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芳娣

（宜興 214221）

在砂壺作品中，壺“的”居于整個形體的最高處，也是人們觀賞砂壺的第一視線，“的”也確實是壺中重要的組成部分之一。不然，紫砂先賢何以將此壺蓋上的手捏之物命名為“的”？“的”是形聲字，白為形，勺為聲，本意是顏色白而發(fā)亮。隨著字義的變化、引申，“的”字又有鮮明、明亮之意。復又引申為箭靶、中心，及人們點在面部的一種裝飾性色點。分析綜合以上三種字義，可知“的”具有讓人目光凝聚、精神振奮的意義。

紫砂先賢把壺蓋頂上的“小不點”命名為“的”，可見其用詞的準確性和“的”在壺體中的重要地位。的確，在設計和制作一件砂壺作品時，在壺身包括嘴、把、蓋完成后，一個“的”（或稱鈕）做到完美、得體總讓人花費不少心血?！暗摹敝畠?yōu)次影響到整件作品的成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對于壺猶如畫龍點睛、寶塔結頂、文章之眼、帝王之冠。如何給壺配上好的壺“的”至少需要如下幾點探索和思考。

1 要提升整件作品的藝術檔次

清代光緒帝大婚時有一件玉器叫“翠玉白菜”，這件稀世珍寶以晶瑩剔透的灰白玉為主題，頭上繪有部分翠綠輝玉，工匠以巧手雕成一顆上翠下白的白菜，整體呈現出鮮嫩欲滴的藝術效果，這應該算是一件珍貴的藝術品?？墒沁@還不是玉雕藝術家的藝術境界，作者還在白菜葉上雕兩只活靈活現的螽斯，一雌一雄。螽斯是善產卵的動物，白菜又多結籽，這種藝術處理在一件作品上呈現動、植物兩相配合，更加蘊含著讓皇上多子多孫的良好祝愿，這就使得這件玉雕作品更為典雅。一對小小的螽斯對于一顆偌大的翠玉白菜來說其視覺量之大小當然不言而喻，而它對于提升整體藝術作品所起到的作用卻是巨大的。試想，在白菜上雕螽斯，作者的藝術思維是有間隔的兩次組合起來的，如果連接不成也就影響了作品的藝術效果，就是藝林高手也會出現的事。安徽境內有座齊山，山頂上有一首古詩：“齊云山與白云齊，四顧青山座座低?！边@兩句既觸景生情，又自然貼切、形象生動，不過明顯只有半首。據析是元人所題。二百年后，江南才子唐寅登此山，生情接句：“隔斷南北往來雁，只容明月走東西?！碧煲聼o縫地完成了一首歌頌白云山高聳入云的壯觀氣勢的好詩，署名自然就是唐寅了。元人半途而廢，唐寅事半功倍。

從上述兩件歷史藝術作品中，可以得到一些啟示：翠玉白菜上的一對螽斯，是作者藝術思維的追加，而唐寅續(xù)元人的詩是視覺角度的反向。元人的前兩句詩是從俯視角度寫齊云山的，唐寅則是從仰視角度。我們紫砂是屬于工與藝術的結合物，與玉雕有相似之處，即一件作品的完成需要時日，而不像寫意畫與草書那樣一揮而就，這在思維上既有時間的間隔，又會給我們創(chuàng)作一件完美的作品提供充分思考的時間。從古人的藝術思維中吸取經驗教訓，以宏達的藝術思路來完成工藝的“亮點”，這應是十分關鍵的，反之便如元人齊云山的題詩，前功盡棄了。

2 與整件作品對立統(tǒng)一

“的”是整件紫砂作品的重要組成部分，和諧統(tǒng)一是理所當然的。但是真正能做到這一點，實在是“成的容易實艱辛”。以光素器為例，“仿古”、“掇球”、“傳爐”等此類作品之“的”的形狀與身筒相仿，屬于幾何中的“相似形”。他們是中軸對稱型的“點”，是傳統(tǒng)美術理念的產物，讓觀賞者點頭稱是；也是藝術上“和而不同，違而不犯”的處理手法和表現，如果將以上作品的“的”調換，觀賞者一定會嗤之以鼻，因為人們心中有一種幾千年來的約定俗成、重不可破的審美觀念，雖然他們從來沒有從事過藝術，更不是藝術家，也說不出藝術的內在規(guī)律，但是相互的審美眼光還是具備的，而我們要具備的是敏銳和精微的藝術眼光，在制作某些紫砂作品時必須考慮到“的”與壺的對立統(tǒng)一、和諧一體?！巴窳鈮亍保ㄒ妶D1）以江南八月湖塘中的菱花為題材，突出“婉”字內涵，壺身活象湖面上一朵淡黃色的菱花，壺“的”以菱蕊為造型，形狀婉若壺體，一大一小猶如母子體不同大而血脈相連，整體形神兼?zhèn)洹⒅鞔畏置?、相對而立、和諧統(tǒng)一，深為壺友喜愛。

圖1 婉菱壺

3 壺“的”應與整體得體合理

民國初期宜興紫砂收藏家儲南強在得到一把缺蓋的 “供春壺”后，請當年的裴石民先生配置了一只壺蓋，裴石民以“南瓜壺”之蓋配置其上，盡管嚴絲合縫，但兩者藝理不通——以銀杏樹癭作壺身的“供春壺”怎么能與“南瓜壺”蓋合為一體呢？當然，裴石民從未見過幾百年前完整的“供春壺”，只能憑想象配置，而我們在創(chuàng)作中就不應該出現類似的問題，這里必須注意兩點：

（1）得體

假如不能把握事物的整體或統(tǒng)一結構，就永遠不能創(chuàng)造和欣賞藝術品，壺“的”是壺整體的一個十分重要的組成部分，猶如人體美學一樣，有著特定的比例。如果一個人的頭（包括頸部）長得略大或略矮與身軀不合，誰都能馬上看出來。所以在制作壺“的”時，這一環(huán)節(jié)不容忽視。有位業(yè)內人士曾說：壺“的”之直徑是壺蓋直徑的四分之一。這話有一定的道理和實際效果，但只能“切一刀”，不能 “一切刀”，根本的問題是把握住作品整體與壺“的”之局部關系精準、得體的分寸。自然美學不是數學，但是在完成壺身制作后，決定壺的形體、大小時加進數學概念則會更精準。只有把握了壺的整體，在制作壺“的”時于一個得體的形與體，竟而令整件作品真正完善，這是需要深厚的藝術素養(yǎng)和功力的。

（2）合理

合理就是藝術作品中情理的一致性、思維的同一性。對于一件紫砂藝術作品來說，其思維之同一性是決定該作品優(yōu)次、甚至成敗的重要因素，即作品用來表現什么藝術意趣要體現出整體性、完整性，不能前后相悖、上下乖舛。如創(chuàng)作一件以“竹”為題材的砂壺作品，如果其它各部分都以竹為形，“的”用圓珠或其它非竹造型之“的”，就在藝理上講不通，盡管從形體上看不別扭，而在藝術的邏輯思維上有違同一律，更沒有完整地表現創(chuàng)作的主題。所以那些七拼八湊而成型的“怪壺”只能在某個時期出現，而經不起年代的考驗。

壺“的”不光是壺友目光的凝聚點，也是我們紫砂從業(yè)人員藝術水準的制高點、心血之點，一“的”之難需要終身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