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蔻梁
我時常著迷于某種“家傳”的秘技——那是一種怎樣安心的堅持,才能把上一代人的心血繼承下來,然后原原本本地交給下一代??傆行r候,被某些誘惑勾引著,就追逐更輕松,更繁花似錦的新鮮去了,于是一些來自祖輩的東西就逐漸消融在越來越繁華的大街上,被往來的車輪壓進泥土中。幸而愿意堅持的人還是有的,鉆進某條偏僻的巷子里,突然,就聞到了一陣有些日子的香味。
早上9點,24歲的陳高志已經(jīng)在店里忙碌了6個小時。
是海豐。車開進海河路,剛從大路轉(zhuǎn)入小路口,已經(jīng)聞到空氣里面那股醇厚的肉香——香料的味道深入肉的肌理里面,攪動著肉本身的滋味,再散發(fā)出來。
住在這條街上的人知道,當(dāng)這種味道填滿整條街道的縫隙,木興家的牛肚就燜好了。
這是一個經(jīng)營了22年的牛肚店,除了牛肚以外,還有牛雜和牛腩。
煮牛雜的爐灶和肉案正當(dāng)著店門口,臨街,全開放。直接用肉的氣味和湯的翻滾呼喚過往的客。
父親告訴兒子,一定要堅持用當(dāng)天最新鮮的牛雜,這樣才好吃,才健康干凈。所以木興家的牛雜從來都不過夜。賣不完怎么辦?我問,“不會賣不完,中午一點左右就賣完了?!?/p>
陳高志每天凌晨3點就要起床,去屠宰場買當(dāng)天的新鮮牛雜和牛骨頭。
回來以后就著手安排人洗牛雜,自己則開始按照祖?zhèn)鞯呐浞桨九9菧歪u。熬完湯剩下的牛骨堆在店鋪旁邊一條小巷的轉(zhuǎn)角處,每天都會堆出一座齊腰高的小山——那么多的骨頭,也不過熬出兩個大鋁鍋的濃湯而已。
洗干凈的牛肚就用滾水煮到軟熟,用指甲掐一掐,就知道火候到不到。陳家的秘方是把滾水里的軟熟牛肚放進冰水里去激一下,這樣炮制出來的牛肚會非常爽口,不會軟趴趴沒有筋道。而且這樣可以把沾在牛肚面上的廢油和污垢洗凈,吃起來不油膩,也完全沒有內(nèi)臟慣有的“臟臟的”感覺。另外一個“陳家理論”是用冰水激過,牛肚的香味就會“藏”在肉的纖維里不出來了,所以更有肉香。不管有沒有科學(xué)根據(jù),舌頭本身倒是頗為認可。
肉案邊上有一大桶油汪汪、紅彤彤的辣椒醬,也是家傳的秘方,牛雜少了那一勺醬,味道還真有點上不著天,下不挨地。
11點半過后,來買牛雜的人就多了。沒有什么排隊的概念,總之都眼巴巴地看著那把年輕的刀把牛肚牛腸切成小塊,扔進一鍋很濃稠的鹵湯里稍微煮著,讓它們進味道。與此同時抓起大把的豆芽和生菜,放入另外一鍋稍微清些的牛肉湯里去焯。取塑料袋,素菜墊底,笊籬下鍋撈起牛雜,放入,加湯,撒蔥花,海鮮粉,扎袋口,用另外一個小袋子將辣椒醬盛起,扎好。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加上中途兩個洗得雪白锃亮的鍋蓋開開合合,有點讓人眼花繚亂。
中午1點,醬桶見底,鹵湯也沒有了,放肉的盆子里只剩下一點渣渣,要吃,便等明天。
父親陳木火還是個小伙子的時候,在一個木頭棚子底下賣狗肉。慢慢地,他開始自己琢磨著把平時人們不吃的牛雜變成美味,一來二去,也就成了這個地區(qū)的“牛雜創(chuàng)始人”。從4元一斤到如今25元一斤的牛雜,養(yǎng)大了三個兒子,買下了如今住著的一棟小樓,對家庭總算有個交代。
父親老了,如今掌管這家店的是兒子陳高志,跟父親學(xué)了四年,終于可以自己獨當(dāng)一面。他說,從小就吃著牛雜,聞著牛雜長大,感覺好像自然就會做這個活兒。
我問陳高志,會一直守著他父親的牛雜店,再傳給他的兒子嗎?他笑笑,不回答,眼睛看著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