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夢

隨著網(wǎng)購的飛速發(fā)展，一種新興的職業(yè)“差評師”浮出水面。這些差評師以給網(wǎng)店差評為手段牟利，甚至形成了多人合作的團伙作案。近日，淘寶網(wǎng)發(fā)布消息稱，警方破獲了全國首例“職業(yè)差評師”案，已有7名犯罪嫌疑人被杭州警方抓獲，并以涉嫌敲詐勒索罪被逮捕。事情曝光，“差評師”這一網(wǎng)購領域的灰色暗角第一次因違法而徹底暴曬在公眾面前。2012年12月，外企白領江欣妍在昆明一家咖啡廳向筆者描述了她曾作為職業(yè)差評師的慘痛經(jīng)歷……

網(wǎng)購差評，初嘗甜頭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相信我一定不會是現(xiàn)在的樣子，職業(yè)差評師的隱秘經(jīng)歷，成為了我人生的一段灰色回憶……

我今年31歲，做職業(yè)差評師之前在昆明一家外企做文案策劃。丈夫體貼，兒子貝貝5歲，活潑可愛，家庭幸福美滿。不過手頭總不寬裕。物價飛漲，工資不漲，商場里隨便一條裙子都標價數(shù)千元抵半月工資。在這種情況下，我和其他白領一樣，愛上了網(wǎng)購：經(jīng)濟實惠。

2010年8月，我在網(wǎng)上買了一條真絲裙子，卻不想第二天剛穿到辦公室腰部便脫線了，讓我在同事面前丟盡了顏面。我實在氣不過，打開電腦給賣家的旺旺留言，問她解決辦法。賣家一個多小時沒給我任何回復。一氣之下，我立刻給了她一個差評，在商品評價里寫道：“一穿就脫線，質量太差了，300元的裙子，坑爹?。『蠡诘靡?！誰買誰后悔！”

那是我這么多年網(wǎng)購經(jīng)歷中第一次給差評。本以為事件就此過去，卻不想兩天后接到一個陌生電話，開口便問我為什么給差評。得知是那條裙子的賣家，心中還憋著氣，即使她道歉并同意退貨，我仍強硬地掛了她電話，諷刺她道：“你早干嗎去了??？我不會撤銷差評的?！?/p>

那女人很著急，一氣打了十來個電話，我只得再次接起。這一次她直奔主題，說只要我刪除差評，她將全額退款并將裙子送給我。白送的裙子當然要，我瞬間竊喜，故作一番猶豫后答應了，還不忘教育她說：“你要提高你們家商品質量啊，我還算好說話的顧客了?！?/p>

說實話，那條裙子無論面料還是款式，300元都很超值了，腰部脫線完全是個意外瑕疵，縫兩針就好了。

這一次偶然的差評經(jīng)歷讓我突然意識到差評對于網(wǎng)店的重要性。我開始有意在網(wǎng)購后給人差評，有些賣家會對這個差評無所謂還和我對罵，叫我下次別來買；但有些賣家會非常緊張，不斷地想辦法聯(lián)系我，阿里旺旺上給我留言，打我電話，主動設法補償我，只要我愿意刪除差評。

差評多次以后，我也逐漸摸索出了一些規(guī)律。差評，是讓網(wǎng)店商家害怕的兩個字。在以信用評價體系搭建的網(wǎng)絡購物交易平臺上，買家可對商家每一筆交易進行評價，若獲得好評越多，網(wǎng)店誠信度越高，光顧的網(wǎng)友也會隨之增多；每獲得一次差評，網(wǎng)店會被扣除1分。尤其是等級低的網(wǎng)店，差評對于他們便猶如滅頂之災，很可能再也無人光顧。找到規(guī)律以后，我肆無忌憚地尋找新開店不久的賣家下手，看上的東西拍下后，用盡各種借口挑刺，“質量不好，尺寸不準，色差大無法接受”……種種差評的理由都指向了網(wǎng)購中薄弱又敏感的環(huán)節(jié)：因為消費者無法看到實物，所以只能參考買過的人的評價來判斷貨品好壞，從而決定買不買。

這種情況下，得到差評的新店家基本全部都會給我打電話，協(xié)商撤銷差評的方法。有的給我打五折，有的直接把貨物送給我，有特別膽小謹慎的賣家甚至把貨物送給我還給我店鋪代金券安撫我的情緒。我的購物情緒越來越高漲，對錢的欲望也越來越深。

加入隊伍，群狼捕肉

2010年11月的一天，我的旺旺突然收到一條陌生消息，他自稱是職業(yè)差評師“可樂”，他們有最精良的隊伍和最完備的作戰(zhàn)計劃，只要我愿意加入他們，報酬豐厚。

“職業(yè)差評師”？還有團隊專業(yè)打造？貪婪的我加入了那個人給我的QQ群。事后我才知道，他們專從賣家的差評名單中尋找同伙，而我，便“有幸”成為了他們的一員。

這是一個龐大的QQ群，容納了近兩百人，可樂是群主。

“找到塊肥肉，想吃的速來報名。”可樂的這一聲吆喝，引來了數(shù)十人報名?？蓸穼⑦@些人聚集在一個QQ討論組中，取名“行動組”，同時把我也加進去。

很快，可樂便將這些人明確分工，其中獵人、賬目各1人，交涉有3人，其余均為拍手?？蓸纷鳛楂C人負責搜尋有機可乘的商家。他將目標鎖定為北京的一家禮品店，按這家禮品店的商品說明，該禮品袋是目前促銷活動的贈品，買家在店中購買禮品后，可用1分錢的價格訂購?！跋虻曛谐鍪鄣倪@個禮品袋下手。一共40個?！彼N出截圖，發(fā)號命令。

“真是店主的不幸，露出這么大的空子。1分錢的禮品居然被單獨掛在頁面上允許單拍還免郵！”一名拍手幸災樂禍地回復。隨后，數(shù)名拍手在幾分鐘內，迅速單獨買下40件禮品袋，并將每筆成功交易截圖后發(fā)在QQ討論組中?！安灰獙懻婷驮敿毜刂??！辟~目一邊提醒拍手，一邊記錄著每條交易信息，“店主肯定不敢發(fā)貨，交涉人員先晾他一個下午，等他著急了再跟他聯(lián)系，每單至少敲15元?！?/p>

我在旁看得目瞪口呆，這是一支怎樣的隊伍？目標明確，訓練有素，分工合作，如同群狼般圍攻一只柔弱的小羊。“看清楚了嗎？”正在我驚訝的時候，可樂給我發(fā)來消息。

“賣家真會任由你們擺布？”我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他們別無選擇。如果發(fā)貨，損失的不僅是郵費，還會得到40個差評。如果不發(fā)貨，我們將有權投訴他們無貨掛賣，欺騙消費者，他們這是進退兩難。”可樂耐心地和我解釋，“而且我們交涉賠償也會因人而異，看他們生意做得怎么樣，少則幾十元，多則數(shù)百元，他們必將選擇用錢消災?！?/p>

雖然我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電腦那頭賣家的哭臉，但金錢的誘惑太大。要知道，動動鼠標錢就到手，比我在公司辛苦上班來得輕松多了。

初步熟悉流程后，可樂和我介紹了一些差評師規(guī)則，便讓我加入戰(zhàn)場了。我申請了一個小號，懷著忐忑的心情聽可樂在行動組中發(fā)號施令。像我這種新手只能做拍手，擁有了一定的經(jīng)驗后，才能成為獵人、賬目和交涉。

這次我們的獵物是一家網(wǎng)店的贈品鑰匙鏈，我拍下了兩件，地址胡亂寫的秦皇島市大海。當我返回時，賣家已經(jīng)反應過來，火速將這個貨品全部下架了。我們一組近10人，共拍下30筆。聽可樂說按照經(jīng)驗每筆可以敲詐30元。

接下來，便是交涉專員的事情了。交涉將賣家吊足胃口后，引誘賣家給他們打電話，幾次討價還價成交。那天我參與了5次行動，當100元錢輕易到我賬戶時，激動竟然戰(zhàn)勝了良心。職業(yè)差評師太輕松了，動動鼠標點幾個“拍下”就能賺錢。

第一次輕易得逞后，我迷上了和他們共同行動，每日上班的第一件事便是登陸QQ問“有肉沒？”雖然也曾因某些賣家苦苦哀求而于心不忍，但易得的金錢讓我喪失理智。

因為整天迷戀著在網(wǎng)上和大家接頭圍攻獵物，我早已無心工作。上班時間數(shù)次被領導抓住在逛淘寶，屢屢的工作失誤讓老板經(jīng)常批評我，2011年3月，我索性辭了工作，在家專心做起了職業(yè)差評師，注冊多個淘寶ID，月收入近萬元。

自食惡果，追悔莫及

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遇到好欺負的小賣家，錢會輕易得手，一旦遇上死纏爛打的強勢賣家，事情便會棘手許多。

2011年5月一次團隊行動，我作為交涉和賣家周旋多次無果后，賣家發(fā)狠，一天24小時打來電話騷擾，不分晝夜，嚴重擾亂了我的正常生活。最后無法，我只得關機。

本以為可以消停幾天，3天后周末的早上，一個包裹寄到了我家，當時我正在廚房做飯，當時老公在臥室睡覺。從快遞員手里簽收后，隨手放在了玄關處返回廚房。雖然是職業(yè)差評師，但我還是會經(jīng)常在網(wǎng)上買一些真正需要的東西，留下真實姓名地址。

突然客廳傳來兒子貝貝的尖叫聲，我和老公沖進客廳，只見兒子蹲在墻角恐懼的眼神看著已經(jīng)拆開的包裹：一大群死老鼠躺在包裹中，睜著憤怒的雙眼盯著我，那一刻，前所未有的恐懼籠罩著我，我抱著兒子一起尖叫痛哭……

到差評師QQ群里說了這件事以后，我才知道幾乎每個差評師都遇到過類似報復。一些實力強大的賣家可以通過技術手段調取差評師的IP地址，從而獲得真實的ID信息，包括真實姓名地址乃至身份證號碼，從而對差評者進行報復。有的人收到過風干的大便，有的人收到過壽衣，還有的人收到過用過的避孕套，總之什么令人恐懼和作嘔的東西都有。

發(fā)生這件事后，5歲的貝貝受了極大的刺激，呆呆地盯著天花板，口中不停地絮叨著“老鼠，好多老鼠……”老公抱著兒子勸我收手：“這種事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好好去找份正經(jīng)工作，別把一家人的生活都毀了！”為了家庭，為了我可憐的貝貝，我親自在老公面前退出了該群。

可是習慣了易得的金錢，我再去上班竟總不能平衡，覺得上班賺錢很辛苦，畢竟差評師賺錢實在太輕松了。

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我感到很恐慌。這時可樂又找到了我。他讓我?guī)退鲎詈笠还P單子，這次是個大行動。因為涉及金錢和人員眾多，需要有經(jīng)驗的差評師。近2萬元的高昂回饋讓我無法拒絕，我瞞著老公接下了這筆單子。這一次是幫一家有三家工廠的大賣家打擊同行中的擁有同一批貨品的大賣家，這樣就可以壟斷全網(wǎng)某款新品美容面膜的銷售。雇傭我們的賣家至少獲利300萬。但是對手級別高達雙皇冠。所以行動將動用數(shù)百人才能扳倒對方。

群里第一次有這么大的行動，大家都很激動。不一會兒，可樂便將對方店鋪的名稱、ID發(fā)到了群里，一聲令下，大家一擁而上，負責拍貨，不一會兒，拍下的上百件物品被雇主匿名代付貨款成功拿下（淘寶新功能，叫找人代付，自己拍讓別人代付）。緊接著，便是我們給差評。

這一次行動讓我賺到了2萬元。那幾天我的心情特別好。周末，貝貝放假，我?guī)еビ螛穲鐾?，他說想坐旋轉木馬，我將他放到木馬上，趁木馬旋轉的空隙轉身去買水。但當我回來時，木馬已停止旋轉，孩子卻不見了。

那一刻我急瘋了，找遍了整個游樂場也沒找到，給老公打電話。當他馬不停蹄趕到時，我正好接到一個匿名電話，“孩子在我手上，馬上撤銷差評?！?/p>

那一刻我瘋了似的哭著對電話喊：“我馬上撤差評，求求你不要傷害我的孩子。”電話被掛斷了，過了一會兒電話又打來說：“這次是給你一個警告。差評不撤，后果自負?！彪娫挃嗟?，一轉身我看到兒子貝貝被從一個面包車里放下來……

回到家里，我跟群里其他差評師說了這事，經(jīng)過大家提醒，用搜索引擎一查，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電話住址家庭情況身份證號都已經(jīng)被曝光！這是之前其他被我差評過的賣家進行的報復行為。職業(yè)差評師團隊能找到我，賣家就能用同樣甚至更強大的手段找到我?？粗业膽K痛經(jīng)歷，不少差評師也搜索到了自己的信息，人肉搜索引擎太強大，而正是賣家提供和制作了這些黑名單。當即，不少人退出了該群。

事件發(fā)生后，我后悔莫及，徹底告別了差評師隊伍。老公卻因此始終對我不冷不熱，夫妻關系也淡了，兒子貝貝更是對我很陌生，膽子也變小了。這時我才深深后悔。

2012年12月，警方破獲了全國首例“職業(yè)差評師”案，已有7名犯罪嫌疑人被杭州警方抓獲，并以涉嫌敲詐勒索罪被逮捕，其中就有1名是我們群里原來的交涉。法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杭州警方透露，抓捕“惡意差評師”的行動將持續(xù)進行。聽聞這一則消息，我是既慶幸又悔恨，慶幸我已經(jīng)全身而退，悔恨自己因圖一時之利而誤入歧途。

編輯/阮朝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