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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絕對是一次錯覺
在深夜,在這個南方城市
靠近火車站的一棟樓上
我努力地豎起耳朵聽
把耳朵幾乎貼到墻壁上
除了火車的轟鳴聲,再無
其他聲音,猴子那里去了
難道是我剛才聽覺出錯?
它發(fā)出的尖叫聲,會不會是
來自哪位失眠者手機中的一款游戲
這只猴子讓我暫時無法安睡
翻來覆去,我最后變成了
一棵椰子樹,猴子往上爬
椰子不停地往下掉
猴子上爬的速度太快
為了阻止這只猴子
我最后決定變成一只
猩猩,來值守這個黑夜
是不是該回家
紅色的毯子裹在身上
剛合適,氣溫一天天
升高,已經(jīng)很多天沒有喝茶
身體里好像積下了許多堿
電視里又出現(xiàn)長時間的廣告
白天總是十分短暫
來不及走到一個報攤前
它已結(jié)束,而夜晚
我的手機總是在充電
是不是該回家
繼續(xù)這樣瞎撞
九月馬上就要結(jié)束
孩子在家吵著,叫我
快回家給他零用錢
接下來的十月
伊?xí)f,死鬼
死在外面還不回家
安靜無聲地,從視線里
消失,那些耀眼的燈光
神經(jīng)發(fā)麻的音樂
仿佛從來沒有發(fā)生過
那些快到天明也不愿離去的
人群,仿佛從來沒有來過
西西里此刻冷清如教堂
昨夜每一個到過西西里的人
像生活的圣徒,他們
原本打算在這里修行
從來不曾打算在這里獲取
快樂。刺耳的音樂與歌聲
是那些從來沒有到過西西里的人
夜半時候的亂夢
昨夜那些到過西西里的人
他們在白晝比任何人安靜本分
在辦公室在電梯在車上
在人潮涌動的大街上
某一刻,他們甚至
忘記了自己的故鄉(xiāng)是哪里
需要半秒時間自己喚醒自己
中午的酒,像一堆
堅持不熄滅的炭火壓在
心頭,洗澡睡覺大口喝水
額頭仍然虛汗直冒
身體乏力輕飄飄
從床上爬起來,盯著墻壁
不知所措,撕腳上的老皮
桌上放著空酒杯方便面和紙
桌下放著剩下的半瓶白酒
看到就惡心,把它往墻角
移了移,用手輕拍額頭
撓了撓脖子。時間不早
也不遲,已經(jīng)到了晚上十點
靠在床頭,等身體慢慢安靜
實在難受我也不想嘔吐
那樣表示我喝醉
而我并沒有喝超量
卻莫名其妙地頭暈?zāi)X脹
真失敗,比失敗還失敗
今天的這種感覺特別強烈
就好像我喝下去的水也變成了酒
在秋天,在這個靠近
海邊的城市,突然想起
老婆孩子熱炕頭
海風(fēng)吹在臉上,我希望
得到的魚蝦全部漏網(wǎng)
我使勁地搓著這雙笨拙的手
城市有三千復(fù)眼
從四川到廣東
從廣東到深圳
從深圳到羅湖
到我居住的出租屋
從服裝廠到電子廠
到印刷廠到塑料廠
我被不斷格式化填充分布
海風(fēng)吹過面頰
這個最南邊的城市
有許多創(chuàng)造奇跡和神話的手
而我的這雙,手上的泥土
還沒有洗干凈,離那盞
最繁華的燈火還很遠很遠
站在這個拖網(wǎng)般的城市面前
我努力洗掉身上的魚腥味
在每一個黃昏,打一個電話
回家,就好像我隨時可能給
老婆和孩子一個意外驚喜
黑夜的燈光照在河面上
紅藍綠黃。趴在橋上
望著平靜的河水
胃中只剩下半碗
快消化完的方便面
這柔軟的河水
在微風(fēng)中和我對話
為什么要來到這個城市?
為什么總是把沒有經(jīng)歷過的
事情幻想得很美好?
作不出任何回答
我現(xiàn)在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啞巴
河水在夜風(fēng)中起了漣漪
河水在緩慢地前進
帶不走我任何的生存恥辱
河面上閃爍的燈光
是這個城市對我的嘲笑
而我手中沒有一塊石頭
明天也不會在這里獲得一塊船槳
站在這個城市,一陣
小雨后的空氣中
我練習(xí)深呼吸,灰塵
太多,肺里的取不出
我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
十分愚蠢地養(yǎng)成一個不良習(xí)慣
沒事的時候幾乎拔光了所有鼻毛
大量的灰塵鉆進鼻孔,灰塵
成為了我身體的一部分
在這個人潮洶涌的城市中
每天,我們一起行走奔跑
擠地鐵,一起夾著尾巴
在這個城市早出晚歸
夜半的時候,相互打開
夢境,也談未來和理想
完全忘記了早晨醒來的時候
包里空無一文和到期的房租
呵 ,什么時候
灰塵成為了一個漂泊者
在這個城市,最后一塊可以
立足的土地,灰塵告訴我
這個城市哪里最繁華熱鬧
告訴我城市東邊有片樹林
告訴我城市中間有條河流
告訴我此刻外面下起了
初夏的第一場雨
盡管知道所有的夢最后
終如眼前這場雨中的塵埃
但還是不伸手去揭破,我們
每個人心中魚和熊掌兼得的夢
城市很白,被粉刷了
無數(shù)次,四處沒有
一絲灰塵,走在哪里
都能照出我的影子
最偏僻死角的地方
也找不出一丁點的黑
城市過度的白,看不到
它的屋頂和墻壁
屋頂像一朵白云已飄走
墻壁都變成了空氣
所有的墻壁都被抽去
城市過度的白
看不到一個人的影子
住在城市里成千上萬的人
神秘地全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