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箏

新疆阿拉爾市，遒勁的大漠孤煙，見證了一位丈母娘的失敗，也見證了一段動人的大愛傳奇。

人說，當(dāng)下最大的愛情殺手是丈母娘，她對選婿的高標(biāo)準(zhǔn)，會腰斬掉許多的愛情。從這一點說，林芬芳無疑是天底下最失敗的丈母娘。

她無力按自己的標(biāo)準(zhǔn)，為獨生女兒物色稱心如意的丈夫，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女兒往火坑里跳。

女兒剛剛大學(xué)畢業(yè)，尚在念大四的男友的父母就遭遇車禍，其父當(dāng)場死亡，其母成為植物人。可女兒誓死不回頭，執(zhí)意要在這深不見底的命運火坑里浴血起舞。

面對還沒出嫁，就沒心沒肺將娘家掏空的叛徒女兒，林芬芳毫無辦法，徹底完敗。最后，她索性陪女兒一起，縱身躍入火坑。她只能用這樣的方式，幫助女兒早日脫離苦海。

家被掏空，那個沒心沒肺的女兒啊

2012年7月24日下午，季小燦接到男友吳凱的電話：“小燦，我爸死了，我媽也快死了……”此時，季小燦正在新疆阿克蘇市建筑工程公司上班，她是資料管理員，她熱愛這份工作。這個電話，卻生生撕裂了她的人生。

季小燦，1989年生于四川資陽，父親季新河和母親林芬芳長期在新疆阿拉爾市郊承包大漠中的綠洲種植棉花，季小燦13歲那年也來到阿拉爾讀書。

高三那年，她和同班同學(xué)吳凱相愛。吳凱比她大兩歲，家住阿拉爾市，父母都是普通的小生意人。他們的戀情，一開始就遭到了季小燦父母的反對，父母覺得新疆只是她暫時漂泊的地方，他們更希望女兒的人生落腳點在四川。

但是少男少女卻愛得異常堅決，2008年7月，他們?nèi)缭敢黄鹂既胨锬敬髮W(xué)。季小燦是經(jīng)濟管理專業(yè)，專科，學(xué)制三年；吳凱是農(nóng)學(xué)系，本科，學(xué)制四年。

2012年6月，季小燦大學(xué)畢業(yè)后應(yīng)聘到阿克蘇一家建筑公司上班。不想，上班還不到一個月，男友家就發(fā)生了這樣的慘劇。

吳凱的父母同乘一輛摩托上街，被一輛失控的大貨車撞倒，父親吳澤帆飛出去二十多米，當(dāng)場死亡；母親?；▌t被卷入車底，命懸一線，已被緊急送往阿拉爾市人民醫(yī)院搶救。

當(dāng)季小燦火速趕到醫(yī)院的時候，看到吳凱絕望無措地蹲在搶救室門口。季小燦緊緊地抱住了男友，她告訴自己：不能哭，現(xiàn)在你是他惟一的精神支柱?！靶P，別怕，還有我呢，我也是這個家里的一份子！”當(dāng)即，她打電話回公司，要求辭職。

深夜11點，搶救室的門被推開，醫(yī)生出來告知病情：“患者雙下肢粉碎性骨折，顱腦損傷嚴重，顱內(nèi)積血嚴重，需要馬上做開顱手術(shù)。除非出現(xiàn)奇跡，否則……”

開顱清淤后，?；ㄒ廊粴馊粲谓z，病危通知書每天幾張幾張地發(fā)。怎么辦？吳凱更多的時候是在給亡父守靈，又到了該季小燦拿主意的時候了?！稗D(zhuǎn)院，轉(zhuǎn)到更大的阿克蘇兵團醫(yī)院去！”季小燦當(dāng)機立斷。

8月25日，醫(yī)生宣布?；ㄟM入植物人狀態(tài)。最要命的是，到9月中旬，醫(yī)療費已經(jīng)告罄，而且能借到錢的辦法都已經(jīng)想盡了。

吳凱想賣掉房子給母親治病，卻遭到了季小燦的反對：“媽成了植物人，出院后還需要長期療養(yǎng)，沒有個住的地方哪行？”

季小燦能想到的惟一辦法就是找父母幫忙，但她知道這有多難，父母本來就反對她和吳凱戀愛，怎么可能幫忙？吳凱父母出事，她甚至都沒敢對父母說！

但是季小燦還是來找父母了，季小燦說：“爸，媽，我辭職了?！本瓦@么一個消息，就將父親季新河氣得說不出話來。季小燦又說了：“媽，吳凱的爸媽出車禍了……”

季小燦在講述吳凱家發(fā)生的災(zāi)禍時，林芬芳的身子不時地痙攣。待女兒講完，林芬芳拍拍她的肩：“你做得對，分了就分了吧，不用覺得對不起那小子。媽贊成你辭職，換個環(huán)境，生活還得繼續(xù)?！?/p>

林芬芳突然瞪大眼睛再也說不下去了，因為她看見女兒平靜地給自己跪下了：“自打和吳凱相愛，我就從來沒想過要和他分開。苦也好，樂也好，都是我和他的事。我是吳家未過門的兒媳，媽，現(xiàn)在女兒家里有難，實在邁不過去了，你是我的娘家人，我求你幫幫我們。”

什么叫“女兒的家里”？什么叫“娘家人”？天哪，女兒已經(jīng)不是自家的人了，儼然吳家的兒媳了！林芬芳哭了：“我咋生了你這么個傻姑娘呀？”傻姑娘贏了，第一次，她從母親手里要到了5萬塊錢。

生命火炕里，同父母打一場沒有勝算的戰(zhàn)斗

季小燦就像一只在險峰負重飛翔的鳥，與她擦身而過的永遠是天塹峭壁。

10月，更大的難題擺在了眼前，季小燦突然想起，吳凱學(xué)校已經(jīng)開學(xué)一個月了！

男友還有一年就畢業(yè)了，已進入實習(xí)階段，難道就這樣讓他輟學(xué)？可是，除了輟學(xué)還能怎樣！他作為兒子，必須是家里頂梁柱呀！

能不能讓男友不輟學(xué)？季小燦問自己，問出了兩行苦澀的眼淚，得到了一個沉重如山的答案：“能！那么，自己就得把照顧他母親的重擔(dān)，獨個兒扛起來。”

季小燦的“方案”當(dāng)然遭到了吳凱的反對。但季小燦作為四川姑娘的“潑辣”性格，在這時候也表現(xiàn)出來了：“你不覺得你留下來完全是多余的嗎？與其咱倆耗在醫(yī)院里，倒不如讓你去完成學(xué)業(yè)，以后也好找份好工作掙錢！這個時候，最需要的是錢，你知不知道？植物人一躺可能不是幾年，很可能是一輩子，你不明白嗎？”

吳凱就這樣被女友“罵”回了學(xué)校。

沒有親身經(jīng)歷過的人，根本沒法體會照顧一個危重病人的艱苦。季小燦必須時刻守在?；ù睬埃梦灯魑咚屎硖幍姆e痰，稍有積滯就會堵塞呼吸；每天還得給她擦洗幾遍血肉模糊的身子，幫助她排便；由于沒有空床，實在疲倦就伏在她的床邊打個盹……

10月底，按照學(xué)校的學(xué)習(xí)計劃，吳凱被派往阿拉爾市郊的一個農(nóng)場實習(xí)。這天，他接到了季小燦的母親林芬芳的電話：“小凱，你愛季小燦嗎？”他答：“愛?！?/p>

林芬芳繼續(xù)說：“那請你主動和她分手，我只有這么一個女兒，我也愛她。”林芬芳的話，字字如刀，刀刀見血。

通完這個電話，吳凱就來阿克蘇見季小燦，路上，他眼淚已經(jīng)全部流干。進入病房，他看到了消瘦得不成樣子的季小燦。

鄰床的一個病人家屬用疑惑的眼光看著他：“你是病人的兒子？那姑娘是誰？我聽見她在給你媽擦身子時冷不丁會叫一聲阿姨，接著又叫媽?！?/p>

吳凱愧疚地說：“她是我女朋友?！痹捯魟偮渚驮獾綄Ψ降囊魂嚁?shù)落：“天哪，她僅僅只是你女朋友，她有什么理由替你當(dāng)牛做馬？你看把她都累成啥樣子了？你呢？你一個大男人為什么不來照顧你媽？”

一席責(zé)罵，更加堅定了吳凱要與季小燦分手的決心。傍晚，吳凱把季小燦叫到住院部樓下，忍痛向她提出了分手。季小燦呆了，拳頭狠狠地砸向吳凱，痛哭著飛奔而去，嘴里罵著：“沒有我，看你媽能活幾天？”

可沒過多久，傻姑娘的心就軟了，明白了：大難當(dāng)頭，自己就如那輪落日，如果自己走了，就意味著男友的黑夜即將到來；自己也如同那卷長風(fēng)，風(fēng)一停，大漠孤煙就無法挺立。她當(dāng)然也明白，這“分手”的背后，全是愛的借口。

她抹掉眼淚，又跑回了醫(yī)院。這一次，她堅定了一個信念，無論吳凱如何“攆”她，她也要駐守這非她莫屬的苦難深淵。

這次“分手事件”再次捍衛(wèi)了在桑花身邊，除了季小燦任何人都是多余的這一事實。吳凱又一次被“逼”到了他的學(xué)業(yè)中去。

就這樣，林芬芳背著女兒，暗地里發(fā)起的這場棒打鴛鴦的戰(zhàn)役，再次以自己的完敗告終。

11月初，桑花的生命體征趨于穩(wěn)定，出于沉重的經(jīng)濟壓力考慮，季小燦給她辦理了出院手續(xù)，將她送回到阿拉爾市的家中。

季小燦這個未過門的兒媳，就這樣在不知不覺間“過門”了。在未來的日子里，她必須更加細心，付出更多的心血，侍候這個被冠名為“未來婆婆”的植物人。

陪女兒一起跳火坑

戰(zhàn)敗的苦澀尚未散去，林芬芳就又看到了女兒沒心沒肺的一面。11月5日，季小燦又回“娘家”來了，這次又是來掏家的。

她首先看中了一個電磁爐，“媽，這個我拿過去給他媽媽煲粥?！苯又挚粗辛烁赣H剛買的一個躺椅，“爸，這個我也拿過去，她需要經(jīng)常換被褥，把她抱起來時，就可以放在這個躺椅上?！?/p>

臨走前，她頑皮地對氣得直想撞墻的父母笑了笑：“我就不謝了哈，我過那邊再想想還缺啥東西，下回再來拿。我這也是替你們著想，能省則省。放心吧，我要是沒錢了，還是要回來求助你們的。”

林芬芳和丈夫氣得險些背過氣去。

季小燦繼續(xù)在婆家的火坑里起舞。按照出院前醫(yī)生的叮囑，現(xiàn)在可以給病人用鼻飼的方式喂一些營養(yǎng)流食了。季小燦便買了魚片，熬成粥，榨成汁，再用注射器慢慢注入鼻管。

每喂一餐，就得花上兩個小時，而且這還是個技術(shù)活，導(dǎo)管的傾斜度太平，就會導(dǎo)致喂進去的流食倒流，太陡又會嗆著。

不過，幾天下來，季小燦就琢磨出了最佳角度。她跪在地上，雙手托著注射器的高度，正好最適宜婆婆咽食。

盡管季小燦時刻警惕著，險情還是發(fā)生了。12月底的一天夜里，桑花突發(fā)高燒，40攝氏度。

這是醫(yī)生重點叮囑的肺部感染癥狀！季小燦嚇壞了，趕緊撥打了急救電話，?；ㄓ忠淮翁蛇M了阿拉爾市人民醫(yī)院。

接著又得籌醫(yī)療費，季小燦還是只能想到“娘家”。這次，季小燦一出現(xiàn)，母親就發(fā)現(xiàn)了異樣。林芬芳久久地看著她，淚水大顆大顆地往下掉：“我的傻女兒啊，你照照鏡子吧，看看你都瘦成啥樣子了。”

季小燦受到觸動，淚水洶涌而出，是的，這些日子，她太苦了。她不孝，她讓父母心痛了，她撲進母親懷里：“媽，沒關(guān)系，誰讓我愛他呢？他家不能沒有我。我不是來照鏡子的，是來拿錢的。家里要是沒錢了，就請幫我借借吧?！?/p>

一旁的季新河氣極了，又要打電話給吳凱，臭罵他害了女兒。季小燦搶過電話：“爸，這不能怪他，他是被我逼著去上學(xué)的，而我卻是自愿留下來照顧他媽，所以他的內(nèi)心比我更難受。求求你，體諒一下我們和我們的感情。”這就是愛的邏輯，荒唐得無以批駁。林芬芳沒招了，把家里的幾張存折，全交給了女兒。

家被女兒掏空了，林芬芳的心也軟了。她明白了一個無法改變的事實：傻女兒對那小子的愛情太牢固了，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動搖。而殘酷的是，娘家已被掏空，接下來，她怎么辦？

林芬芳無奈地做了一個最失敗的決定：將自己也“交”給女兒吧，陪她一起跳這個火坑，幫她早日脫離苦海。她的決定，居然還得到了丈夫的默許。

林芬芳一踏進醫(yī)院，就知道自己再也無法脫身了。一方面，她聽著醫(yī)生和病友們對女兒的贊美之詞，被深深地感動；另一方面，她親眼目睹了女兒照顧?；ǖ钠D苦，她必須留下來幫女兒。

林芬芳的加盟，很快就出現(xiàn)了奇跡。2013年2月4日，林芬芳給桑花擦洗身子，在給她擦手的時候，突然感覺到她的手指蠕動了兩下，同時嘴里發(fā)出啊啊的聲音。

林芬芳興奮不已，趕緊讓女兒去叫醫(yī)生。主治醫(yī)生劉喜文也很驚訝：“病人能活下來就已經(jīng)是奇跡了，現(xiàn)在又有了蘇醒的跡象……”

金不換的兒媳和丈母娘

一個“跡象”，成了希望的火種。林芬芳打聽到，喚醒植物人的方式大都是幫其回顧過去記憶深刻的事情，反復(fù)刺激其情感神經(jīng)。可是她并不了解?；ǖ倪^往，便想到讓女兒嘗試這個辦法。

季小燦卻不愿回顧那些苦澀的過往，寧肯給婆婆描繪“未來”，她相信斑斕的明天，一定比舊事更能刺激她的神經(jīng)——

“媽，你快醒來吧，你何時醒來，我和吳凱就何時結(jié)婚。然后，我們帶你一起去海南島旅游。媽，你愿意嗎？愿意就眨眨眼……”；“媽，你還沒看過大海吧？它就好比地球上最大的綠洲，海底更漂亮，等你醒了，我們就帶你去‘海底世界住上一些日子。想去嗎？想去就點點頭?！保弧皨?，通過這場災(zāi)難，我們一定要學(xué)會享受生活。吳凱就要畢業(yè)了，等你蘇醒了，我也就可以上班了。我們一起掙錢，這個家很快就會富裕起來，他看好了阿拉爾市以西40公里外一片肥沃的綠洲。等我們有錢了，就在那里建一個葡萄園和一座別墅，把你和我爸媽都接去安度晚年。這樣的日子你喜歡嗎？喜歡就抬抬手?！?/p>

在季小燦描繪的一個個“美好明天”中，加上林芬芳照顧病人更加細致有方，真正的奇跡果真誕生了。

2013年3月25日晚上，季小燦發(fā)現(xiàn)?；ㄅ︳夂现?，忙問：“媽，你是想叫我嗎？我是季小燦。”

驚奇的一幕發(fā)生了！桑花真的明明白白地叫了出來：“小燦——”看到這一幕，林芬芳感動不已：“孩子，她醒來后叫的第一個人，就是你，你沒有白照顧她??！”

奇跡還在持續(xù)發(fā)生，這以后，?；ǖ恼Z言功能逐日恢復(fù)。兩個月后，她已能說整句的話……5月10日，?；◤氐赘鎰e醫(yī)院，回到家中。

被她“帶”回家的，除了死心塌地的準(zhǔn)兒媳季小燦，還有被女兒拉下水的林芬芳。母女倆一起照顧?；?，就輕松多了。

2013年6月，吳凱大學(xué)畢業(yè)，在新疆阿拉爾市農(nóng)一師八連擔(dān)任技術(shù)員。這個陰霾密布的家終于開始迎來曙光。

?；ǖ挠洃浺矟u漸恢復(fù)，她不光記住了兒媳和親家母的好，也記住了兒媳給她描繪過的那些“美好明天”。

她自然知道，海底世界、葡萄園、別墅，都那么遙不可及，但是讓兒子給季小燦一紙婚書，總可以兌現(xiàn)吧，也算是給季小燦父母的一個安慰。

2013年7月1日，吳凱和季小燦領(lǐng)取了結(jié)婚證，并在這天舉行了簡單的婚禮。來祝賀的，除了季小燦的父母、吳凱的親友，還有很多的街坊鄰居。

絡(luò)繹不絕的客人，滔滔不絕的贊美，涌向林芬芳母女，他們稱季小燦是“大漠的兒媳”、“金不換的兒媳”。這樣的美譽，同樣給予了林芬芳，稱她是“金不換的丈母娘”。

在給岳父母敬酒時，吳凱感動得雙眼噙淚，他說：“今天，有3個‘要愛。我正好可以送給我的妻子我的媽媽和岳父岳母，今生，我除了要愛媽媽愛妻子，更要愛岳父母。”

林芬芳的心里暖暖的，季新河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有你這番話，我把女兒交給你也放心了?！比缓髮ε畠赫f：“小燦，對不起，沒給你準(zhǔn)備任何嫁妝，但這不是爸媽的錯，家已經(jīng)被你掏空了。沒關(guān)系，爸媽就是你的嫁妝！你媽媽非常愿意跟著你一起‘嫁過去，繼續(xù)照顧婆婆，我自然也要努力向她學(xué)習(xí)?！?/p>

季小燦流下了幸福的眼淚。有了爸媽的支持，她有理由相信，那些在婆婆面前描繪過的斑斕的明天，或許都會實現(xiàn)；至少，可以以幸福之名，挽著愛人，帶著父母，推著婆婆，一起看大漠孤煙，長河落日……

（責(zé)任編輯：花掩月xuxi2266@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