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祺
尼采論自在之物的意義
陳 祺
縱觀尼采的全部思想,他都在和自在之物作不懈的斗爭,而在斗爭的過程中尼采陷入了感覺論的困境,并且發(fā)現(xiàn)自在之物本身是沒有意義的。本文重點討論的就是尼采得出這個結論的過程,并且和其之前的思想作了比較,同時指出了關于自在之物、尼采思想和叔本華思想的不同之處。就這個問題而言,尼采討論的范圍又擴展到了整個形而上學史、科學和道德。本文通過對尼采德語原文的譯讀,展現(xiàn)了這些要素。
自在之物;真理;形而上學;叔本華;尼采
陳祺/同濟大學人文學院在讀博士(上海200092)。
尼采的一生都在和自在之物作斗爭,而在這場斗爭中,尼采陷入了感覺論的困境之中,正是在這種困境中,尼采討論了自在之物的意義。他的這種困境主要集中體現(xiàn)在其發(fā)表于1878年的著作《人性的,太人性的》中,其他則散見于其同期寫下的筆記,后收入遺稿出版。在這種困境中,盡管尼采一如既往地批判形而上學,即關于自在之物的真理,并且認為這種真理并不存在,而自在之物本身也沒有意義。但是,他還沒有找到徹底廢除自在之物的方法,從而不能拋棄自在之物。這就具體表現(xiàn)了感覺論的困境,因為尼采并不否認自然科學具有真理,但是如果沒有了自在之物,自然科學也就失去了外在的根據,而停留于自然科學內部,也就是在感性的經驗中,是找不到自然科學真理的根據的,這就是感覺論困境的具體含義。
在《人性的,太人性的》中,尼采的真理觀直接體現(xiàn)于他對形而上學的批判中。關于形而上學,尼采有言:“形而上學哲學迄今以此來擺脫這個難題,亦即通過否定一物產生于另一物,并且直接從‘自在之物’的核心和本質出發(fā),認為諸種更有價值的物具有奇跡般的起源。”[1]23其中的一物、另一物,顯然指的是現(xiàn)象界中的事物,諸種更有價值的物,就是在現(xiàn)象界獲得普遍肯定的事物,例如自然科學,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都只有一個起源,那就是自在之物。這就是尼采所認為的傳統(tǒng)形而上學的主要觀點。對此,尼采馬上就提出了自己的相反觀點:“但是,一切都是生成了的;沒有永恒的事實:正如沒有絕對的真理一樣?!盵1]25;“因為對于這個形而上學的世界,也許人們除了說它是另一種存在之外,什么都說不出,這種存在是我們不可通達的,也不能用概念把握的;形而上學的世界仿佛是一種具有否定性質的東西?!?[29]很明顯,在這里,尼采的觀點和《論道德意義之外的真理和謊言》是一致的,兩者都認為:關于自在之物,我們沒有任何真理可供言說。說形而上學具有否定的性質,其意思就是,關于形而上學自身,人們說不出任何肯定的東西。
那么,我們有什么途徑可以通達自在之物嗎?尼采的答案是這種途徑是沒有的:“憑借宗教、藝術和道德,我們并沒有觸及‘世界自身的本質’;我們在表象的領域內,沒有‘預感’能夠繼續(xù)承載我們。”[1]30在此,尼采改變了《悲劇的誕生》中的立場,在《悲劇的誕生》中,尼采認為通過酒神藝術可以直達自在之物,但是現(xiàn)在藝術也只是表象領域內的東西,而所謂“預感”顯然是指我們關于自在之物的觀念,只是我們并不擁有這種觀念。
那么,我們通過何種途徑才能使自己擺脫自在之物的觀念呢?尼采的答案是通過科學:“關于這個表象的世界,嚴格的科學也只是在很小的程度上使我們解脫——正如科學也沒有這樣來被要求——只要科學不能在本質上打破感覺之古老習慣的統(tǒng)治:但是,科學能夠逐漸一步步地弄清那個作為表象的世界之起源的歷史——并且,至少有那么片刻功夫,使我們超出這整個過程。那么,也許我們就會認識到,自在之物配得上荷馬式的哄堂大笑:自在之物看起來是那么地多,簡直就是一切,但實際上卻是空的,也就是空無意義。”[1]37-38這一段話很重要,因為它顯示了從《論道德意義之外的真理和謊言》到《人性的,太人性的》,尼采的立場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在前者中,盡管尼采認為自在之物不可知,但他依然肯定了它的存在,而在后者中,尼采已經流露出要廢除自在之物之存在的傾向,因為自在之物的意義是空的,但是,尼采在此還不能直接廢除自在之物的存在,這是因為這時尼采還不能以自在之物并不存在作為前提,來處理自然科學的真理問題,因為盡管自在之物本身不可知,但它的存在依然是自然科學真理的保證,自然科學還不能在自身的經驗層面找到自身真理的根據。反過來,科學卻給予尼采助力,以便打擊自在之物,此時的尼采已經不再要求獲得關于自在之物的真理了,與之相對,科學的地位卻得到了提升,因為尼采認為正是通過科學,我們才能知道自在之物的了無意義。
在尼采寫于1876年末到1877年夏季的遺稿中[2]447-448,他分析了自在之物產生的原因。尼采認為,叔本華在描述現(xiàn)象世界的時候,通過意志概念來獲得自在之物。因為在叔本華看來,意志就是自在之物。而在《悲劇的誕生》中,關于自在之物是否可以通達,尼采和叔本華的意見是一致的,盡管他們的方式各不相同,叔本華是通過意志來實現(xiàn)這一點的,而尼采則是通過酒神精神來實現(xiàn)它的。與之相反,在《人性的、太人性的》時期,尼采的觀點發(fā)生了變化,這在同期的遺稿中也能反映出來。這時的尼采已經認為,自在之物是不可通達的,因為“更嚴格的邏輯學家”會認為自在之物和現(xiàn)象世界是完全割裂開的,關于現(xiàn)象世界的真理不能適用于自在之物。由此可以看出,這時的尼采似乎從叔本華的立場轉向了康德的立場,因為他和康德一樣,都認為自在之物是不可知的,但是尼采在《人性的、太人性的》時期已經否定了自在之物的意義,這就顯示了尼采和康德的根本區(qū)別。既然尼采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并認為叔本華和康德在關于自在之物的問題上都犯了錯,那么,他也會給我們提供他們犯錯的原因。尼采認為,他們之所以犯錯,有一個共同的原因:他們都有一個先入為主的觀點,即認為關于現(xiàn)象世界的知識本質上是一種錯誤,長久以來的傳統(tǒng)已經使人們無法把現(xiàn)象世界和錯誤分割開來了,正因為要從錯誤出發(fā)去尋找一種真理,這才造成了自在之物這樣一種幻象。尼采把這種情況稱作為“理智的習慣”。對于現(xiàn)象世界的錯誤,尼采認為叔本華沒有把造成這種錯誤的原因歸結到人的理智,而是歸結到自在之物那里,換言之,只要我們能通達自在之物,那么,我們就能克服現(xiàn)象世界的錯誤而獲得終極的真理,事實上,叔本華的確是這樣做的。盡管尼采批判了叔本華,但是尼采卻認為叔本華的錯誤是不可避免的,因為這也屬于有機生物生存的條件,有機生物就是以種種錯誤作為自己生存的條件的,而伴隨著有機生物的進化,這些錯誤也在發(fā)展,進而在有機生物的最高形態(tài)——人那里,這所有的錯誤竟成為了一種傳統(tǒng)留給我們的財富!但是,尼采認為這種真相是不可能通過形而上學自身來為我們揭示出來的,這才引出了上面這一段尼采高度評價科學作用的文字,盡管科學也并不能為我們徹底解決自在之物的問題,但是科學卻能使我們不再做一只鴕鳥。
除了在科學的領域,尼采還在道德領域清除自在之物的余毒。這在《人性的,太人性的》中也可以找到:“‘道德的人,他說,‘并不比肉體的人更接近理智概念(形而上學)的世界?!涍^歷史學知識的錘煉,這句話變得堅硬和銳利,也許將來某一刻會成為一把砍向人的“形而上學需求”之根的利斧?!盵1]62;“在形而上學意義上,罪是不存在的;但是,同樣地,在形而上學意義上,美德也不存在?!盵1]75這里的形而上學,說的就是關于自在之物的真理。
這種觀點在其1876年末到1877年夏季的遺稿中也得到了體現(xiàn)。尼采認為:“一切道德的東西都和自在之物沒有關系。”[2]460自人類進入文明社會以來,就一直給予道德極高的位置,以至于尼采稱之為“迄今人性的高級成果?!盵2]460但是,和科學不同,道德的意義“不是奠基于邏輯的思維法則和嚴格的自然觀察,而是和藝術的意義一樣,奠基于各式各樣的錯誤判斷和錯誤結論。”[2]460和科學揭示自在之物是幻想一樣,尼采同樣認為,是科學揭示了道德和藝術的非邏輯性質,而這在形而上學范圍內是不可能的。尼采說道德和藝術本質上是錯誤,主要的原因就在于他已經從早期的觀點中轉變過來,不再認為人可以通過藝術來獲得關于自在之物的真理。道德對于自在之物的意義集中體現(xiàn)在尼采的總結性論斷中:“這種對于真理的意義本身是這種道德意義所生發(fā)出的最高且最強的成果?!盵2]460顯然,這里的真理指的就是自在之物是人的幻想這個事實。
不論是在形而上學中,還是在道德領域,都已經沒有了自在之物的位置,但是尼采還不能徹底廢止自在之物,因為在現(xiàn)象世界范圍內,尼采不能找到自然科學真理的合法性,但超越現(xiàn)象世界,尼采又不愿再由天才去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自在之物來作為自然科學真理的依據。因此,指出自在之物是沒有意義的,是尼采和自在之物斗爭中的重要一步。
[1]Nietzsche F.Saemtlich Werk Kritische Studienausgabe in 15 Einzelbaenden.Band 2.KSA
[2]Nietzsche F.Saemtlich Werk Kritische Studienausgabe in 15 Einzelbaenden.Band 8.KSA
B516
A
1671-6531(2013)02-0043-02
姚 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