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書都可以分為兩大類:一類是暫時性的,另一種是永久性的。兩者的區(qū)別并不是品質上的好壞,而純粹是類型的不同:壞書固然難以經久不衰,但有些壞書卻世代相傳;好書當然有千古流芳的,但也有些好書轉眼即逝。
我不想在這里談論壞書,只想探討一下為什么好書會有永久與暫時的差異。可以下這么一個定義:暫時性的好書就是那些想告訴別人,而又無法與之面談,因而印刷出來的有用或有趣的談論。這是些旅途見聞、幽默故事、圍繞某個問題的辯論、對社會生活的真實報道、對世態(tài)炎涼的惆悵、感慨等等,有些侃侃而談、妙趣橫生;有的告訴你一些必須知道的事務,有實用價值。這種書隨著教育的普及而流傳日廣,大量出版,成為當代的特產。對于這些應時之作我們當然應該表示歡迎,從中獲得各種益處。但是,如果我們把它們當做真正的杰作,那就反受其誤了,因為嚴格地說,這些書根本不能算是創(chuàng)作,只是一些書簡、新聞、資料或其他出色的印刷品。
在當今的時代,朋友們的來信可慰懸望之情,但不一定值得保存起來;報紙則是適于飯后瀏覽,而不是精神上的主食;那些使你消除旅途疲勞,告訴你許多趣事,為你解決許多問題的文章,雖然集錄成冊能使你得益不淺,但卻不能算是一部真正的著作,因而也不值得悉心研讀。
創(chuàng)作在本質上并不是一種可談之言,而只適于書寫,而且寫下來是為了流傳,而不是為了轉述。可談之事編印成書,只是因為作者無法一下子向成千上萬的人講述,只好把自己的話語復制下來,變成文字符號,傳達給別人,要是大家都能同時聽到他的談話,他一定愿意講述,而不必印到紙上。正如你無法和遠方的朋友敘談,只好以信為媒介,把你的聲音傳達給對方,要是能夠面晤,你一定直接談論而不用寫信。
但是創(chuàng)作的過程絕對不是為了把一些要說的話復制或傳達出來,而是為了寫出具有永恒性的好書。作者感受到一種強烈的欲望,要把一些至真、至善、至美的東西表達出來,他相信至今還沒有一個人寫過這樣的作品,也認為除了自己再沒有別人能孕育出這樣的作品,命里注定要由自己來嘔心瀝血,形諸筆墨,這就會產生千古流傳的杰作。他在寫作時夜不成寐,食不甘味,直到頭腦中的構思如陽光照耀下的景物那樣清晰,直到那些真知灼見終于見諸筆端,才稍感心安,他覺得自己的生命正在這部書中重新誕生。如果可能的話,他會在墓碑上刻道:“我的著作是我生命的精華,除此之外,我的一生和他人無異,只是在吃、喝、玩、睡,還有愛和恨。我的一生像蒸氣那樣虛無縹緲,只有這些書是真實和值得留戀的?!边@些書是他畢生經驗閱歷和才智靈感交凝而成的結晶,是真實意義上的書。
也許你覺得沒有一本書是這樣寫成的吧?那么你是不是相信誠摯和博愛,是不是相信天稟聰穎的人同時具有這種品格呢?我想你不會做出否定的回答。當那些睿智之士懷著真誠和博愛來表現人生時,就會創(chuàng)造出藝術珍品和杰作。當然其中難免摻雜一些敗筆或虛妄,但只要你能客觀地分析,便能夠識別出那些偉著佳作,那些具有永久價值的書。
每一個時代都有一些偉人在寫這些真正的書,諸如大學問家、大政治家、大思想家,因此有許多佳構杰作可供你選讀。你也一定感到人生苦短,但不知你是否為自己短暫的一生作過規(guī)劃,衡量過自己的閱讀能力?你可知道如欲顧此就得失彼?你是否牢牢記住光陰一去不返,今天所失不能得之于明天?你難道愿意把可以與皇帝或皇后侃談的時間浪費在與馬夫的閑聊上?你難道愿意在智慧之門向你敞開,把許多博大精深的不朽之作呈現在你面前,任你享用之時,仍然醉心于功名利祿,糾纏于世俗紛爭?在書的世界里,你可以任意馳騁。你可以結識許多偉大的人物,建立起高貴的友誼,在與這些偉人的交往中,你會進一步認識自己的思路格調,提高自己的道德修養(yǎng),以你所崇拜的人物來衡量自己的行為,激勵自己在社會生活中不斷追求更高尚的目標。
(摘自當代世界出版社《中外名家經典作品選·讀書卷》 主編:蘭東輝 本文作者:[英]約翰·羅斯金 譯者:陳安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