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宇斌

喬治是個著名導演，他接拍電影時，始終堅持一條原則：他對演員的任用擁有最終決定權。為此，他曾多次在用人方面和電影投資方鬧翻，最終不是對方妥協(xié)，就是喬治拒絕執(zhí)導該電影。喬治認為他必須保證電影的質(zhì)量和效果，對觀眾負責。

喬治喜歡啟用新人，讓他們在自己的電影中擔綱重要角色。他的慧眼識珠既延續(xù)了電影的成功，又降低了拍攝成本，更捧紅了一大批年輕演員。最為傳奇的一次是，有一天他到飯店吃飯，發(fā)現(xiàn)一個服務生的形象氣質(zhì)很符合他新電影里的一個角色，于是他果斷邀請服務生去試鏡。結果試鏡效果很好，喬治就請他加入了劇組。最后服務生憑借著在電影里的出色發(fā)揮，以黑馬姿態(tài)奪得了最佳男配角的稱號，成為電影界的美談。

然而近年來的經(jīng)濟危機，使整個電影界沉寂了不少。喬治已經(jīng)整整兩年沒接拍電影了，再加上他在金融市場上的投資失敗，使他財政狀況捉襟見肘。他急需執(zhí)導一部電影來增加自己的收入。終于，好消息來了，“華輝”電影公司為他開出豐厚的報酬，邀請他執(zhí)導一部新電影。盡管這次的編劇和監(jiān)制都是他以前的老搭檔，劇本他也很喜歡，但喬治心里卻有個疙瘩。原來“華輝”以前曾兩次試圖與喬治合作，但結果均因“華輝”老板指定要在電影中出演的演員未能滿足喬治的要求而合作破裂。這次老板依舊有他的條件，那就是要讓他的兒子保羅來擔任男主角。

喬治思量再三，決定對演員試鏡了再說。然而根據(jù)他的經(jīng)驗，這種大老板的公子哥兒從小到大養(yǎng)尊處優(yōu)，不可能體驗到社會底層的酸甜苦辣，但電影里的男主角卻是一個出身在撿破爛家庭的青年，影片講述的正是他憑借驚人的毅力和過人的才智，在社會上各行各業(yè)中來回闖蕩，最終成就一番事業(yè)的勵志故事。喬治認為，演員一旦缺乏對角色身份背景的體驗，就不可能完全詮釋出角色里的精氣神。況且這種富二代大部分都是依仗父輩的影響力，自身有實力的少之又少。

演員試鏡安排在周末下午1點，在“華輝”旁邊的大酒店套間里進行，老板的秘書格林陪同。雖說保羅已經(jīng)是指定的主角人選，但正規(guī)的試鏡流程還是必不可少的?？斓?點的時候，除了保羅之外，其余的演員陸續(xù)都到了，一個年輕的清潔工正在抓緊對試鏡間作最后的打掃。

1點一到，喬治就宣布試鏡開始。格林趕緊說：“保羅還沒到呢，他是主角，按理說要第一個試鏡的。咱們再等他一會兒吧?！?/p>

喬治平時最討厭不守時的人，他兩眼一瞪：“早就通知過1點準時開始，現(xiàn)在時間已到，我們沒有理由為了等他而耽誤大伙兒的時間。先讓其他人試鏡?！备窳肿灾硖潱缓米髁T。

對演員們的試鏡效果，喬治總體還是滿意的。但他最擔心的人——保羅，卻遲遲未出現(xiàn)。兩個小時過去了，其他演員都已試鏡完畢，清潔工以為他們已經(jīng)結束，就趕緊進來對房間進行清掃保潔。格林很不安，他怕喬治大發(fā)雷霆，就小心翼翼地說；“導演，我想起來了，保羅好像今天要參加一個同學的生日派對，所以可能耽誤了時間，咱們再等等他吧?！?/p>

喬治并沒有發(fā)火，他甚至也沒有聽清格林的解釋，因為他的注意力被房間里那位年輕的清潔工吸引住了。只見那小伙子身材修長，皮膚黝黑，動作干練，盡管身上穿的是被很多人瞧不起的清潔員服裝，但卻無法掩蓋他眉宇間的那種自信和樂觀。喬治心想，這小伙子的“硬件”倒是和電影里的男主角很相符，不如趁此機會給他試試鏡，看他演技如何。雖說一個清潔工壓根不可能會表演，但試試無妨嘛。反正保羅還沒來，與其干等還不如找點事兒干。

當清潔工聽到這個大導演居然讓自己過去試鏡時，顯然受寵若驚。他放下工具，小跑來到喬治跟前，興奮地說道：“喬治導演，久聞您的大名，當我從經(jīng)理那兒無意中得知您今天要在這兒試鏡時，我想盡各種辦法將我的工作班點調(diào)到了此時此地。能見您一面我就很滿足了，居然還能得到試鏡機會，我……我真的太幸運了！”

喬治微笑地擺擺手，示意他無須過分激動，接著向他講述了目標角色的一些情況。清潔工表示明白，于是就開始了試鏡表演。此時，輪到喬治驚訝了，這個小伙子仿佛天生具有表演的天賦，他對目標角色的心理活動拿捏得恰到好處，將言行舉止演繹得完美無瑕；他的舉手投足和一顰一笑，似乎就是按照喬治的想法嚴格執(zhí)行的。

試鏡結束后，還沒等清潔工開口，喬治就激動地搶先問道：“你以前有沒有學過表演？能給我簡要地講述一下你的成長經(jīng)歷嗎？”

清潔工興奮的眼神黯淡下去，他搖搖頭，聲音低沉地說道：“我從小父母離異，身體殘疾的父親獨自一人將我拉扯大。我懂事后，就幫著父親分擔家庭負擔，白天跟他一起去撿破爛，晚上我就溜到一些飯店的后門，揀一些剩飯剩菜來充饑。我長大后，既然沒有上學機會，干脆就到社會上去找活干。我在碼頭搬過磚，在餐廳當過刷碗員，也在街上派過傳單。3年前我終于有了一點積蓄，就做起了小買賣。一開始還賺了一小筆錢，但等我將所有積蓄拿出來準備大干一場時，卻遇上了經(jīng)濟危機，我的生活又重新掉進了深淵。幸虧天無絕人之路，趕上這家酒店招聘清潔工，我就應聘進來了。至于表演，”清潔工頓一頓，“我學過，不過老師并不來自什么影視學校，而是社會上形形色色的人。當我在社會上摸爬滾打時，正是他們使我感受到人情冷暖，教會我各種生存法則。為了生存，我不得不戴著不同的面具，在不同的人面前進行著不同的表演?！?/p>

喬治默默地聽著，眼睛漸漸濕潤了。這其中既有為清潔工的堅強而感動，又有為自己發(fā)現(xiàn)一個適合出演主角的新人而激動，更有為自己不能像以前那樣隨心所欲地任用演員而哀傷。

這短暫的沉默，突然被格林興奮的聲音打斷了：“噢，保羅來了，我就說嘛，他馬上就到的嘛?！?/p>

幾個人朝房間門口望去，只見一個白白胖胖的小伙子輕松地走進來，他把肩上的名牌挎包往邊上一扔，對喬治大大咧咧地說：“和同學玩去了，就稍微晚了點過來。我們趕緊開始吧，待會兒我還有別的事情呢。”

喬治忍住心中的怒火，盡量平靜地向保羅布置角色要求。沒想到保羅還沒等他說完，就不耐煩地打斷他：“好啦，哪來這么多要求？今天無非就走個過場嘛，隨便點就行了，這么較真干嗎？”接著咧嘴一笑，“不管如何，你還不是都得讓我出演主角？”

保羅開始試鏡表演了，但他的演技實在太差，而且態(tài)度極不認真，嬉皮笑臉的。才剛演一半，他就說他要上廁所。

喬治站起來，調(diào)整了一下情緒，拍著清潔工的肩膀說：“說實話，你就是我心目中這個角色的最佳演員，幾乎符合一切條件。很可惜，我沒有能力讓你出演。但我也想清楚了，經(jīng)濟困難不算什么，關鍵是要樂觀和自信，同時切記不要因為小便宜而丟掉自己的原則。只要能做到這些，我相信再大的困難都能克服。希望下一次，我能夠讓你走上影視之路?！苯又D(zhuǎn)頭對保羅說道：“我相信你能出演主角，但導演不會是我。后會有期?！闭f完扭頭就走。

格林急了，趕緊上去把喬治攔住，不悅地問道：“這是怎么回事？你還履行咱們的合同嗎？”

喬治指著清潔工，不卑不亢地回答道：“除非是讓他演主角，否則咱們的合作到此結束。我現(xiàn)在雖然窮，但我依舊不會為了錢而在用人方面向你們屈服?！?/p>

格林緊盯著喬治的眼睛，突然笑了，他輕松地說：“導演先生，我相信你還是會和我們合作的。因為保羅——”

“是我?！眰鱽淼氖乔鍧嵐さ穆曇簟?/p>

“什么？”喬治驚訝地轉(zhuǎn)過頭米，眼前是清潔工燦爛的笑臉。他愣了幾秒鐘，才重新走到清潔工跟前，思維依舊一片混亂：“你說你是……保羅？那你之前所說的……都是假的？還有，”喬治的手朝白胖小伙子一指，“他又是誰呢？”

清潔工——現(xiàn)在該叫他保羅了——請喬治在椅子上坐下，并為他沏上一杯咖啡，才向他解釋這令他一頭霧水的一幕。

保羅說道：“我的確是保羅。剛才說的除了對您的仰慕之外，其余基本是假的。不過我父親雖說是電影公司的老板，但他并不溺愛我。我小時候想吃零食，就要先去做家務，父親才給我零花錢；從小學開始我就在學校寄宿，為的是鍛煉生存適應能力；后來在個人興趣和父親建議的雙重作用下，我以全國第3名的成績考上國內(nèi)最好的影視學校，打算長大后從事影視事業(yè)。這一次，為了能演好這個角色，我在3個月前就開始社會體驗，一直到現(xiàn)在為止，先后搬過磚、刷過碗、派過傳單，甚至到地攤上去做小買賣，我的皮膚也是因此而曬黑的。今天我做的這一切，一個重要原因是為了能更逼真地展示自己。格林叔叔一直在配合著我，還有戴爾，他負責冒充我的身份?！?/p>

喬治終于搞懂事情的來龍去脈了，但他依然有一件事不明白：“按你的表現(xiàn)，就算你直接以真實身份出現(xiàn)來參加試鏡，我相信我也會對你很滿意的。為何要這么大費周章呢？還有，萬一當時我沒有讓你這個‘清潔工過來試鏡，你的計劃不是泡湯了嗎？”

保羅回答說：“這幾年‘華輝的電影質(zhì)量一直不太好，我們認為主要問題是導演的能力不夠，以及在演員選擇上完全聽從安排，缺乏自主見解。論導演才能和對演員的挑選能力，您在圈內(nèi)是首屈一指的，因此希望能再次和您合作。我父親對前兩次強迫您使用指定演員而導致合作破裂一直感到很內(nèi)疚，其實他很敬佩和欣賞您這種堅持原則的精神，也贊成您的做法，只是當時礙于董事會的利益沒辦法而為之。這次為求打好翻身仗，我們原本打算讓您直接挑選演員的，但我父親得知您最近財政狀況不太好后，卻突然想試探一下您在金錢誘惑面前是否還能堅持自己的選擇，所以才故意增加了‘必須任用保羅這個條件。如果剛才您為了滿足我們要求而不顧實際效果選擇了戴爾，說明您的電影也不再保證質(zhì)量了，那我們的合作就真的破裂了。至于為啥我知道您會讓一個清潔工試鏡？”保羅自信地笑笑，“首先您那個讓服務生參演電影并獲獎的案例給了我信心，其次我對自己的表演能力有足夠的自信，更何況我還為您制造了足夠的等待時間。”

喬治感慨地點點頭，說道：“你真是一個天才演員，不僅自己完美地完成了試鏡，還讓我在無意中也參加了特殊的試鏡。好吧！咱們合作愉快！”

（責編：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