅院等場所。
主題館有近120年的歷史,并以鮮明的主題敘述而最受人關注。
今年主題為《百科宮殿》,主題館的很多作品別開生面。
中國館是今年展會上的最大館之一,對應于“百科宮殿”主題結合視覺變化過程,策展人王春辰以“變位”來契合展覽主題所強調(diào)的,他自己解釋“變位”一詞來自于基督教的“transfiguration”,指基督顯容——基督在受難之后重回人間。“變位”在內(nèi)涵上意在多變和位置轉換,是當代藝術的變化和思維轉換,也是從日常行為到藝術的轉換?!白兾弧闭褂[由七人組成一個整體,七個案例,七條思路,各自敘述。用以說明中國的藝術生態(tài)并可感受到中國的社會和文化變化。
整體來說,策展人如果想要通過中國館的這七人組展品告訴大家中國藝術的多元和多樣的生態(tài)狀況的話,那么這些展品肯定是太顯單薄了。
參展的88個國家館展示了一個國際的藝術對話,88個聲音(其中有的是第一次參加)如何能產(chǎn)生共同的主題。
許多國家館的展品反映出了策展人對塑造國家文化形象和文化輸出的努力,尤其是那些正欲擺脫內(nèi)外紛爭而變革的國家。采用的展示方式多種多樣,標新立異,綜合了文學、繪畫、雕塑、影視、戲劇、音樂、舞蹈、建筑、視覺藝術等各個門類,共同特點是普遍重視與觀眾的互動與交融,努力將傳統(tǒng)上與觀眾有一定隔離和相互獨立的靜態(tài)表述變?yōu)榻涣骰拥膭討B(tài)過程。從而顯示文化認同或自我確認以及對于多元文化背景下的藝術特征和與發(fā)展趨勢的把握。
設立平行展的用意是向那些主題館國家館之外的全世界自由策展人開啟一個平臺提供另一個展覽方式。對中國藝術家來說提供了一個邁向威尼斯雙年展的渠道,通過自己申請審批后去展示作品。對于國際上的藝術界、學術界、媒體和公眾來說其實對中國當代藝術實際狀況的了解還很局限,知道的就那么幾個人,幾件作品,幾個符號,顯得零碎片面而符號化格式化。這使得平行展有其積極意義,可以讓中國社會更進一步地融入當下的全球化語境中,藝術永遠活在民間,民間才是藝術的主體互動才能健康生長,只是這種互動別變成了內(nèi)部循環(huán)和自我消化為主的出口轉內(nèi)銷。
平行館遍布了威尼斯的大街小巷,主要集中在威尼斯的主要游覽區(qū)和主場館相連區(qū)域;由于這些平行展散落各處,參觀者走街穿巷來到這些各具特色的場館,展品們又以尊敬所處場景的方式布置,使得參觀者在行進中即體驗了威尼斯城市,又參觀了它的場景建筑,又欣賞了它的藝術作品,這也是一種很好的布展方式,彼此相互激活,藝術自然融于生活,生活里體驗藝術。
我以建筑師的立場和眼光認為展館與場境的利用和設計是威尼斯雙年展最值得稱道的智慧,威尼斯的總面積不到7.8平方公里,由118個小島組成,177條運河像蜘蛛網(wǎng)一樣的密布其間。據(jù)統(tǒng)計常住人口僅9萬,主島人口才六萬,但威尼斯游客年達2500萬,其中奔雙年展而來的有百多萬,其展示規(guī)模足以讓觀者連看3-5天。雙年展真正成為了威尼斯的一張閃亮的名牌。
雙年展的場館大多都是百多年前的建筑,這些舊廠庫房已經(jīng)很陳舊,但卻是威尼斯城市的有機組成部分。每年的雙年展(藝術雙年展和建筑雙年展交替舉辦)基本上充分使用,不僅使得藝術展、建筑展與這個城市場景空間相互間互助尊重、相輔相成,融入了現(xiàn)代城市和大眾文化藝術,而且也為這個城市帶來了豐厚的財富回報。
雙年展場館通過自身的建筑與空間的藝術價值也在一定程度上探討和表達了傳統(tǒng)建筑與現(xiàn)代藝術之間的跨界對話,也在定義了建筑、藝術、文化之間的關系。同時實現(xiàn)了建筑、藝術、文化三領域的互相融合、擴大、再創(chuàng)造,作為一名建筑師,我卻非常欣賞其中的建筑、藝術、文化的創(chuàng)新表達。主要場館完全利用被保護的工業(yè)遺產(chǎn)—舊廠房和舊倉庫,而僅在主入口和公共服務場地上做很有限的改造個別場館采用了加建延伸的做法,基本上完整地保留了工業(yè)記憶,卻又滿足了使用功能要求。國家館也保持了建館時期的時代特征和本館建筑空間特色,場景設計與場館建筑有機和諧。我去威尼斯三次,卻依然絲毫未減再去的熱情,它的場景富有魅力,到處都可感受到文化底蘊和精致與溫馨,它的城市環(huán)境和建筑文化永遠讓人心動,它通過自身的展示向人們輸出的其實是具有國際良好視野的藝術、設計、文化價值觀念。
1895年首屆威尼斯雙年展發(fā)起人和策劃人并非藝術家,而是時任威尼斯市長。他有明確的城市營銷觀念和商業(yè)企圖,很想將威尼斯水城塑造成極具魅力的文化藝術旅游城市,為城市經(jīng)濟發(fā)展和文化藝術開辟新的市場平臺。所以,他在威尼斯雙年展誕生之時便力圖建立一種藝術與商業(yè)相互輝映、相得益彰的運作機制,使文化項目和商業(yè)目的能夠和諧共存。這也應啟發(fā)中國目前的藝術市場發(fā)展,近年來頻頻舉辦各類藝術會展,目的或定位卻經(jīng)常固定在藝術與商業(yè)兩個極端里而困惑無奈,如果一個展會自身缺少和諧完美的靈魂,那它呈現(xiàn)給參觀者的感受就像是一個精神分裂患者。
當代藝術變成市場流通品的時候,資本與利益的問題也同時出現(xiàn)了。構成了當代藝術新的困境,中國當代藝術的健康發(fā)展從根本上講還是要把主要精力放在藝術質量本體的提升上,讓藝術理論家寫出好的理論,藝術家創(chuàng)造的作品具有足夠水準,文化環(huán)境也做到足夠開放和自由。因為真正的藝術是一種在拒絕權力和物質誘惑的過程中改變了精神的事業(yè),這樣她才會受到全體人民發(fā)自內(nèi)心的尊敬。
事實上,威尼斯雙年展在贏得了巨大榮譽和豐厚的經(jīng)濟回報的同時,也遇到了許多很尖銳的批評,厲責雙年展已成為“一種商業(yè)策略、資本炒作、鍍金藝術及藝術家,墮落肆行,屈從政治權勢”等等。而對國人大舉參展坊間也存在不少質疑,聯(lián)系到國內(nèi)外藝術家在各種展會上的各種獎項,尤其是藝術借助權力和商業(yè)運作(如:紅酒、雪茄、美食、房地產(chǎn)、甚至是北京出現(xiàn)了杜蕾斯娃娃避孕套)讓人感受到了中國特色的藝術不自重,外加權勢的蠻橫,資本的霸權和藝術的荒誕,于是許多心浮氣躁的藝術家急于去參加外國品牌大展或傍個大師洗洗身份,抬抬身價。這種不遺余力地祈求他人為自己的藝術身份、藝術鑒定和藝術價格作背書的習慣,是一件很諷刺的事情。
孔子說“隨心所欲不逾矩”。矩就是規(guī)矩、規(guī)律、邊界、限度、范疇,任何事物都有矩,超過了矩,事物便起了質的變化,藝術也就不是藝術了,或者主要不是藝術了。藝術如果無矩,根子上還是藝術家與所處社會的價值觀問題,如果普世價值沒了,藝理沒處講了,美丑沒了,是非沒了,善惡沒了,正邪沒了,真假沒了,矩也就沒了,亂也就成其必然。亂就是某些混沌狀態(tài),可清其上,也可濁其下,我們社會當下就是處在這種轉型時期,其霧霾現(xiàn)象時常發(fā)生,因而更希望能催生出能清其上的,更新奇,更健康的藝術和建筑作品。
杜尚說人人都是藝術家,其實不然,藝術是存在門檻的,因為世界是被人所感受的,人的感受與意識客觀上是存在許多不同的,想把這種感受與意識用藝術的方式來表現(xiàn)的富有感染力和說服力,就需要特殊的手法與技巧。訓練是不同的但是必須的:有物質與精神的訓練,能量轉換方式的訓練,時間呈現(xiàn)方式訓練,有實與虛、質與量、強與弱、大與小等多個感受維度和創(chuàng)作重心的培育。藝術現(xiàn)象、藝術創(chuàng)作、藝術接受和藝術品還有藝術家會千差萬別,所以,人人都可能懂藝術,但不會都是技藝精良的藝術家。因此對于威尼斯雙年展的良莠不齊,我用:“小隱隱于野,中隱隱于市,大隱隱于朝”的古訓看待。假如一個優(yōu)秀的藝術家能夠在不完美甚至美丑共存的環(huán)境里,用心靈和智慧排除紛擾,做到心無旁騖,完全集中在作品創(chuàng)造上。那我為何不能身心俱靜,自得其樂的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呢?于是我坦然了。不錯,藝術環(huán)境是生活環(huán)境的體現(xiàn),但也依賴觀眾的配合。我們能夠獲得正能量機會緣自我們自己的態(tài)度。
明年又是威尼斯建筑雙年展,策展人是雷姆·庫哈斯(Remkoolhaas)在建筑這個神殿里,神父級的人物,他已經(jīng)宣布此展主題為“基本法則”。他聲明2014年的威尼斯建筑雙年展將是關于建筑的展覽,而不是關于建筑師的展覽;并且是關于歷史的展覽。他希望探索在過去的100年里,國家建筑的演變。討論從一個歷史階段曾是特殊的和區(qū)域性的建筑藝術成為可以交流的和全球性的建筑藝術。他在一次記者會上說出了他長期以來的擔憂:“為了走向現(xiàn)代化,國家與地區(qū)的個性似乎被犧牲了”。在今天這個“谷歌搜索和扁平文化記憶無所不在的時代,為了建筑的未來,去揭示建筑的故事,復興建筑文化”,他要求各館的策展人要考慮弱化“國家特色”以便在一個“單一的象征主義”特色中采用“單一的”世界性的現(xiàn)代語言,要使每一個國家館都有一個單一的主題?!拔说默F(xiàn)代性1914-2014”。
我當然希望能去聽聽這位神父的布道和看看他的道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