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水
男孩生得瘦小,父母就先下手為強,早早就托村里的媒婆給說了對象。女孩子雖然發(fā)枯皮黃,男孩的父母倒也滿足,總比找不到打光棍強。所以男孩中學(xué)一畢業(yè),父母就花了好幾萬塊的彩禮把兩個孩子的婚事操辦了。
男孩心里有夢想,他的成績雖然不是最優(yōu)秀的,但是他夢想著有一天能走進大學(xué)校園。他還沒從夢中醒來,父母就跟他們分開單過了,生活一下子把他砸醒。捉襟見肘的日子讓他漸漸在心里對她生出怨恨:要不是她嫁過來,他也不會這么早結(jié)束學(xué)業(yè);要不是她爹要那么多彩禮,他現(xiàn)在也不會這么窮!他賭氣收拾了兩件衣裳,一個招呼都沒打就跟著村里的年青人外出打工去了。
人矮,可腦子好使。在皮鞋車間不到一年的時間里,他就熟悉了制鞋的每一道工序。年關(guān)別人都匆忙地準備回家過年,他挨個找老鄉(xiāng)借錢。在大伙從老家過完年再來時,他已經(jīng)從別人手里買來一套半舊的皮鞋制作機械,從皮革廠里買來邊角料自己加工皮鞋。租的門面雖小,他也算是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都市繁華,依然有不顧款式流行只追求鞋子要頂磨耐穿的,那就是那些從田間地頭剛涌進來的苦力。婆娘做的布鞋在這溜光平坦的馬路上像田埂上的癩蛤蟆一樣丑,櫥窗里的皮鞋锃亮,一雙卻要半個月的工錢。他瞅準了市場,做的鞋供不應(yīng)求,第三個月他就開始雇了兩個伙計,成了名副其實的小老板。
轉(zhuǎn)眼幾個年頭,他從當初的十幾平米的出租屋搬了三次,終于有了自己的作坊。雖然談不上工廠,工人也就一二十人,可他也賺了老鄉(xiāng)們見都沒見過的錢。還有一個女人,不對,是女孩兒。女孩子年輕,漂亮,他覺得稱呼女人是糟踐她。
女孩兒天天纏他,可每次偏偏在他熱血沸騰的時候來個急煞車,說只要他回家把事兒處理干凈,什么都答應(yīng)他。他告訴女孩,他都十年沒回家了,那個家有沒有都一樣過。女孩滿臉不悅。男人心想回去也就是一句話兒的事,就真的披衣下樓不顧濃濃的秋霧開上那輛剛買的二手富康奔向記憶里快要模糊掉的家。
他沒有回成,半道上出了車禍,幾輛車在高速公路上撞在了一起。躺在擔架上的他撥女孩的手機,讓她快來,拿錢交醫(yī)療費。他等了兩天也沒見人,再撥,那邊就無法接通了,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爬上心頭。他撥通了生意上的伙伴,朋友驚訝地告訴他,他的作坊前天就解散了,只剩下幾臺機器,大家還怪他發(fā)達了去外地也不給哥們兒說一聲。他眼前一黑,恨自己怎么沒有被車給撞死。
她背著化肥袋子站在他的病床前。滿身的塵土,臃腫的身子裹著灰土布衣衫。他把臉扭向了蒼白的墻,她說,昨天聽二狗子說的,當下就鎖了門來了。孩子在上學(xué),沒敢給他實話,說是你想我了,讓我來治高血壓。他仍然對著墻,閉著眼對她說:“我對不住你和孩子,你回吧,我不想活了,也活不了了?!迸死砹死眍^發(fā),說:“從嫁給你,你就恨我。我誤了你的學(xué)業(yè)。我爹要彩禮要窮了你家。以前我欠你的,現(xiàn)在我不欠你了:我給你養(yǎng)大了兒子,供他上學(xué)。這十來年你沒回過一次家,沒給家里一個子兒。細算下來,你倒要欠我。你是條漢子,這也是我敬重你的地方?!?/p>
男人雙腿骨折,出院時除了左腿有點跛外其它都沒大礙。他跟女人回了趟家,見了兒子。傻小子高出他一大截,眉眼里卻是他的影子。
第二天他就走了,又回到那座城市,那條街道。因為心里牽掛著女人,惦記著兒子,所以他更用心經(jīng)營,生意比原來還紅火。
他讓女人跟過來,女人沒答應(yīng)。他說:“你不怕我學(xué)壞?”女人說:“你要學(xué)壞我在身邊不更難堪?”
時間一晃又是幾個春秋,兒子考取了這座城市里最好的大學(xué),他的新廠房也剛剛建好。雙喜臨門,他也準備再好好干一場。她卻因為高血壓引起腦溢血送到醫(yī)院搶救。他得知消息又立即放下手里的一切駕車往家趕。
還好,她做了頭顱穿刺手術(shù),病情很快得到控制。他把她接到城里繼續(xù)治療,最終還是落下了右腿行動不便的后遺癥。醫(yī)生說要加強鍛煉,還有可能恢復(fù)行走。他仔細地清算了一下,就把眼下的一切都賣了,留夠兒子的學(xué)雜費,自己在兒子學(xué)校旁邊買了房,打算就在那陪她好好過剩下的日子。
他每天都扶著她在校園的林蔭道上練習(xí)走路。男人跟她開玩笑:“這下我們誰都不欠誰的了吧?”她笑:“只要我們都還活著,欠對方的債永遠沒還完的時候。” 他左腿不便,她右腿僵硬,每走上一步,他們的頭都要湊到一起,像一對不時耳語的戀人。傍晚的余輝,在他們的身上披上了金紗。
(編輯 高龍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