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博
大學畢業(yè)后,她追隨他去了南京。
她的父親,是江南一個富商,早打點好關系,待她一畢業(yè),就進入市府要職部門工作。可她放棄了父親鋪好的錦程,要隨愛情去流浪——他,出身寒微,只能靠助學貸款和獎學金來維持學業(yè),卻如此卓爾不凡:他是全校化學系男生中的翹楚,是校文藝部部長,還是活躍的吉他手……她,無數(shù)次遐想醉在他陽光的氣息中,一夢不醒。于是,她放下矜持,主動走近了他。而他,早鐘情于她,那個仰望了無數(shù)次的校廣播電臺的美女主播。無課時,他偎著她,久坐在湖邊草地上,望天水一色,輕撥琴弦,吟唱青春和愛情的美……
畢業(yè)前夕,他簽了北京一家著名的科研單位,待遇豐厚。可她父母依然嫌他窮酸,極力拆散。他撕了聘約,決定改做銷售。他滿心想的,是多拉單多提成,盡快賺錢創(chuàng)業(yè),早日給她一個溫暖、安定的家。
南京成了他們愛情的棲居地。她盡掃富家千金的嬌氣,去了新街口一家商務平臺做導購。他幾經輾轉,聘入一家知名企業(yè)做銷售。舍不得她上下班奔走,他將租來的家安在了新街口,離她單位僅幾步之遙。
地鐵一號線,新街口到軟件大道有8站,票價兩元。每天清晨,她都小鳥依人地挽著他的手,送他到地鐵口。有時,她會膩著她,陪他坐一號線,穿越南京城腹地到他單位門口,再折身回來上班。
來來往往,兩塊錢的地鐵票,凌亂地堆了半個抽屜。他一次次目光灼灼地對她承諾:等這屜子裝滿了,我就帶著該有的一切向你求婚。她開心地笑了。怕他壓力太大,空閑時她喜歡把亂糟糟的地鐵票收揀得整整齊齊,抽屜又多出了一大片空間。
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忙著陪客戶喝酒。他多數(shù)的單,都是在飯桌上談成的。
免不了大醉。每次,都是朋友通知她來接。他永遠不知道,身體瘦弱、不足90斤的她,是怎樣一次次將他扶上車、背回家的。每次回去,她都會熬好熱熱的養(yǎng)胃茶;不停地給他擦洗身體;收拾滿地狼藉……她深深地知道,他拼了命地喝酒,是想給她最美、最好的未來。所以她從不責怪他,每次看到他難受的樣子,總心疼得直掉眼淚……
偶爾也有不忙的時候。晚上9點,他會準時在單位樓下接她。是的,他很不放心她走夜路,就像平日不放心她獨自下樓買東西一樣。爾后,他用自行車載著她,去夫子廟夜市淘物美價廉的衣服,累了在街邊小吃攤給她烤幾個羊肉串……
她環(huán)抱著他的腰坐在后座,看霓虹下的城市,如絕美風景在夜幕中流動,內心幸福地憧憬著早一天嫁做愛人婦……
這一天卻敗給了意外。一次陪酒,他喝得胃穿孔大出血,搶救了一天一夜才僥幸撿回性命,先前的積蓄卻花掉大半。出院那天,他流著淚對她說:“我沒有能力給你未來,不配擁有這么好的你。我們分手吧。”她淚眼相看,執(zhí)意不走。
后來,特別怕疼的她去穿了耳朵眼——據(jù)說為真愛的人去穿耳朵眼,不但可以廝守此世的光陰,下輩子還會在一起。
貧微的愛情,卻注定會像片雪的命運,要在陽光里融化無痕。彼時,父母天天打電話要她回去。回去有穩(wěn)定的工作,有關愛她的親人和朋友。可在南京,她只有他,沒有安全感,沒有明朗的未來……她的心,一點點歸于暗淡。
終將別離的時刻,她拖著兩個大大的行李箱,盡可能地帶走了他用過的東西:剃須刀、指甲剪、卡包,還有那一沓沓厚厚的兩元地鐵票……他心如刀絞,還在做著沒有意義的挽留:“我們用的情侶號,我會永遠為你開通?!彼臏I比最急驟的暴雨來得更猛烈:“我也如此?!?/p>
一別,竟再也沒有聯(lián)系過。他也再沒像以前那樣迎合客戶和宿醉過,因為愛人走了,他失去了拼搏的方向。
一年后,有同學告訴他,她結婚了,老公是官二代,婚禮有一眾市府要員到場,極其風光。他的心,像抽絲般疼痛,卻只能祝她幸福。
半年后,他也結束了單身。妻子是南京一個企業(yè)家的女兒,嫁妝有江景房,也有名車。他終于在南京擁有了夢寐以求的家。妻子和他倒也相敬如賓,唯一的遺憾,就是有次他和別離多年的大學故友相聚喝醉了,竟在地鐵上睡了一宿,再沒有人在濃重的夜色中,邁著深深淺淺的腳步來找他……于是,他戒了酒,在一個人回家的夜晚,總會沉浸在深深的回憶中。
后來他有了女兒。滿月宴那天,他恰好收到她寄來的一個大包裹,里面全是他似曾熟悉的物品:剃須刀、指甲剪、卡包,以及一沓沓泛黃的地鐵票。她還在紙條上寫道:心里一直珍藏著一個人……兩塊錢的愛情,再也回不去……從此了結,何必負累。
記憶的閘門猛被打開,那些塵封的情事,泛濫了內心的潮汐,他突然淚灑眼簾。其實,他早打聽到,她婚后并不幸福,老公在外花天酒地,對她疏于關心,連她生病住院都不曾前往照顧……他還得知,她兒子的乳名叫思宇。而宇宇,是戀愛中她對他的昵稱啊。他清楚地記得以前她曾開過玩笑:如果我們最終沒有走到一起,我就給自己的孩子取名思宇,我要一輩子想念著你。
他何嘗不一輩子念著那個名字尾字是怡的女孩!早在孩子沒有出生前,他就堅定地取好了名字:不管是男是女都叫思怡!
兩塊錢的愛情,在歲月中漸行漸遠,恍如昨日舊夢。如今陪在他們身邊的,都不是曾經最愛的人。他們真的只能在一個名字里懷念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