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 良
如果說情節(jié)是紀錄片的筋骨,那么細節(jié)就是紀錄片的血肉?!稓w途列車》之所以能獲得60多個國際獎項,獲得國內外觀眾的一致好評,很大程度上在于導演范立欣在講述故事的同時注重細節(jié)的表達。在導演有意識的細節(jié)描寫里,向我們展示的是在中國不斷發(fā)展的大環(huán)境下,凸顯出來的包括農民工生存、子女教育等在內的一系列值得深思的社會問題。
貝拉·巴拉茲將特寫鏡頭稱之為“微相學”,在《可見的人:電影精神》中,他寫道:電影的特寫鏡頭是突出細節(jié)描寫的藝術。它無聲地展現(xiàn)了重要的、本質的事物:不僅描寫,而且也評價。特寫鏡頭是衡量電影導演的藝術敏感性和對更深層次真理的預見性的真正尺度。因而在紀錄片中,細節(jié)畫面往往是通過特寫鏡頭來表現(xiàn)的。
在對張昌華夫婦工作環(huán)境的描寫段落里,我們看到鏡頭有意識地為我們展現(xiàn)了臟亂的工作臺上熟睡的兒童、張昌華夫婦面無表情地在工作臺前認真地縫紉衣服以及主人公那昏暗、狹小又潮濕的臨時居所。對環(huán)境細節(jié)的鏡頭展現(xiàn)將我們帶進主人公所生活、工作的情境當中,理解生存在社會底層的農民工內心的苦痛,即使他們的子女也不能幸免。
張昌華夫婦和女兒的第二次回家,因為雪災而滯留在廣州火車站長達5天。當夜晚擁擠的人群鏡頭之后,出現(xiàn)的是廣場上一只球鞋的特寫鏡頭,沒有解說和旁白,這只被擠掉的球鞋含有無限深刻的意味,我們會思考這只球鞋主人經(jīng)歷了怎樣的故事呢?他的另一只鞋子又在哪里呢?盡管只是一個物件的特寫,卻將觀眾帶入了對背后故事的無限想象。
在2008年的廣州火車站外,導演有意識地捕捉到了這樣一個鏡頭: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穿著粉色衣服,哭著被人群擠了出來,背上的大包被擠掉了,她在旁邊歇息了一秒鐘,一個武警幫她把背包放到肩膀上,她拉了拉帶子,頭也不回,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大哭大喊地又沖回人群中。這是一個令人感到心酸的鏡頭,正如導演所說的那樣:“我很能理解,那個小妹妹為什么一秒鐘都不能耽誤,這是她回家的唯一機會,如果趕不上這班車,就意味著一年不能見到家人。因此沒人舍得離開,他們必須踏上一班列車,別無選擇?!?/p>
索緒爾把概念和音響形象的結合叫做符號,并用所指和能指分別代替音響和形象。在紀錄片的創(chuàng)作中,導演往往會有意識地選取影像符號進行細節(jié)的刻畫和展現(xiàn),從而達到表現(xiàn)主題和思想內涵的目的。
在《歸途列車》中,導演將城市和農村這時空交錯的場景進行了平行蒙太奇和對比蒙太奇的剪輯。在展示城市里張昌華工作的場景時,我們看到的是臟亂的工作環(huán)境,人如同機器般得永遠不停地工作,鏡頭始終籠罩在灰色的色調之中,天空、房間、樓房都是灰蒙蒙的,沒有生機和希望,生活在其中的人們只有苦悶和惆悵。而在緊接著的農村場景的描述中,我們看到的是滿眼的綠色,一片生機盎然,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田園風光。灰色和綠色的符號細節(jié)描寫,顯示出的是當下城市文明和鄉(xiāng)村文明間的矛盾和沖突。
可以說,兒童的影像符號在《歸途列車》中隨處可見。在開頭段落里,我們看到了酣睡在工作臺上的兒童;在火車站門口我們看到了躺在行李上的男孩;在輪船上,我們又看到了沒有父母照顧、只有被外婆牽著手的女孩。在這一系列的兒童符號的展現(xiàn)和書寫中,透露出的是對農民工子女成長和教育問題的擔憂。
火車是現(xiàn)代科技文明的成果,它的出現(xiàn)縮短了人們生活的地理距離和心理距離。然而在中國,當火車和春運聯(lián)系,它所裹挾著的所指卻有了令人咀嚼的意味。在影片中,火車的意象符號建構起三年來城市和鄉(xiāng)村生活的變遷,它是父母彌補與兒女之間親情裂痕的工具。為了乘坐火車我們看到了人群的擁擠、警衛(wèi)的阻攔,女孩無助地哭泣,擠上火車的人們滿臉的汗水……這樣的細節(jié)刻畫使得火車的所指意義在影片中不斷放大,盡管城市在變化,可春運回家難的問題依舊沒有改變。
《歸途列車》無論是在講述情節(jié)還是在描寫細節(jié)上,無疑都是成功的。導演強烈的人文情懷與現(xiàn)代意識,使其超越了對簡單生活的復現(xiàn),通過有意識地對素材進行選擇,透過對事件細節(jié)、對話細節(jié)、行動細節(jié)、心理細節(jié)等豐富層次的描繪,揭示出普通人的生存狀況,引起觀眾對當下社會現(xiàn)實的理性審視和觀照。
[1]貝拉·巴拉茲:《可見的人:電影精神》[M].安利(譯).中國電影出版社,2000.
[2]一個農民工家庭的“歸途列車”[EB/OL].中國新聞周刊網(wǎng).http://newsweek.inewsweek.cn/magazine.php?id=4724&page=4.
[3]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 [M].高名凱(譯).商務印書館,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