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霞
我的寶貝女兒炎炎,已經(jīng)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有一天,有人給炎炎介紹對(duì)象,對(duì)方小伙子在北京一家五金店打工。那小伙子挺有誠意,沒幾天后,還特地從北京趕到我這兒。我便跟女兒打了招呼,趁午休時(shí),帶小伙子去她單位附近見個(gè)面。
炎炎在一家幼兒園做幼教,我?guī)е』镒拥降臅r(shí)候,她正帶著一群孩子在院子里玩,小伙子徑直走到孩子們中間,說道:“小朋友,和叔叔一起做個(gè)游戲,好不好?”孩子們立刻歡呼起來。小伙子微笑著看看炎炎,問:“那—老師同意嗎?”
炎炎不假思索地回答:“同意啊,只要孩子們玩得高興就好?!?/p>
小伙子揮著手,說:“好,大家都聽好了,我們來做個(gè)‘口香糖的游戲,大家都圍成一個(gè)圈兒,繞著圈走。我喊‘口香糖,大家一起應(yīng)‘粘什么,我如果答‘粘左手,相鄰的兩個(gè)人就把左手握在一起。如果有人落單了,將被淘汰出局?!?/p>
緊接著,游戲開始了,“粘左手”、“粘右腳”、“粘左膝蓋”之后,小伙子突然喊“粘嘴唇”!呵呵,這一下,有的孩子頭碰頭撞在了一起,有的捂著嘴“哈哈”大笑,情急之下的炎炎則抓住離她最近的小伙子,嘴唇都要親上去了,這時(shí)候,小伙子卻一本正經(jīng)地說:“誰讓粘別人嘴唇的?占女生便宜呀?粘自己的嘴唇,多方便??!”小伙子說著,輕輕地讓自己的上下嘴唇碰了碰,“嘩”的一聲,孩子們都樂得仰天大笑,炎炎也松開小伙子,笑得前俯后仰。
我站在一旁,看著也忍不住樂了。笑過之后,小伙子大方地說:“我叫李杰,你是炎炎吧?”炎炎的臉“騰”一下紅了:“你好……”
看到這里,我不由舒了口氣,不用說,這事兒,準(zhǔn)成!
不出我所料,相處的時(shí)候,李杰總能玩一些新花樣兒,逗得炎炎開懷大笑。一年之后,炎炎做了新娘。結(jié)婚之后,李杰想自己在北京單干,我拿出二十萬元給了他。雖說不多,但已經(jīng)是家里全部的積蓄了。
一晃三年了,李杰的生意漸漸風(fēng)生水起,越做越大,可他的電話卻越來越少了。我果斷催促炎炎去了北京。之后想想,我還是不放心,在炎炎走后沒幾日,我也跟著去了。
那天,女婿請(qǐng)我在飯店吃飯,飯吃到一半,炎炎突然說:“媽,雖說結(jié)婚三四年了,可李杰還跟婚前一樣,老陪我做游戲?!?/p>
李杰疑惑地看著炎炎,炎炎接著又討好地說:“咱這幾天就不玩游戲了,我好好陪陪我媽,好嗎?”李杰卻有點(diǎn)兒不耐煩:“趕快吃飯,晚上我還有應(yīng)酬?!?/p>
這天半夜里,我被隔壁女兒房里的動(dòng)靜給驚醒了,看來是李杰回來了。我聽到女兒低聲的哀求:“別鬧了,我求你了!”李杰卻高聲吼著:“去把你媽喊來,讓她看看!”女兒的聲音急切起來:“你瘋啦?”
我再也忍不住了,闖了進(jìn)去:“深更半夜的,你們這是干啥?”女兒擠出一絲笑,說:“媽,沒事兒,李杰讓我做游戲呢,你回屋睡吧?!蔽以谏嘲l(fā)上坐下來,不急不躁地說:“媽要看看,他到底要你做啥游戲。”
李杰一身酒氣,指著一張桌子,大著舌頭說:“桌子底下我撒了一碗豆子,讓炎炎一粒一粒撿起來,撿不完,不許上床睡覺,我監(jiān)督!”炎炎趕緊說:“媽,這是你女婿從網(wǎng)上看來的最新游戲呢。我來北京以后,每天都玩的,還可以減肥呢。”李杰接著說道:“是啊,你得減肥,看看你現(xiàn)在的腰身,都趕上孕婦了!”
接下來,炎炎鉆進(jìn)桌子底下,一粒一粒把豆子撿起來,放進(jìn)碗里,和豆子一起落進(jìn)碗里的,是炎炎一滴一滴的淚珠。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得出,李杰是瞧著炎炎不順眼,借著三分酒意,用這個(gè)游戲在作踐我女兒呢!
我上去一把拉起炎炎,伸手擦著她臉上的淚,炎炎卻含著淚安慰我:“沒事兒,媽,做游戲呢?!蔽覔u搖頭說:“傻孩子啊,哪有流著淚做游戲的?”接著,我把女兒護(hù)在身后,直盯著李杰的眼睛,問:“你說,你想咋的吧?”李杰眼神躲躲閃閃的:“沒、沒想咋的……”
我一字一頓地說:“今晚,咱就把事兒說清楚!”女兒趕緊拽住我的手,說:“媽,咱回你屋里說去。”我一把甩開女兒:“不,咱今晚就打開窗戶說亮話,不藏著掖著?!?/p>
炎炎“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媽,他還欠咱二十萬呢,那可是你和我爸一輩子的辛苦錢啊,只要他還咱錢就行,他的錢,我一分也不貪!”
我一把抱住女兒:“傻孩子,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為了那二十萬塊錢,受人的窩囊氣?。≈灰阈腋?,別說扔那二十萬了,就是再花個(gè)三十萬、五十萬,媽也心甘情愿??!你不開心,哪怕守著金山銀山,媽也愁啊!”我說完,回頭淡淡地對(duì)李杰說:“我對(duì)你,沒啥說的,要真是錢的問題,那可真不算個(gè)問題。明天,我就帶炎炎走,以后,咱各走各的路!”
李杰“騰”地從椅子上跳起來,愣愣地站在地上。我拉著女兒回屋,“砰”地關(guān)上門,把李杰關(guān)在了門外。
第二天清早,我一開門,李杰竟還站在門口。我沒理他,他又站到炎炎跟前,炎炎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直掉淚??粗麄z這個(gè)樣子,我忍不住發(fā)話了:“要不,臨走前,媽也讓你們做個(gè)游戲,成嗎?”
那倆年輕人分明有些意外,盯著我看。我沒理會(huì)他們滿眼的疑惑,接著說:“過來吧,聽我說規(guī)則。這就算咱家最后一個(gè)游戲了,好聚好散?!?/p>
我轉(zhuǎn)身去廚房,找了三個(gè)玻璃杯,倒了三杯水,示意他們過來。兩人低著頭,走近我。我說:“規(guī)則很簡(jiǎn)單,這里并排著三杯水,我數(shù)一二三,我們一人選一杯,干了!”
李杰和炎炎聽了,都一臉茫然,我接著說:“這三杯水,看著都一樣,其實(shí)滋味各不同,嘗的是酸甜還是苦辣,就看老天爺?shù)囊馑剂?。?/p>
李杰選了最右邊的一杯,炎炎則選了最左邊的一杯,于是,我便端起中間的那杯一口干了,說:“咱們也算以水代酒,敬一敬過去是一家人的日子!”我的這杯水,清清涼涼,喝在喉嚨口,感覺心都是涼的。
李杰沒說話,面色凝重,他像是喝下一杯烈酒那樣,喝完了他的那杯水,隨即,他的眉頭忽然一松,略帶驚異地看著我。沒錯(cuò),他的那杯水,就是一杯普通白開水。
接下來,就是炎炎了,她臉上掛著淚,慢慢端起杯子。我知道那杯水的滋味,我不愿炎炎去嘗了,可我剛要阻止她喝,沒想到,李杰卻一手奪下炎炎手里的杯子,說:“看媽的表情就知道這杯水味道夠嗆,我來喝!”還沒等我開口,這小子就咕嚕咕嚕把杯中水干了。然后,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嗯?這杯也沒味道???”
我坐下來,解釋道:“咱們農(nóng)村以前有個(gè)說法,喝點(diǎn)生水,一般沒啥事,但如果把生水往熟水里一摻,那叫陰陽水,喝了就要鬧肚子。我想著,這家呀,就和水一樣,每個(gè)家庭都不同,但不管是生水,還是熟水,感情就得要純粹,不能摻和別的。要是把生水、熟水倒一塊兒,表面上還是一杯清水,沒什么變化,實(shí)際上里面已經(jīng)變了質(zhì),喝不得了。就像炎炎剛才那杯……”
我說到這,炎炎急了,重重捶了李杰一下:“讓你亂喝!趕緊去吐出來?。 ?/p>
李杰順手抓緊了炎炎的手,臉和眼眶早已通紅,他低著頭說:“媽,我錯(cuò)了……是我不懂得珍惜,自己家的‘一杯水喝膩味了,沒管住心思……不瞞媽說,最近,我身邊……確實(shí)有一個(gè)女孩子。我對(duì)她有過好感,但絕沒做出格的事,更沒想過要離婚!退一步說,就是真要離婚,我也沒想到——炎炎和您,居然都不談錢!而我一直都覺得,那個(gè)女孩子就是沖著我的錢來的,我太糊涂了……”
我聽到這里,嘆息著說:“媽也年輕過,犯點(diǎn)兒小錯(cuò),媽能理解……”
李杰將炎炎拉近身邊,又對(duì)我說:“媽,您放心,我不會(huì)讓炎炎再受委屈了。我真的錯(cuò)了!我……”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的作用,李杰的肚子一陣不適,狼狽地沖進(jìn)了廁所。
炎炎看了看我,忍不住撲哧一聲,破涕為笑了。我心里也長(zhǎng)長(zhǎng)舒了一口氣,這小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