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味丸子
1
10月26日的那個晚上,我和小科大打了一架。
我記得那是一個安靜的夜晚,微弱的風停留在走廊上宛若休憩的昆蟲。英語老師喪心病狂地布置了一大堆抄寫作業(yè),于是夜自習再也沒有調皮的男生不斷說笑或是怪叫,教室里不斷地傳來唰唰的抄寫聲。
我用了一個古老而笨拙的辦法:就是把3支圓珠筆綁成一排,然后像刷墻一樣地寫過去。我知道英語老師肯定能一眼看穿我的鬼把戲,但我也不管了。那個整天戴著一副深度眼鏡反射出變態(tài)白光的中年女人,有時候還是會放過我的。
但是小科在課間休息的時候突然跑過來大叫:“阿徹,你又在表演絕技了!”教室里哄堂大笑,我也嬉皮笑臉地回應著。然后有個聲音幽幽地飄過來,“什么絕技,讓我也見識一下?!?/p>
我抬頭一看,是班主任。他站在門口,宛若幽靈地飄過來。
后來我被班主任喊去辦公室談話,他是個說話會頻繁眨眼的老頭,眨得我心煩意亂。談話內容十分無聊,從“你覺得你很聰明是不是”到“將來你要到馬路上掃大街”,最后,他又開始描述自己在中學時代的光輝歲月。
他說:“我覺得寫英語是多么快樂的一件事情,我每寫一個字母,都用盡全身的力量,我全身的細胞都愉悅起來?!?/p>
他用的是夸張手法,不愧是教語文的。
我冷笑著回答:“那你可以繼續(xù)抄寫的,真的,沒人攔你。你可以抄寫一千遍一萬遍,吃飯抄,走路抄,睡覺做夢也抄……”
當我意識到情況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晚了,他原本蒼白的臉色變成豬肝色,嘴角扭曲著,目光中似乎要射出幾根暗箭來,還是那種箭頭帶火的。
2
最后班主任興師動眾地打電話給我媽,用陰陽怪氣的口吻陳述著我剛才說過的話,依舊用了夸張的手法。我背后冒著冷汗,心想今夜將是一個不眠之夜。媽媽素來以打巴掌清脆響亮聞名于整個小區(qū)。
回到教室后,小科嬉皮笑臉地跑過來問:“怎樣?你們促膝長談了啥?”
不知道怎么搞的,我突然沒能忍住,握緊拳頭打了他一拳,在右臉的位置,不輕不重。然后我知道我又闖禍了。
這么說吧,小科也算是和我關系不錯的朋友。我們住在一個小區(qū)里,差不多每天都一起步行20分鐘回家。小科是個極度自戀的男生,如果襯衣上有個不明顯的斑點,他是絕對不會穿去學校的。另外,他可以接受任何程度的玩笑或者辱罵,但是絕對不允許別人傷害他那張據說“近乎完美的側臉”——是他自己說的。
所以雖然力度不大,但小科明顯愣了一下,然后半開玩笑地回了我一拳。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我們開始氣吞山河地開吵,發(fā)展到最后的武功秘術表演。
很快班主任又聞聲趕來。小科的白襯衫已經被我徹底撕破,而我的嘴角不幸掛彩,流出幾滴帶著腥咸味道的年輕血液。教室里到處是目光熠熠想要看好戲的女生,她們反復討論我們揮拳踢腿的細節(jié),言辭里充滿各種不明意味的躁動。
班主任對著小科瞪了一眼:“你一個班干部就別和許徹這種人打了,他一身蠻力你打不過的?!?/p>
我驚呆了。
3
我想這并不奇怪,所有老師都喜歡聰明的,聽話的,又長得漂亮或者英俊的學生。沒有人喜歡粗魯的,笨笨的,五官粗糙的學生??墒钱斈切┰拸睦蠋熥炖镉H口說出的時候,我還是無法接受,那些話是如此刺耳,一針見血地將我打垮。
之后無非是寫檢討,在全班面前大聲朗讀。我故意寫得很搞笑。
之后的半個月里,我再也沒和小科一起回家。我想,我這種成績一般什么都一般的人,是不配和優(yōu)秀的小科做朋友的。
大概,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3年前,小科的父母經常加班,他總是沒晚飯吃,我說:“來我家吃吧,我媽做了竹筍燒肉?!庇谑撬兄數馗鷣?。媽媽看見他的到來簡直把臉笑成一朵向日葵,小區(qū)里誰都知道他是個天才般的存在。
“你和他關系很好?。俊蔽覌寙栁?。我說:“也不是很熟悉?!钡】普f:“對,我們是要好的朋友?!?/p>
于是我們莫名其妙地成為了“要好”朋友。他隔三差五地來我家蹭飯,我爸媽永遠一臉真心實意的笑容。有時候晚上他還會直接睡在我床上,他是個瘦弱的家伙,但確實有張頗受女孩子歡迎的英俊的臉。我們在床上自由搏擊,每次都是我贏。初中的時候他在我隔壁班,高中后終于考到一起。說實話中考我考得還行全是因為小科,在那個寒假,他竭盡全力地幫我惡補英語、語文和物理……我才勉強進入現(xiàn)在的學校。
在別人看來,我們是鐵一般的兄弟。我們會一起走路上學,在體育課上很默契地打籃球,夜自習結束后一起狂吃烤肉串,等等。
我也很高興自己能有這么一個光彩照人的優(yōu)秀朋友。
但是,一本書上說過,朋友只能陪自己一段路,你需要在下一個路口遇見新的人。
4
原本是一件小事,因為小科的一句玩笑話,倒霉的我被班主任抓個現(xiàn)行,訓了一個小時。原本事后相互吐槽,請客吃飯就能解決,卻因為彼此的沖動,事情變得不簡單。都快一個月了,我和小科還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班主任居然夸他:“這樣才對嘛?!彼郧傻攸c點頭。在老師面前他總是習慣性地收起他背地里的一面,也就是在我房間里那種近乎癲癇的模樣。
我暗想:“很好,顏小科!原本我還想著低頭認錯,畢竟是我先打了你……但是現(xiàn)在,永遠不可能!”
有女生問我,“許徹,你最近怎么不和小科表演連體嬰兒了?”我說,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5
我覺得大概從今往后我都不可能在路口遇到等我一起回家的小科了。我也不屑于。彼時的朋友終將成為此時的陌路人。
但是有天晚上,我和其他幾個同學一起繞道前往電子游藝街的時候,突然在陌生的路口遇到了小科。他今天的襯衫看起來有點臟,看到我后,他輕描淡寫地說:“晚飯到我家里來吃吧。游戲廳就別去了,你看你最近成績又下滑了。”
“什么?”我心里想,現(xiàn)在是個什么狀況,是主動來找我和解了嗎,“為什么要我去你家吃飯?”
“你爸媽托付我的……說今晚他們有急事回不了家。不然……我才不愿意?!蔽疫@才發(fā)現(xiàn)襯衫上的污點來自于那些還沾著泥巴的蔬菜。
男生們哄笑著推搡我,“哎喲,你家小科讓你回去吃飯!快回去吧!”我沒有放過他們,用拳頭和胳膊肘把一張張笑臉打得粉碎。但最后我還是跟著小科一起走回去了。一路上,風不算很大,盡是沉默充斥著彼此的距離感。
小科的手里提著很多個塑料袋子,里面有蔬菜和肉,以及我愛吃的蝦。那些蝦還在不甘心地跳著。我說:“你會做飯我怎么不知道?”他終于大呼一口氣,“我負責買菜你負責做飯。”此刻我才明白那是個巨大的陰謀,因為我們進入了小區(qū)的門,我看到了同樣拎著很多菜的媽媽,她一臉驚訝地看著我們。
我們……算是和好了吧。我們照舊一起吃飯打鬧,一起上學。
在某個路口丟失了原先的朋友,會在下個路口遇見新的朋友。但有時候,那個新的朋友還是原先那個讓你快樂和憤怒的家伙。這不是巧合,友情也是需要彼此維護的珍貴東西。我想,書里的東西也不完全都是正確的。
劉欣摘自《少男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