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連云，趙國棟，毋改霞

(西南大學教育學部，重慶 400715)

一、問題的提出

師資隊伍“為大學的第一要素”［1］，目前，中國高等教育宏觀管理體制變革逐步趨于穩(wěn)定，師資隊伍建設已經成為大學教育改革與發(fā)展的重點和難點。

近年來，各大高校招聘教師的條件都在“節(jié)節(jié)升高”，不但追求“海歸”和名校，一些院校所提要求甚至具體到本科第一學歷、英語水平考試、計算機等級等細節(jié)。越來越多的高校不僅規(guī)定求職者的最高學歷，還嚴格要求第一學歷，第一學歷非本科及本科非海歸、“985”、“211”不予考慮，同時，這一政策不僅針對應屆求職者，甚至將其作為副教授、教授的基本標準，“出身”已經成了現(xiàn)在和未來的求職者不可不考慮的最重要因素。然而這樣的制度是否具有合理性?會對中國的高等教育甚至整個教育體系發(fā)展帶來怎樣的隱憂卻耐人尋味，弄清這些問題，對于推動高校師資隊伍建設改革、提高高等教育辦學質量、提升高等教育國際競爭力具有積極的意義。

筆者通過對“985”、“211”中的100所院校近兩年的聘任條件進行調查，進而分析當前中國高校的招聘取向。

在調查中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985”、“211”高校聘任規(guī)定首先對其年齡和學歷提出了要求，63%的高校對應聘者的年齡有明確規(guī)定，一般具有博士學位的年齡要求在35周歲以下，具有碩士學位的年齡要求在28周歲以下。79%和100%的高校對應聘者學歷和學位有明確規(guī)定，所有高校都要求講師具有碩士及以上學位，86%的高校要求具有博士學位。

此外，“985”、“211”院校對應聘人員的學歷主要從其最高學歷、本科第一學歷、是否具有海外留學或工作經歷等方面進行要求。其中明確規(guī)定最高學歷應畢業(yè)于“985”、“211”重點高校的比例為51%;本科第一學歷的獲得應是“985”、“211”重點高校，為44%;否有海外留學或工作經歷，比例為32%。而同時要求本科第一學歷和最高學歷同為“985”、“211”重點高校的達到30%。

表1 “211”高校招聘學歷要求

表2 “985”高校招聘學歷要求

從表1和表2可以看出，“985”和“211”高校對于學歷要求基本是一樣的，眾多高校對于最高學歷、本科第一學歷都有著明確的要求，而部分高校的門檻更高，求職者既需要本科第一學歷和最高學歷同時為“985”、“211”，而且需具有海外留學工作經歷或優(yōu)先考慮海外留學工作者，其比重占到所調查高校的14%。從調查中高校對學歷要求的具體規(guī)定和重要程度也可看出，高校普遍有這樣的意識：即具有海外經歷的人員的整體水平高于畢業(yè)于國內院校的人員的整體水平，畢業(yè)于“985”重點院校的人員水平高于“211”院校的人員水平，而非985”和“211”院校的人員則被認為水平更低。

“985”和“211”高校對于“高出身”的追求非常顯著，據(jù)求職者的反饋，還有一些高校為了避免輿論的質疑，采取不明文規(guī)定的形式，而實際操作過程卻執(zhí)行著這一要求。因此，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出身論”現(xiàn)象已經不是個別特例，已經廣泛存在于“985”和“211”高校教師聘任中。

二、高校招聘“出身論”的隱憂

基于上述統(tǒng)計與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出身論”現(xiàn)象已經成為“985”、“211”高?；蝻@或隱而普遍存在的重要規(guī)定，然而這樣的制度是否具有合理性?會對中國的高等教育甚至整個教育體系帶來怎樣的隱憂?這些都是值得深究的問題。

(一)加劇教育不公平

《綱要》指出：“教育公平是社會公平的重要基礎。教育公平的關鍵是機會公平?！比缃袷⑿械母咝Ｕ衅笚l件中的“出身論”不但不會削弱高等教育的不平等和不公平現(xiàn)狀，甚至會間接地加劇基礎教育的不公平。

1.加劇高等教育不平等、不公平

高校招聘的“出身論”狀況將會進一步加大高等教育資源分配、教育機會的獲得、教育過程中享有的待遇、機會的不公平?！啊逃降取▋蓪右馑迹矗骸逃钠降扰c‘平等’的教育。前者相對于經濟、政治的平等，是‘平等’的外延向教育領域的擴張;后者相對于‘不平等’的教育，是‘教育’的內涵的深化”［2］。也就是說，人人都有受教育的權利，即教育機會的獲得和教育過程中享有的待遇、機會等應均等。

截至2012年4月，教育部公布的全國普通高校(不含獨立學院)共計有2 138所，其中符合“出身”的重點高校僅占到5.24%，意味著94.76%的一般高校學生自進入所在學校始，他們的未來已經被確定，無論其后來怎樣努力與出色，很多高校已經將其拒之門外。這既打擊各普通高校學生學習的積極性，也從另一方面打擊了教師教學積極性，進而從整體上影響到普通學校的教學激情和培養(yǎng)質量。其一，“出身論”的招聘方式，增加了“出自名門”的優(yōu)質教師資源選擇更高的平臺的“權利”，而其它非“985”、“211”高校的“非優(yōu)質”擇業(yè)者只能選擇層次更低的學校，從而間接造成后面入學學生教育質量獲得的不均等與不公平。其二，“出身論”現(xiàn)象的發(fā)生勢必帶來碩士、博士研究生招生取向傾斜，即由于擇業(yè)單位對于學歷的追逐，高校迫于學生就業(yè)壓力，而造成高校在碩士、博士研究生招生時對于第一學歷是“985”、“211”高校畢業(yè)生的追求，或者本身屬于“985”、“211”的高校對于本校學生的擴大招生傾斜，減少對外招生的名額，造成非“985”、“211”高校學生再次獲得優(yōu)質高等教育機會的減少。其三，雖然國家和政府一直努力通過實施素質教育改革或者消解由于一元評價結構帶來的教育不公平，但是“出身論”現(xiàn)象卻再次強化了“一考定終身”的高考制度的合理性。學生高考的抉擇和最終所屬，從一定意義上已經限制了未來的發(fā)展可能，與此同時，“985”、“211”高校的學生卻擁有更廣闊的選擇余地。最后，“出身論”現(xiàn)象是中國高等教育的悲哀，也是高等教育自身對自我的一種主觀質疑，學生在國家承認具有辦學資格的高校取得國家承認的學歷、學位證書，卻無法獲得同樣在國家教育序列中的他校的認同，這其中也包括了“985”、“211”學校本身。

2.沖擊基礎教育和素質教育

“出身論”現(xiàn)象的發(fā)生將極大地加劇基礎教育發(fā)展的不公平。人們對于優(yōu)質基礎教育的追逐將會更趨高漲，因為只有接受更好的基礎教育才有可能進入一流的大學，那么對于接受優(yōu)質基礎教育和非優(yōu)質基礎教育的學生雙方來說，已經造成了事實上的未來教育機會獲得的不平等，表現(xiàn)為學生接受基礎教育的水平間接地限定了他們未來的發(fā)展可能;同樣的緣由，“出身論”現(xiàn)象還將加劇發(fā)達地區(qū)和欠發(fā)達地區(qū)基礎教育的不公平，加大城市與農村基礎教育之間的不公平。出身論”現(xiàn)象的發(fā)生也將增加對基礎教育的沖擊，將再次將基礎教育拉入效率與應試為先的漩渦。表現(xiàn)為對基礎教育布局的沖擊，農村基礎教育的沖擊，對于適應學校所在地校本課程設置與進行的沖擊等等。同樣，“出身論”現(xiàn)象會對對素質教育和基礎教育課程改革產生沖擊。在目前，中國高校人才選拔主要依舊以高考為主，這樣的人才選拔體制必然帶來學生對高考分數(shù)的強烈追逐，會對中國目前提倡的素質教育和課程改革等以能力提高為主、弱化機械灌輸?shù)恼w導向帶來負面的影響。素質教育的目標是提高學生基本素質，強調學生創(chuàng)新能力、適應能力等方面的培養(yǎng)，而“應試教育”的目標是“為應試而教，為應試而學”，在此目標導向下，客觀上或許能使部分學生的某些素質獲得淺層次發(fā)展，卻也僅僅是片面的發(fā)展，是以犧牲學生更大的其他方面發(fā)展為代價的畸形思維。新課程改革提倡過程性評價取代終結性評價，倡導自主、合作、探究的學習方法，倡導有利于形成這三種學習方法的教學方法，而分數(shù)至上的高考法則卻與此嚴重相悖。因此，“出身論”現(xiàn)象不僅會帶來高等教育的不公平，甚至導致招生思維、招生方式的重大調整，相應地還會對中國基礎教育和課程改革帶來強烈的沖擊。

(二)加劇高等學校惡性分層

根據(jù)庫根(Kogan)(stratification)的定義，院校分層是指“高等教育機構間目的、地位和資源在層次上的差別”［3］，意味著如果不同的高等教育機構存在這三者差異的時候，院校分層現(xiàn)象就會實質性的存在，“在大眾化的高等教育系統(tǒng)中，分層問題是不可避免的”［4］。在中國，院校分層現(xiàn)象已經發(fā)生，但是仍舊屬于粗放分層階段，也就是說因為不同院校、同類院校之間發(fā)展尚不均衡，以及學校發(fā)展同社會需要之間的差距，還沒有形成科學的分層結構。包括部分精英高校在內的許多高校依然存在發(fā)展定位不明確、辦學模式混亂、規(guī)格擴張沖動等狀況。造成各層次學校間為迎合“出身論”政策，使學生一窩蜂地沖向即使同類專業(yè)較差卻隸屬“985”、“211”序列的“名校”，造成人才的隱形浪費。

(三)篩選假設不合理

高校招聘的“出身論”現(xiàn)象是基于人力資本理論中的篩選假設，屬于主觀臆斷之弱假設，同時，還應該警惕這種現(xiàn)象的泛化。

“出身論”思維希望通過篩選假設方式將求職者的能力予以辨別，通過求職者的第一學歷是否為本科、是否為重點院校推測其具備的能力和素養(yǎng)，其實質依然是以考生的考試成績?yōu)榛A，而非關注求職者本身的水平，以及客觀上承認通過高考篩選人才的絕對合理性。同時，其篩選的目的在于篩選本身，僅僅是過濾掉過多的求職者，而非關注求職者的水平。相對于中國教育的特殊歷程來講，這樣的人才考察方式并不合理，如中等師范學校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其火爆程度和招生分數(shù)往往都高于本地區(qū)最優(yōu)秀的高中，而如果以“出身論”所指的第一學歷的標準評判這一類求職者，顯然有失偏頗。所以，“出身論”的方法始終無法自圓其說，更缺乏科學合理的邏輯思維。

前不久，“深圳大學校長章必功抗議銀行歧視自己學生”的事件一度成為新聞熱點。這一事件反映了“出身論”現(xiàn)象不僅發(fā)生在高校，已經成為當前很多用人單位篩選人才的共同思路，造成求職者的無奈甚至沮喪，學歷和出身已經成為學生求職的重要砝碼，然而，這種篩選假設的方法是否合理?從銀行的讓步可以看出，似乎“211出身”也并非必須條件。大學具有文化引領的功能，肩負著引領整個社會知識與文化創(chuàng)新與傳承的重要使命。正如章校長所言：“面試的時候，就算前面站著清華的，后面站著北大的，你也不用不好意思，要站得筆直。招聘招的是人才不是背景，關鍵是自己要有底氣，要有真才實學，是金子總會發(fā)光?！?/p>

三、高校對于現(xiàn)代意義的人才評價體制訴求

2003年12月黨中央、國務院召開的全國人才工作會議指出;“要堅持德才兼?zhèn)湓瓌t，把品德、知識、能力和業(yè)績作為衡量人才主要標準，不唯學歷、不唯職稱、不唯資歷、不唯身份，不拘一格選人才?！保?］

“出身論”的思維與方式體現(xiàn)出高校人才評價過程中缺乏科學的評價機制，對應聘者的學歷、年齡等信息沒有科學的分析，尤其是內部的深入研究，缺乏對人才是否具備真正的“優(yōu)質性”進行跟蹤和有效的驗證。香港科技大學前校長孔憲鐸在總結香港科技大學僅用十年時間就位列世界一流大學的經驗時認為，吸引世界一流人才，并讓他們快樂工作是科大成功的重要經驗之一［6］。那么什么樣的人才是一流人才，高校應該持怎樣的人才思維，則成為了重中之重。因此，高校在教師聘任過程中應該樹立科學的質量觀，建立完善的指標評價體系顯得尤為重要。

第一，應該明確評價目的與評價方法的科學性。目前，高等教育師資和人事管理的內涵都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現(xiàn)代人事管理與評價更強調法治和科學，即通過法律維系制度的有效與威嚴，通過與目的相適應的科學的評價方法，盡可能提高評價的信度與效度，通過建立適合自身的指標體系、評價標準等方法使得評價本身更趨于科學。

第二，注重評價內容的綜合性與評價過程的程序性?，F(xiàn)有的評價內容主要還是以實施評價的人員根據(jù)既有經驗為依托，人為劃定眾多的門檻對求職者進行遴選，甚至丟失了評價內容的一般要求，即評價內容的綜合性。因此，在評價內容的制定中，應該避免簡單的畢業(yè)于哪類層次院校的終結性評價，而過渡為關注求職者的發(fā)展歷程等多個角度。同時，評價本身不是一種價值判斷，而是一個系統(tǒng)的連續(xù)過程，應該遵循一定的活動程序，如可以借鑒朱泓提出的高校教學質量評估方法，“根據(jù)既定目標—收集系統(tǒng)資料—綜合分析資料+計算功能價值—薪酬價值判斷—得到評價結果”［7］。其方法本身的程序性值得作為借鑒。

第三，樹立現(xiàn)代人力資源管理理念。“出身論”現(xiàn)象實質是將教育文憑作為衡量人才的最重要標準，甚至有可能忽視了作為教師本身的最重要因素。然而，現(xiàn)代人力資源理念更為關注求職者的能力，如“美國高校在招聘輔導員過程中，對專業(yè)有明確的要求，一般是要求應聘者具有社會學、心理學、健康教育、大學生事務等課程學習經歷，具有心理咨詢、職業(yè)指導學生事務，學生發(fā)展等方面的碩士學位，若要取得中層的管理職位還必須具有相關領域的博士學位;就招聘對象而言，更看重工作經驗和能力，不受任何年齡、性別和地域的限制，強調專業(yè)能力，以及合作、組織能力和人際溝通交流技能等”［8］。從其招聘的基本要求和規(guī)則而言，美國高校輔導員的招聘更為重視求職者的專業(yè)能力以及其接受過的專業(yè)訓練，而沒有詳細規(guī)定要求求職者必須畢業(yè)于哪一層次的學校。所以，我們應該樹立現(xiàn)代人力資源管理理念，將出身與學歷當作借鑒，而非衡量人才的首要標準，甚至成為卡掉更多應聘者的方法，導致招聘本身的異化。

四、結語

隨著中國高等教育大眾化規(guī)模的逐漸擴大，高校質量的逐步提高，精英高校序列的擴容，越來越多的人將接受到更優(yōu)質的高等教育，然而，根據(jù)“出身論”法則，這或許可能帶來一種極致。當以第一學歷、最高學歷作為“出身論”手段不足以篩選出高校所需求的人才時，又當以怎樣的標準衡量，難怪有人疑惑，若干年后大學教師的聘用是否會出現(xiàn)“拼高中”、“拼幼兒園”的奇特現(xiàn)象呢?“出身論”現(xiàn)象的發(fā)生乃至蔓延已經成為中國高校管理不容忽視的問題，雖然這種方法在一定意義上起到了限制高校師資的“近親繁殖”的發(fā)生。但是更凸顯出中國高校對于符合高校發(fā)展的人才評價體制的強烈訴求，因此，解決這一困境的方法在于科學發(fā)現(xiàn)高等教育發(fā)展需要怎樣的人才，探索現(xiàn)代意義上的人才評價方法和評價體制。

［1］劉述禮，黃延福.梅貽琦教育論著選［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3：70.

［2］趙友元.高等教育平等問題論爭與批判.建材高教理論與實踐，2001(6)：14-18.

［3］瑪麗·亨克兒，布瑞達·里特.國家、高等教育與市場［M］.谷賢林，等譯.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2005：23.22.

［4］姜爾林.高等院校分層政策：特征、問題與對策［J］.江蘇高教，2007(4)：73-79.

［5］〈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進一步加強人才工作的決定〉學習輔導百問［M］.北京：黨建讀物出版社，2004：3.

［6］孔憲鐸.我的科大十年［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201.

［7］朱泓.高等學校教學質量評估體系的研究［D］.大連：大連理工大學，2004：31.

［8］張燕軍.中國兩國高校輔導員招聘條件比較［J］.南通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2007(9)：39-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