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喜文
牛三罐四十多歲,虎背熊腰,典型的北方漢子。他工作的拖拉機廠倒閉,牛三罐便從人人羨慕的地方國營工廠下崗。
下崗后,他擺過地攤,收過廢品,最后干上了給飯店換煤氣的營生。牛三罐天生神力,左右手各拎一個裝滿煤氣的罐子,左胳膊底下還夾一個,仍可以蹬蹬蹬上樓,大氣都不喘一下。
因此,旗鎮(zhèn)人給他起了一個綽號叫“牛三罐”,久之,原名倒沒人記得了。
據(jù)說牛三罐的曾祖父曾是清廷御用畫家,往上追溯三代,牛三罐也算文化世家呢!牛三罐自小習畫至今,雖說沒弄出什么大名氣,但功底卻也磨練得十分扎實,工筆、水彩、運墨,都有大家遺風。
牛三罐畫的花鳥魚蟲形神俱似,畫的山水植物讓人觀后如臨其境??粗H藓┖┑耐獗?,旗鎮(zhèn)人很難把這些精美的畫和他聯(lián)系在一起。
一位著名畫家看過牛三罐的畫后,提筆贈他一副對聯(lián):雋肩擔起一代風霜雪雨,秀筆畫盡當朝吳趙蘇齊。雖有調侃的成分,但也能看出是牛三罐厚實的功底,才博得這位著名畫家提筆贈字。
牛三罐誠惶誠恐地接了,嘴里連聲說過獎過獎,我照吳道子、趙孟頫、蘇東坡、齊白石畫藝遠之萬里,不能等同并論。
在旗鎮(zhèn),唯一和牛三罐走得比較近的就是開民間收藏店——隆阜齋的沈鴻儒了。沈鴻儒是牛三罐的發(fā)小,靠收舊貨淘寶、撿漏,三倒騰兩倒騰,發(fā)了。
這天,牛三罐和沈鴻儒在一家小酒館喝高了,牛三罐拉著沈鴻儒的手,非要他跟自己回家,看一看自己新臨摹的蘇東坡的《竹鳥鳧石圖》。
到了家,沈鴻儒從畫案上拿起那幅《竹鳥鳧石圖》,徐徐展開,只見畫面上翠竹挺拔,亭亭玉立;鳥兒低鳴,情意綿綿;巨石嶙峋,巋然不動。畫面布局嚴謹,形象栩栩如生。如果不是看紙張的新舊,簡直與原件一模一樣。
沈鴻儒看得驚呆了。
看著沈鴻儒貪婪的目光,牛三罐的酒瞬間醒了大半兒,他生怕沈鴻儒把這幅他最心愛的畫要去。
好在沈鴻儒喉結上下動了幾動,終是把畫釋手于案。牛三罐懸空的心這才放下來。
這些日子,牛三罐為一件事糾結著。
牛三罐唯一的兒子高中畢業(yè),說啥要去當兵,可這批兵據(jù)說兵種好,報名的人很多。
無權無勢的牛三罐,要想兒子從幾百個報名的孩子里脫穎而出,談何容易呀!
牛三罐一籌莫展。
那天,沈鴻儒來了,同來的還有一個肚子高高隆起,腋下夾著皮包的男人。
男人姓錢,是一家文化公司的老板。
牛三罐知道,那是旗鎮(zhèn)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公司。
沈鴻儒拍著牛三罐的肩膀,笑著說,三罐,錢老板是專程來拜訪你的。
牛三罐給兩人沏好茶,三人談古論今,神侃了好久。當?shù)弥H薜膬鹤赢敱鵁o門時,錢老板說,小事一樁,包在我身上了。
臨別,錢老板求了一幅牛三罐臨摹的齊白石的《對蝦》。
牛三罐并沒把錢老板的話放在心上,認為人家可能就那么隨口一說??慑X老板還真辦事,沒幾天,兒子就順利地當上了兵。牛三罐拿給錢老板辛苦費,可錢都被錢老板悉數(shù)退回,錢老板急赤白臉地說,我們是朋友嘛!朋友間一點小事就要錢,多俗呀!
牛三罐開始逍遙起來。除了送煤氣,每天就坐在桌子前,哼著小曲,專心致志地作畫。
一天晚上,錢老板一個人來了。牛三罐受寵若驚,端茶倒水,小心伺候著。
錢老板一改雷厲風行的語調,吞吞吐吐地說,老哥,你……能不能……把那幅《竹鳥鳧石圖》轉讓給我?多少錢都成。
牛三罐遲疑了一下,還是一狠心從內室把《竹鳥鳧石圖》拿出來,慢吞吞交到錢老板手上。
錢老板又說,老哥,你……能不能把落款寫成……蘇東坡?
牛三罐瞧了錢老板一眼,再瞧一眼,手里的筆千鈞樣舉起,在空中擎了二十幾秒,鴻毛樣落下。
錢老板眉開眼笑地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拍給牛三罐,牛三罐鐵青著臉,把錢狠狠扔了回去。
此后,牛三罐好像從人間蒸發(fā)了一般,旗鎮(zhèn)的人再也沒有見到。
(責任編輯張海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