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莫自殺了。他以這種自我了斷的方式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震驚之余我的思緒陷入了深深的惶惑和迷亂之中。多年以后,我仍然無法準(zhǔn)確地說出那一刻復(fù)雜的心情。
他躺在一棵松樹下,身體蜷曲著。他的妻子艷蘭趕來了,拿一塊床單蓋在他身上,嘟噥了一句:死了還要丟人現(xiàn)眼!老莫就這樣走了,很長一段時間我一走進辦公室,仿佛就看見他伏案的身影和那滿是胡茬的面容,我的心不禁一陣陣地抽緊。
剛進單位的時候,老莫是我的頂頭上司,他樸實而憨厚的微笑讓我上頓生好感。他時常帶著我下鄉(xiāng)搞調(diào)查,做生產(chǎn)試驗,像一個兄長一樣對我照顧有加。我那時是單身漢,有時下鄉(xiāng)回來晚了,就去他家湊合一頓。他家三十多平米,擺著幾件舊家具,顯得凌亂、局促、逼仄。艷蘭不在,他就親自下廚煮面給我吃,搞得我這個下屬有些難為情。
老莫坐過牢,這是我后來才知道的。那時候他年輕氣盛,把一個小偷打成重傷,被判了一年多徒刑。出獄后,因是技術(shù)骨干,單位二把手孟局長拍板留下了他。從那以后,老莫與以前判若兩人。以前的老莫不拘小節(jié),自視清高,出獄后的他變得謹小慎微,埋頭于業(yè)務(wù),很快獲得了全局上下的一致好評。
他坐牢的那段時間,艷蘭帶著兩個孩子回了娘家。她的娘家在鄉(xiāng)下的山里頭,偏遠、貧窮,甚至不通公路。老莫出獄后就把她們接回了縣城,艷蘭當(dāng)時有些不情不愿。老莫的業(yè)務(wù)開始蒸蒸日上,多次受到上級的表彰和嘉獎。照這樣下去,老莫一定前程似錦。但是他倔強和耿直的脾性卻漸漸顯露出來。
這一年,單位組織干部職工討論一個項目。會上,他和一把手意見不合,頂了起來。老莫堅持認為上該項目純粹是面子工程,勞民傷財,毫無意義。一把手頓時火了,拍起桌子,就把他的副站長一職給扒了。艷蘭在得知這一消息后就開始對老莫沒有好臉色,這是后來我和老莫一起喝酒時才得知的。
那天很晚了,老莫約我出來陪他喝兩杯酒。剛在一家小餐館坐下,老莫就點起煙抽了起來。我說,你不是戒煙了嗎?老莫說,戒個鳥,不戒了!我看見他兩眼發(fā)紅,布滿血絲,一副斗公雞的架勢。我說,你這是咋地啦?老莫說,我把艷蘭打了!那一夜,我們喝了一瓶二鍋頭。我的頭有些發(fā)脹,不顧老莫的再三挽留,獨自走了。
第二天,老莫出事了。民警通知老莫家屬拿3000元錢去派出所取人。消息不脛而走:老莫嫖娼被抓了!他的家里卻拿不出錢,也許是艷蘭壓根就不想拿這筆錢。老莫在拘留所里被關(guān)了十多天,我感到痛悔不已。要是我多陪老莫一會兒,勸勸他,也許就不會出這個事了。以我對老莫的了解,他是不應(yīng)該犯這種錯誤的。他是一個有責(zé)任感的男人,可他為什么會走這一步呢?我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出事以后,艷蘭帶著兩個孩子離開了縣城。我去拘留所里探望過老莫,給他帶去了一條煙。老莫面色蒼白,眼如枯井,胡茬也更深了。我說,老莫,你怎么犯這種糊涂事了呢?老莫一言不發(fā),把頭深深地埋在雙膝之間。我不知道如何勸慰他,只是在接見室里枯坐著。后來我叮囑他要保重,就默默地離開了。
老莫出來后就回了單位。一把手卻向他揮揮手說,你不用來上班了。那語氣像驅(qū)趕一只令人生厭的蒼蠅或者蚊子。老莫去找孟局長。孟局長出差了,辦公室門窗緊閉著。老莫見到我,點了一下頭,就離開了。
生命是如此不堪一擊!
我常常爬上那座山,坐到那棵松樹下,聽風(fēng)簌簌地吹過,心里漫過無邊的悲戚……
(責(zé)任編輯 高云平)
作者簡介:李犁,原名李衛(wèi)國,筆名叢籬,屬馬,湖北成寧人。湖北大學(xué)中文本科畢業(yè)。1982年開始文學(xué)創(chuàng)作,作品散見于《詩人》《當(dāng)代詩歌》《羊城晚報》《江城青年》《中國言情文學(xué)》等全國60余家報刊,有作品在《芳草》《九頭鳥》等刊獲獎,且入選十多種文集。著有詩集《花信子》、中篇小說《白晃晃的陽光》、小說集《創(chuàng)痛》、長篇小說《暗塵》等,迄今發(fā)表作品累計70余萬字。系湖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