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精靈

1

馬銘的丑，不是一般的丑。眼睛小鼻子塌嘴唇厚，左臉上還有一塊黑色的胎記。自小就被人丑八怪地叫著，他早已經習以為常。

高中時他喜歡一個女生，被罵作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后，他就再也沒主動追求過女人。但這不妨礙他在心里想女人。

他喜歡的女人，以前只是頭腦里的一個幻影，現在那個幻影變成了對面樓上新搬來的女人。

女人每天買菜都從他店門前經過，她并不怎么青春，但是她妖嬈的身體卻像個繩結一樣系在馬銘心里，打了個死扣，再也解不開。

“樓下做紗窗的，說你呢，上來一下，我要做紗窗?！迸藦膶γ鏄巧系拇翱谔匠錾习雮€身子，穿著襯衫的胸口鼓脹得好像要把衣服擠暴似的。仿佛衣服最上面的兩顆扣子一旦崩開，里面的兩只圓鼓鼓的胸脯就會像熟透的鴨梨一樣掉下枝頭。

馬銘拿著尺子上樓，女人來開門，他撲面聞到一縷沁人的香氣。那是從女人身上散發(fā)出的，馬銘近距離根本不敢正眼看女人。

他用尺子量好了各個紗窗的大小，也不用筆記，低著頭要走。女人叫住他說：“你不用筆記上嗎，不會忘？”他點頭。

這活計他做了快十年，就是一棟樓的窗子做紗窗，他也都能記在腦子里。女人羨慕地說：“我要有你這記性可太好了，可惜我丟三落四的?！?/p>

馬銘想，丟三落四的女人最好，否則怎能顯出男人的能耐來？

2

也許是為了盡快見到樓上的女人，馬銘回到店里就動手做紗窗。

他打了許多年工，終于開了自己的鋁合金店。只雇了兩個工人，一個在外面跟他一樣跑，一個是小昭，在家接待顧客。

小昭是個伶俐的女孩，她家遠，中午帶飯在店里吃?？匆婑R銘總是下掛面，她的飯盒里便裝夠兩個人吃的量，還每天換著花樣帶。

這天中午小昭帶的是餃子，叫了馬銘幾回，馬銘依然頭也不抬地忙乎手里的活兒。

小昭就夾了餃子遞給馬銘說：“芹菜餡的，你最愛吃了?！?/p>

眼前的光亮一暗，馬銘一抬頭，就看見樓上的女人笑吟吟地站在門口：“馬師傅還沒吃飯呢？我忘記問你多少錢了?！?/p>

女人站在陽光里，仿佛全身都鑲著金燦燦的飛邊，那胸挺著，那腰細著，如果用手掐過去，將會是什么感覺？

馬銘忽然有眩暈的感覺，不知為什么，他忽然很惱怒小昭遞過來的餃子。他語氣很重地對小昭說：“沒看見我手里有活嗎？你吃你的，別管我?！比缓蠡仡^對女人說：“等做完我去給你安裝再算吧?！?/p>

女人走了，那背影在馬銘面前晃啊扭啊，像山泉一樣地迂回流動。

女人的臀部呈兩個半圓，微微上翹，把背影的曲線勾勒得像一幅畫。馬銘的心咯噔咯噔地跳，跳得他心慌。

跳得他有想犯罪的感覺。

3

是傍晚時做好的，馬銘帶著紗窗去給女人安裝。女人正在做飯，穿著圍裙來開門，頭發(fā)蓬松著，有一綹滑在臉上，使她的臉顯得溫柔嫵媚。

馬銘在心里咽著口水，急急地把紗窗安裝好。女人等在客廳，已經把圍裙摘下了，只穿著件薄薄的襯衫，上面兩顆扣子開著，露出一片白花花的鼓脹的胸口。

女人把錢遞給馬銘，是一張整的鈔票。馬銘沒有接，說找不開。后來又有些結巴地說：“算了，你一個女人也不容易，紗窗算我送你的?！瘪R銘從來沒做過這種事，但說過之后，心里卻忽然亮堂了許多。

女人沒再堅持，卻要他留下來吃飯?！拔易龆嗔瞬?，你肯賞臉留下來嗎？算是我謝謝你幫我忙?！?/p>

女人已經坐在桌前了，還隨手拿過一瓶酒，將桌子上的兩個杯子都斟滿?？磥硭缬幸馑颊堮R銘吃飯。

坐在女人的對面，馬銘一抬頭，目光就會落在女人的臉上，女人的胸上，還有女人的手指上。

女人的身體似乎離馬銘很近，一抬手就能摸到；又似乎很遠，隔了好幾座山。

女人抬手夾菜舉杯時，胸口那塊鼓起的弧度就會向上聳出一點。馬銘的心就劇烈地跳動一下，他擔心女人的胸脯會馬上聳出來。

女人叫袖子；是來小城采風的，靠畫畫和寫字維生。袖子的房間里擺了臺電腦，里面放著流行音樂。墻上掛著許多油畫和素描，是袖子自己畫的。

吃過飯后，馬銘站在那些畫前，他發(fā)現有張畫畫的竟然是自己，在店門前做紗窗。夕陽的余暉灑在他身上，他裸露的臂膀鼓起的肌肉有一種壯麗的美。

4

不知何時，袖子的手從馬銘的身后抱上來，她的身體也貼在馬銘的背上。馬銘像座山似的動不了半分。

袖子笑吟吟地將頭從身后繞過來，親吻馬銘的脖子，親吻馬銘的臉頰和肩頭。

袖子的手在馬銘的胸口撫弄著，順著他胸口那些濃密的汗毛一點點地向下試探。

她就像一條溪水從馬銘山一樣的軀體上旖旎纏繞，任你是再堅硬的頑石，也很快酥軟成一堆枯骨。

5

日子忽然變得鮮活起來。從那以后的每個早晨馬銘都會吃到袖子做的早餐，大約有十多年沒人給他做早餐了。

馬銘曾問過袖子，怎么會看上他，他是個丑八怪。袖子說，丑男人有三大寶，丑男人沒女人惦記，丑男人不花心，最后一點最重要，丑男人性功能強。馬銘便嘿嘿地笑了。

有時馬銘想袖子了，會在白天偷偷上樓來看袖子。

袖子卻冷著臉坐在電腦前打字。說她在寫什么小說，要發(fā)出去賺錢的，寫字時不能被打擾；有時是聚精會神地做畫，眼睛里全無走進去的馬銘。

這都讓馬銘覺得袖子是個了不起的女人，能讓袖子看上他，真是飛來的艷福。

有時正在店里做紗窗呢，偶一抬頭想到對面樓里的袖子，他就滿臉洋溢著幸福的神情。

小昭見了，惡心他說：“什么時候喝老板的喜酒？”馬銘就嘿嘿地笑而不答，他心里琢磨著怎么開口向袖子求婚。

6

袖子忽然要回家，說家里有點事，辦完了就會回來。

馬銘沒說什么，心里有點別扭。兩人都上床了，還有什么事不能對他說的，他也可以幫她的忙。但袖子沒說，他就不好問，刨根問底的，不太好。

袖子走了以后，馬銘趁著這時間琢磨自己和袖子的將來。他準備買個房子求婚，這比鉆戒實際多了。

他想到什么，就給袖子發(fā)個短信。但他沒說房子求婚的事，這么大的事不能在短信里說，要正經八百地拿到桌面上談。

袖子一直沒來電話，馬銘打過兩次，都是關機。馬銘想她想得不行，就來到袖子的樓上看著墻上袖子畫的畫，再打開電腦搜尋一下那些床上的幾式幾式。

是無意中打開袖子寫的文章的，那篇文章的題目很特別，《以文字的形式記住你的身體》?？墒强赐炅耍R銘忽然覺得后背直冒涼風。

文章里寫的是馬銘和袖子的故事，從開始，到結束。原來袖子并不是單身女人，她在另一個城市有老公和孩子，但是老公在床上滿足不了袖子。

袖子出來采風，遇到馬銘，喜歡上他的身體，但她放不下老公和孩子，只好離開了馬銘。

馬銘那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樓的，只覺得身體都空了，他渾身輕得像只氣球，風一吹就能被刮走。

原來袖子不是單身，她竟然有老公有孩子。可那天他去給袖子安裝紗窗時，他曾說過“你一個單身女人不容易”的話，袖子并沒有反駁。

是的，她只是誘惑了馬銘的身體，沒必要跟他羅嗦。他馬銘只是袖子寫作的對象，只是她床上快樂的工具。她玩夠了，遲早會回去。

7

袖子回來時，發(fā)現樓下的鋁合金商店的招牌拿了下來。一問才知道，馬銘的店搬走了，誰也不知搬去了哪里。

袖子無力地靠在街邊的護欄上，她回家是和老公辦理離婚手續(xù)的。離婚的想法一拖再拖，當袖子遇到馬銘時，她終于下定決心離婚。

但她沒想到拿著離婚證回來時，馬銘卻離開了。也許馬銘只是和她玩玩的，她卻當了真。誰說丑男人就不花心呢，那只是她小說里想到的幾句話罷了。

她的小說總愛以悲劇結尾，因為悲劇具有震懾人的美感。電腦里那篇《以文字的形式記住你的身體》，就是這樣的構思。

她寫一個女人為了責任和孩子，和心愛的男人不得不分開。她沒想到她和馬銘竟真的分開了，只不過是她回來，而馬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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