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寂寂

蘇二妹在我們班算是一個特殊的存在。

她長得不大好看，皮膚有點黑，眼睛有點小，鼻子有點塌，嘴巴有點大，還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短發(fā)。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說一口帶鄉(xiāng)土味兒的普通話，讓人聽了心里異常難受。沒錯，她是來自農(nóng)村的插班生，大家都不怎么喜歡她。

我和蘇二妹幾乎沒怎么說過話，我觀察過她，她總是一個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沉默地聽課看書寫字。她似乎很勤奮，可是每次的測驗成績都只處在中等水平。

但在一次重新編排座位后，蘇二妹成了我的同桌。

“很喜歡你發(fā)表在校報上的那些文字，我們可以交個朋友嗎？”自習課上，蘇二妹的本子輕輕地推了過來，上面寫了這么一行字。我轉(zhuǎn)過頭去看她，她的小眼睛裝滿了期待，還藏了幾絲羞澀。我想了想，向她點點頭，便見她歡喜地笑開了。我忽然覺得，原來蘇二妹的笑容挺好看的，像一朵花。

和我同桌的日子里，蘇二妹竟然一點一點地活潑起來了。她開始主動和周圍的同學說話，有時候還會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而同學們似乎也沒那么排斥她了。蘇二妹推過來的本子上說她現(xiàn)在過得很快樂，我心里有點小安慰，還有點小竊喜。

蘇二妹她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我在背后為她說了很多的好話。

不知何時起，我就有點喜歡這個長相平庸的女生了，大概是因為她推過來的本子上，那些細碎平實的句子讓我看到了她純粹的內(nèi)心。

星期六我過生日，媽媽讓我請好朋友們來家里唱卡拉OK。我爸爸是音響師，他在家里布置了一間設(shè)備齊全的小K房，用他的話說，閑時可以躲進去放松放松。

包括蘇二妹我總共邀請了五位同學。聽說要到我家唱歌，他們都顯得很高興。蘇二妹更是驚呼出來：“太好了！老實說我還不知道卡拉OK是怎樣的呢！”她話音剛落，就惹來十道鄙視的目光，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頭，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你最好去理理你這亂糟糟的頭發(fā)，不然我媽有可能不讓你進門噢?！蔽覍μK二妹說。

蘇二妹抿緊嘴唇，朝我點點頭。我細心地發(fā)現(xiàn)了她眼里陡然暗下去的光芒。

沒想到她行動如此迅速，星期四一大早，蘇二妹就頂了一頭干凈利落的新發(fā)型，笑容燦爛地端坐在座位上等候我的鑒定了。

我才剛進教室門，她遠遠就對我喊：“我這新發(fā)型怎么樣，還有我這新衣服，后天這樣去你家沒問題吧！”我這才發(fā)現(xiàn)她穿了新衣服，是一條嶄新的棉布裙子，式樣雖是前兩年流行的款，卻是她插班進來半年時間里我們見到的她穿的最好衣服了。我不禁點頭微笑，今天的蘇二妹看起來真的很有精神，似乎連臉都洗得比往日要干凈。

星期六媽媽煮了大餐，受邀過來的同學都稱贊她廚藝好，蘇二妹更是以實際行動給予了肯定——添了三次飯。

“你是不是很久沒吃過肉了？”終于有同學忍不住問蘇二妹。

消滅掉第三個鹵水雞腿上的最后一塊肉，蘇二妹滿足地抹了一下嘴角不小心沾上的油，沒有回答，就一個勁兒羞澀地對著發(fā)問的同學笑。這下，我們都被她的神情給逗樂了。

飯后蘇二妹非要幫忙收拾碗筷，所以她是最后一個進入小K房的。

“哇，這實在是太酷了！”蘇二妹尖叫一聲，撲進沙發(fā)里。

這一天我們玩得很盡興，大家還發(fā)現(xiàn)蘇二妹唱歌的時候，普通話一點鄉(xiāng)土味兒都沒帶，因此都給她喝起彩來。熱烈的掌聲中，彩色燈光下的蘇二妹，臉上有種快樂的炫目，讓一旁看著的我，無端地覺得感動。

語文課上，正在認真聽講的蘇二妹忽然埋頭寫了什么，然后把本子推了過來。

我決定以后改名叫蘇卡拉。

蘇二妹的本子上，一筆一劃地寫著這么一行字，她寫得很用力，特別是“蘇卡拉”三個字都快劃破紙面了。下課后我問她為什么，她告訴我說：“因為‘卡拉OK啊，OK就是好的意思，我希望在我身上發(fā)生的事情都是好事情。”

改名字可不簡單，蘇二妹最終只能請同學們喊她“蘇卡拉”，連老師點她名字時也還是“蘇二妹蘇二妹”地叫。

話說回頭，因為“蘇卡拉”這名字要比“蘇二妹”洋氣，叫起來也不費勁，沒兩天，班里同學提到蘇二妹時都是“卡拉卡拉”的喊了，連姓氏“蘇”都省了去，顯得特別親切。蘇二妹，噢，不，蘇卡拉對此感到很欣慰，她會在晨讀前握起拳頭對自己說一句：“卡拉OK！今天OK！永遠OK！”這喊口號般的排比句式，讓她更熱情和自信了。

但是背地里，我開始會在盯著她燦爛笑容時覺得心里酸酸的，我知道那是一種叫心疼或者憐惜的情緒。

沒錯，我無意中知道了蘇卡拉的故事。

蘇卡拉原先和媽媽住在鄉(xiāng)下，可是半年前她在城里做建筑工人的爸爸意外摔斷了腿，要留在城里的醫(yī)院治療，卡拉的媽媽不得已帶上卡拉進城來照顧他（母女倆從沒有分開過，媽媽不放心14歲的女兒獨自在鄉(xiāng)下生活）。這半年來，卡拉和媽媽住在工地的鐵皮屋里，日子過得很清貧。卡拉媽媽每天去醫(yī)院看完卡拉爸爸之后就回到工地做小工，以賺取家用?？ɡ芏?，她攬下了幾乎所有的家務(wù)活，還從來沒要過零花錢。

我還知道卡拉的媽媽最近生病了，因為學校要交資料費，卡拉拿不出錢，她和老師說等她媽媽病好了一定會把錢補上。

知道蘇卡拉的故事后，我覺得我可以為她干些什么，我必須為她干些什么。

“卡拉OK，我這名字算改對了，最近還真有不少好事！”一大早，蘇卡拉就喜氣洋洋的對剛到教室坐下的我說。

“說說看，遇到啥好事啦？”我問。

蘇卡拉伸手遞給我一只粗糧饅頭：“我媽媽做的，她病好了，又可以給我做好吃又營養(yǎng)的早餐咯?！鳖D了頓，蘇卡拉又說，“你應(yīng)該晚一個星期生日，那樣的話，我媽媽就可以給我剪頭發(fā)，我就可以省下那五塊錢……”她忽然掩口停住，一副說漏了嘴的不好意思的神情。

“哈哈，是我的錯。還有其它什么好事嗎？”

“好啦好啦，快要上晨讀了，咱們還是趕緊把饅頭吃掉為好。”看見蘇卡拉的欲言又止，我暗自好笑，便不再糾纏著問了。

其實我知道蘇卡拉還遇上什么好事，那就是——她不用交資料費了。

她的資料費，我悄悄拿零用錢幫她墊上了，但我請求老師不要告訴卡拉真相，就對她說是因為征訂的數(shù)目大，商家那邊給額外送多了一套。幫助人的感覺真好，看見蘇卡拉以為是名字帶來的好運氣，我直在心里偷笑。

我為蘇卡拉做的事情可不僅這一件，我還寫好了一封倡議書，希望所有同學都能團結(jié)起來采取一些行動，以便在需要時可以幫助到蘇卡拉。我猜蘇卡拉下學期的學費肯定還沒有著落，所以我在倡議書里建議大家每天從零花錢里省下五毛錢，投進預(yù)先準備好的愛心箱里。我還建議大家將平時用完的廢舊紙張和喝過的飲料罐存起來，定期賣給廢品站，所得的錢仍然是投進愛心箱里。當然，這些行動背后的真正目的，可不能讓蘇卡拉知道。

而我自己呢，則要更努力練習寫文章投稿，賺到稿費的話再不會用來買漂亮裙子了。

如果可以的話，就讓蘇卡拉永遠OK吧！

接下來的日子很平靜，蘇卡拉似乎過得很快樂，整天都笑呵呵的。她真是一個樂觀的孩子，吱吱喳喳的，不知她有沒有發(fā)現(xiàn)，班里再沒有人嘲笑她帶鄉(xiāng)土味兒的普通話了。這不由得讓我感慨：其實青春期的我們，叛逆的外表下都藏了一顆純粹善良的心呢。

如果換作是從前，蘇卡拉不來上學的話，是沒有人會注意到的。

可是這天，所有人都注意到蘇卡拉沒有像往常一樣早早的來到教室。一直到下午放學，她都沒有出現(xiàn)，沒有蘇卡拉的教室似乎缺少了點什么，大家都感覺到了。

放學后我和幾個玩得好的同學結(jié)伴去蘇卡拉家。

在一間不足三十平米的鐵皮屋里，蘇卡拉正弓著腰洗米煮飯，原來她爸爸出院了。

這天晚上我們在蘇卡拉家里吃了一頓便飯，沒有什么菜，可是我們都吃得很香很滿足。蘇卡拉和她爸爸媽媽臉上樂觀的笑容，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回去的時候，蘇卡拉告訴我們，她爸爸出院后需要靜養(yǎng)，而城市的消費水平太高了，他們準備搬回農(nóng)村老家去。蘇卡拉要離開的消息，讓我心里一下子涌上了感傷和不舍的情緒。

后來蘇卡拉回學校收拾課本那天，全班同學為她舉行了一個小小的歡送會。

蘇卡拉在大家動情的歌聲中流下了眼淚，她跑到講臺上，接過老師手中的麥克風，說：“謝謝你們這大半年來對我的照顧，我會永遠記住你們的，很快我又要做回蘇二妹了，不過我相信，以后你們再唱卡拉OK的時候一定會想起我的，也請你們記住‘卡拉永遠OK！”

卡拉永遠OK——在蘇卡拉的帶動下，全班56個同學一起喊起了這句話。

嗯，在這讓人感動的聲音中，我覺得我應(yīng)該在蘇卡拉回去之前再請她到家里來唱一次卡拉OK。我還要告訴她，她就是蘇卡拉，而且，卡拉永遠OK！

（轉(zhuǎn)載自《快樂閱讀·可愛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