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君
【簡介】:周艾思是個騙術(shù)拙劣的騙子,可陸井瑄被騙了一百多萬仍舊心甘情愿,她心疼他笨,不忍再騙他,卻在被自己親哥哥算計后得知,她騙他,早就不是第一次……
楔子
“陸先生,今早指數(shù)仍舊下跌,做空嗎?”
陸井瑄一大清早就接到證券經(jīng)紀人周艾思的電話,沒來得及喝完黑咖啡,便匆匆系上了領(lǐng)帶,準備出門。
收拾妥當(dāng),他在玄關(guān)處頓住。
一束百合在透明的長頸花瓶里怒放,豐碩的花瓣垂下來,剛好將倚在花瓶上的巨大相框稍稍掩住一點。
于是那照片里的女人,看上去就像耳畔別了一朵花似的,分外嬌俏。
陸井瑄伸出手去,手指在她的臉頰停留片刻:“吳歆,早安?!?/p>
說完這句,他忽然意識到手機還在耳邊電話并沒有掛斷,周艾思還在那端等他吩咐。
“做空?!标懢u毫不猶豫地下達指令,稍作停頓,又說道,“下午沒事的話,到我公司來一趟。”
他掛了電話,眉梢一動,臉上勉強浮出一絲微笑。
第一章
助理小沈挺喜歡周艾思到公司來,平時暴戾的陸總看見周艾思總是很高興,批評她的次數(shù)就少許多。
聽說她是位證券經(jīng)紀人,看來陸總投資股票應(yīng)該賺了不少。
小沈端了茶水進去,看見陸總臉上難得地掛著笑,便趕緊奉了茶掩門而去。
門砰地被關(guān)上,偌大的辦公室,只剩下周艾思與陸井瑄相對而坐。她忽地緊張起來,陸井瑄一向?qū)λY遇有加,可不知為什么,周艾思卻有些怕他。
“陸總,”周艾思不知道他叫她來究竟有何用意,只得沒話找話,“這是你本月的收益報表?!?/p>
他接過去,只匆匆地瞥了一眼就抬起頭來,定定地盯住周艾思看。
她和吳歆已經(jīng)超越了相像的范疇,簡直就是復(fù)刻版,只是氣質(zhì)略有不同。周艾思一頭短發(fā)沉穩(wěn)干練,而記憶中的吳歆長發(fā)及腰,永遠柔媚可人。
一模一樣,可陸井瑄知道,她不是吳歆。
吳歆死了,尸體他親眼所見,更何況他也派人查探過,她們血型完全不同。
陸井瑄盯了她許久,直到她的臉色轉(zhuǎn)為煞白,有了幾分驚惶的模樣,他才慢騰騰地開口:“周小姐,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我已經(jīng)陸續(xù)從貴公司認購了一百二十萬的股票?!?/p>
說到這里,他頓了一下,像是在跟周艾思確認數(shù)目。
可不等周艾思回答,卻又繼續(xù)說道:“我去交易所查了一下,發(fā)現(xiàn)沒有我的賬戶。我想請周小姐解釋一下,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語氣溫和,周艾思卻是驚出了一身的汗。
這是個十分拙劣的騙局,那些所謂的開戶證明和收益報表全是偽造,陸井瑄只要稍一查探,謊言不攻自破。
周艾思一怔,演技在這一刻起了關(guān)鍵作用。
“對不起。”她將頭一低,眼淚順勢而下,“我哥哥患了重病,無錢醫(yī)治,才挪用了你的錢。我會盡快還上的?!?/p>
哥哥她倒是真的有,不但沒有生病,還比一般的健康人更加精力充沛,徹夜賭博連瞌睡都不帶打的。
這又是個一戳即破的謊言,只要他動動手指打個電話就能查明真相。
可她的眼淚一下來,陸井瑄整個人便呆住了。
她們連哭起來的樣子都如此相像。
吳歆哭的時候,也會先吸一下鼻子,然后眼淚才會從臉頰慢慢滾落。他曾經(jīng)對她發(fā)過誓,永遠也不會讓她流眼淚。可之后他眼睜睜地看著她死,無能為力。
她是陸井瑄心底最隱秘的傷,稍稍一碰,就刺骨地疼。
柳眉,杏眼,微翹的嘴唇,不施脂粉,因而更顯得清秀異常。即便只是相似,這一哭,他心疼依舊。
陸井瑄呆了半晌才開口道:“那一百多萬,我就不追究了。”
周艾思愣住。看來哥哥說得不錯,陸井瑄是個癡情的人。
一個人越癡情,也就越好騙。
她逃過一劫,還沒來得及高興,陸井瑄卻又說話了。
“只是有個條件,你要陪我出去一趟?!?/p>
第二章
周艾思在普吉島的酒店房間等陸井瑄,雙手將裙擺拽得皺巴巴。
連她自己都有些奇怪,這打心底升騰起來的緊張情緒,究竟從何而來?
其實有什么好緊張的呢?又不是第一次行騙,她騙過的男人早就能組成一個加強連。
選陸井瑄下手實屬偶然。那天哥哥周皓在賭場手氣不佳,輸了個精光,氣悶之下約了周艾思到旁邊的會所喝咖啡,恰巧遇到了他。
久騙成精,第一眼看到陸井瑄,他們就斷定他好騙。
典型的商務(wù)精英,喝咖啡不加奶與糖,說話時言簡意賅,一看就是商場得意情場失意。
最關(guān)鍵的是,在結(jié)賬時周皓眼尖地瞟到了他錢包里的照片,他便回過頭來看著周艾思,嘴角撇起來,慣常地壞笑:“有意思,你跟他女朋友長得一模一樣?!?/p>
周艾思馭男無數(shù),愛情游戲玩得多了,男人這種生物她看得透徹得很,個個油腔滑調(diào)朝三暮四,沒一個靠譜。
這個年代,居然還有人在錢包里放女朋友照片?實在是最佳的受騙對象。人傻錢多速來!
不出所料,接近他果然不費吹灰之力。
周艾思在會所門口攔住他:“先生你好,能耽誤你兩分鐘時間嗎?”
他有些愕然地看著她,眸光如星辰般,一閃一閃,愣了一分多鐘才應(yīng)承下來。
周艾思多年來專業(yè)行騙,早就是扮什么像什么。她扮作證券經(jīng)紀人,順利地讓陸井瑄打了十多萬到她的賬戶上。
一次得手,后面便更加順遂,不出三個月,就騙了一百二十萬。
這大抵是她干得最順利的一票生意了,美人計苦肉計等全都派不上用場,不過是每天給他打一次電話,偶爾去他們公司坐坐,就收獲頗豐。
僅僅因為像他女朋友,陸井瑄就出手如此大方,憑著周艾思的經(jīng)驗判斷,他一定深愛她,然后又失去了她。
正胡思亂想間,門鈴忽然響了起來,周艾思鎮(zhèn)定片刻,理了理妝容就趕緊去開門。
之前無比緊張,等真正見到他了,倒又凜然無懼了。橫豎不過是男女間的那點事,她身經(jīng)百戰(zhàn),早就是個中老手。
周艾思側(cè)著身站在門口,有意要讓他進房間來。陸井瑄卻在門外站定了,并沒有要進去的意思。
“吃了藥再睡吧。”他將一盒感冒藥遞到她面前,表情淡淡的,像是做慣了這類事。
連她自己也沒太在意,普吉島晝夜溫差大,她一下飛機便有些感冒。
將藥接過來時周艾思有些呆呆的,她收過許多價值不菲的禮物,鉆石、名牌包、無限量透支信用卡,可這些她從未看在眼里,反正騙來的錢,總是左手進右手出。
人生在世,給什么就享受什么,她很懂得及時享樂,從來不為任何人任何事稍作停留。
唯有這一次,她莫名其妙有些感動。
就在她發(fā)愣間,陸井瑄已經(jīng)悄然轉(zhuǎn)身離開。待周艾思回過神,只瞥見他一個背影,汗透衣衫,他的脊背濕了一大片。
想必這大半夜的在島上不容易找到藥店,他肯定走了不少路。
之前害怕他進來,可他就這么走了,周艾思又忽地有些失落。
她自己也有些不明白,這究竟是為什么。
第三章
夜色剛籠上來,普吉島上便漸次亮起了燈。
周艾思昨晚吃了藥,白天躺了一整天才稍稍有了些精神。陸井瑄倒是很識趣,知道她生病貪睡,只下午來了個電話提醒她起床吃藥,便沒有再打擾。
她吃完藥又倒頭睡去,再醒來,已是暮色四合。
陸井瑄拖了老大一個箱子來敲門,他探頭進來,雙眸閃亮:“跟我出去走走吧。”
那藥倒是極有功效,周艾思晃晃腦袋,覺得神清目明,感冒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
她有些搞不懂陸井瑄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周艾思這些年來騙人無數(shù),很少有被騙了還像他這般鎮(zhèn)定自若的,他不是腦子有問題吧?
可如今有把柄在他手里,周艾思不敢放肆,審時度勢一番,趕緊披了件衣服跟他出門。
到了海灘,她才知道箱子里面裝了整整一箱的煙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瞞過了海關(guān),給運過來的。
陸井瑄往外倒騰那些煙花棒,笑起來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她小時候也喜歡看煙花。
自幼父母雙亡,她與周皓相依為命,住在貧民窟里,吃了上頓沒下頓。
窮人家的孩子也盼過年,雖然沒有新衣服穿,可周皓總能變戲法似的變出一大盤餃子來。
兄妹倆吃著熱騰騰的餃子,到了凌晨,依偎在窗口,看整個城市的夜空被煙火照亮。那一瞬的溫暖,似乎就能支撐他們挺到下一個除夕夜。
想起這些,她忽地濕了眼眶。其實有誰生來就想做騙子呢?一開始是生活所迫,到現(xiàn)在,是無法抽身。
她呆呆地坐在沙灘,看陸井瑄將煙火排成各種形狀,心形的、五角星形的……
“喂,你過來?!?/p>
陸井瑄將一根煙花棒塞到她的手里,握住他的手一支一支地,將所有的煙花點燃。
他的手掌溫?zé)釢駶?,像是清晨初升的太陽,暖暖的,似乎還帶著露水。
煙花逐個被點亮,周艾思側(cè)過頭去,有些呆呆地盯著陸井瑄的側(cè)臉?;鸸庥痴罩拢麄€人被籠罩上一層昏黃的光暈,看上去異常溫柔。
“陸井瑄?!彼p輕地喚了他一聲,“我是個騙子,你知道嗎?”
陸井瑄不以為然地“嗯”了一聲,像是根本沒有聽見她在說什么一般。
他當(dāng)然知道她是個騙子,騙術(shù)那么拙劣,又怎么瞞得過他的法眼?可他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吳歆,一定一定,要帶她到普吉島看一次煙花。
到此刻,陸井瑄仍舊記得當(dāng)初她偎在他懷里,強迫他發(fā)誓的情形。她在他懷里滾來滾去,像只不安分的小貓咪:“你發(fā)誓嘛,快點發(fā)誓。”
可惜他對她發(fā)了無數(shù)的誓,卻沒有實現(xiàn)一個。
于是他甘愿被騙,只為了那張與吳歆一模一樣的臉。
他神思恍惚,完全沒有注意到周艾思將唇湊了過來,她在他臉頰重重地印上了一吻:“我怎么忽然有點喜歡你呢?”
陸井瑄明顯一怔,似乎是被這句話給嚇到了。即便她像吳歆,可到底不是她。
不過很快周艾思就撇撇嘴,大聲嚷嚷道:“有點幽默細胞好不好,我騙你的!”
是啊,她專業(yè)行騙,甚至連自己也騙。
煙花亮起來,她仰著頭,微微地側(cè)過臉去,這樣就不會有人看見她的眼淚。
周艾思心底明白,他對她所有的好,不過只因為,她像另一個人。
這實在是比他不愛她還更令她傷心的一件事。
第四章
周艾思偷偷溜回了國。這一次,她是陰溝里翻了船。
最近手頭緊,周皓一個人窩在家里玩電子游戲,見了周艾思頭也沒抬:“怎么?被發(fā)現(xiàn)了?”
常在河邊走,濕鞋是常事,從前周艾思總是不以為然。
可這一次,她窩在客廳那張褪了皮的舊沙發(fā)上,半天都沒有言語。
“哥,我們四處騙人,這樣是不對的吧?”
她老半天才悶出這么一句,周皓驚得將游戲機手柄摔落在地。他回過頭去,看見周艾思一張小臉慘白慘白的,心里疑惑。
周皓從十多歲就開始帶她行騙,周艾思從來沒有覺得騙人有什么不妥,甚至有時候還能想出許多鬼靈精怪的點子來。
社會待他們不公,他們就報復(fù)社會,這有什么不對呢?
更何況騙的還全是無良的富豪,騙來的錢,也常常救濟窮人,這要是在古代江湖上,不就是劫富濟貧嗎?
這丫頭怎么忽地變得這么古怪?竟然有了要收手的心思?
周皓將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圈,忽地醒悟過來:“你不會是真的愛上那小子了吧?”
他雖然沒文化,但杜十娘怒沉百寶箱之類的故事倒是聽過不少,要從良的,十有八九都是為了男人。
“你胡說什么?”周艾思紅了臉,急急地爭辯,“我只是覺得我們兩個大活人,又有手有腳的,干點什么不好,為什么要行騙?”
正因為她是個騙子,所以才不配愛別人,又何談去得到別人的愛。
她不爭辯倒還好,一爭辯周皓便認定她是動了心。他游戲也不打了,站到周艾思的面前來,話里含著警告:“像我們這樣的人,有今天沒明天的,你可別動那些歪心思。再說了,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你打開電視看看,每個臺都在演負心漢?!?/p>
他還真的就把電視打開,噼里啪啦地按遙控器,似乎真的要找一個負心漢出來給她長點教訓(xùn)。
負心漢沒找著,一則尋人啟事卻讓周艾思和周皓兩人齊齊傻了眼。
本市的地方頻道上,在廣告的間隙掛出了周艾思的大幅照片,說是一位陸先生的女伴在泰國走失了,如果有人能提供線索,愿重金答謝,末尾還留下了他的電話號碼。
他還真是病急亂投醫(yī),在泰國走失的,跑到國內(nèi)打什么廣告,錢多得沒處花了嗎?
周艾思嫌他笨得慌,可看著看著卻濕了眼眶。從小到大,還從來沒人像他這樣重視過她。
周皓湊過來,瞇起眼睛在周艾思的臉上狠狠地打量了一圈:“這臭小子,對你還挺癡情的嘛!”
那表情令周艾思心底發(fā)顫,一般他在打歹毒主意之前都是這模樣。
“喂,你可別打他主意?!彼剡^頭去狠狠地警告周皓,剛豎起眉毛來,卻忽然腦袋一麻,很快便沒了知覺。
周皓舉著瓷器花瓶,暗嘆好險,看來功夫還沒退步,剛好將她敲暈又還不至于受傷。
他隨手在客廳里找了根繩子將她綁起來,撥通了剛剛從電視上記下的電話號碼。
“陸先生嗎?你要找的人,在我手上。”
第五章
那一覺,睡得很漫長。
周艾思迷迷蒙蒙地睜開眼,只覺得頭暈乏力。
頭疼得像要炸裂開一般,她掙扎著試圖坐起身來,卻發(fā)現(xiàn)雙手被反綁在背后,根本就動彈不得。
“周皓?!敝馨汲吨ぷ哟罅R,“你個渾蛋,給我倒杯水來?!?/p>
水很快就被送來。她嘴唇早就因干裂而起皮,實在渴得厲害,水一遞到嘴邊,就咕嚕咕嚕喝了好幾大口。
等喝完了抬起頭來,她才發(fā)現(xiàn)倒水過來的人并不是周皓。
面前的人是陸井瑄,他靜靜地望著她,臉上波瀾不驚。
世界上沒人能比周艾思更了解周皓了,她當(dāng)然知道陸井瑄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他問你要了多少錢?”
她別過臉去,盡力掩蓋內(nèi)心的羞愧。
騙術(shù)被揭穿是常有的事,周艾思一向自認臉皮厚過城墻??蛇@一次,她羞愧難當(dāng),恨不能有個地洞讓自己立馬鉆進去。
陸井瑄那毫不計較的眼神,令她如芒在背,簡直是無可遁形。
他并沒有答話,默默地坐到床沿去,伸手去解她手上的繩索,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一般。
她被關(guān)了兩天,又消瘦了不少,巴掌大的臉,更顯得楚楚可憐。
“對不起?!彼尤桓狼福笆俏也缓?,我來晚了,沒有早點找到你?!?/p>
也怪不得周皓說他好騙。
“都告訴你我是騙子了,周皓是我哥,你不來救我他也不會對我怎樣。”周艾思根本不打算領(lǐng)他的情。
他在她身上付出的一切,都是為了另一個女人,這樣的關(guān)愛,不要也罷。
周艾思掙扎著要從床上下來,卻因為渾身乏力,差點摔落在地,幸好陸井瑄眼疾手快,將她一把抱在了懷里。
“好了,別鬧了,我們回去吧?!彼p輕地拍打著她的肩膀,試圖讓她安靜下來。
回去?回哪里去?回去繼續(xù)做替身嗎?
周艾思苦笑著將他推開:“你來做什么?以為自己是情圣?。课疫B騙你都懶得騙了,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演技再好,騙得了全世界的人,到底還是騙不了自己。
他眼里的所有深情,沒有一分一毫是真正為她。
她長得像他愛的那個女人,也不知道算是幸運還是不幸。
幸運的,是與他在一起那短暫的快樂,不幸的,是她恐怕要用一生的時間來遺忘。
“你走?。 敝馨计幢M力氣推了他一把,低著頭,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她沒有抬頭,所以她也沒有機會看到陸井瑄凝視她的眼神,那眼神內(nèi)容復(fù)雜,最明顯的是傷心。
“最開始你就是騙我的?”陸井瑄從來鎮(zhèn)定,此刻聲音卻有些哽咽。
一開始,當(dāng)然是騙他的,可騙到最后,她將自己都搭進去了。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多行不義必自斃。這一刻,周艾思總算知道了什么叫做錐心刺骨,再疼,也敵不過心疼。
“是啊,誰讓你那么好騙?!敝馨紝⒙曇艨刂频煤芎茫辉谧钅r稍微顫抖了一下。
自始至終她都埋著頭,直到聽見陸井瑄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一滴眼淚,終于自臉頰滑落。
第六章
陸井瑄前腳剛出門,周皓后腳就進了房間。
他看見周艾思趴在床上,雙眼紅彤彤的,大概已經(jīng)哭了好些時候了。
“給你。”周皓將一個塑料藥瓶扔到她面前。
周艾思一看見他,不但沒有停下來,反倒是越哭越大聲了,怒氣難以抑制,她一把抓住了周皓的衣領(lǐng):“我不是跟你說過,叫你別打他的主意!”
周皓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先是帶了幾分疑惑,而后仿佛又釋然了。他滿不在乎地坐在床沿,揚了揚手里的支票:“這一票夠我們吃好幾年的了。沒想到過去這么多年了,那小子居然還對你癡情依舊?!?/p>
這么多年?騙陸井瑄難道不是今年年初才開始的嗎?滿打滿算,也不過幾個月時間。
“究竟怎么回事?”周艾思覺得自己似乎遺漏了許多重要環(huán)節(jié)。
看來藥效很明顯,她越來越健忘了。周皓將那塑料藥瓶拿起來放到她眼前:“你難道忘了嗎?你一直在吃氧化酶抑制劑。”
周艾思難以置信地抓過藥瓶來看。為行騙她曾經(jīng)扮過護士,這種藥她有耳聞過,是用來抗抑郁的。這藥有副作用,會導(dǎo)致記憶力減退。
“我為什么要吃這種藥?”現(xiàn)在連她自己也有些置疑自己的記憶力,許多事情在腦海里模模糊糊的,雖然大致有印象,卻總是想不起細節(jié)來。
周艾思開始吃這種藥,是在做完陸井瑄那單生意之后。
那一單生意做得很成功,她扮演一個柔柔弱弱叫做吳歆的小女人,把陸井瑄騙得團團轉(zhuǎn),最后在結(jié)婚的前夕,故意制造了一場車禍脫身。
脫身之后,周艾思的情緒變得不太好,醫(yī)生說是得了抑郁癥。藥物治療了一陣,竟然奇跡般地好了。
只不過自此她就依賴上了氧化酶抑制劑。這種藥物能讓她的記憶力減退,她不想記起來的事情,便會選擇性地失憶。
她像是處理壞掉的水果一般,將那些壞掉的令她痛苦的記憶全數(shù)剔除。
打那時候開始,她就忘記自己扮演過吳歆去欺騙一個叫做陸井瑄的人。
周皓再一次選定陸井瑄下手,是覺得陸井瑄對她一往情深,這樣便可以為所欲為地在他身上撈錢。
周艾思騙過無數(shù)男人,倒只有這一個算是癡情。周皓看到陸井瑄錢包里放著她的照片,覺得他實在是最佳受騙對象。
可是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周艾思的記憶力再差,感覺卻永遠不會變,她還是再次愛上了陸井瑄。
周艾思雖然被周皓這毫無邏輯的話搞得云里霧里,卻也猜出了個大概。這個世界上哪里有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分明她自己就是吳歆。
難怪……難怪剛剛陸井瑄問她:“最開始你就是騙我的?”
他所指的最開始,與她以為的最開始,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周艾思像失了魂魄一般,眼神漸漸呆滯。她看著門口一動不動,像尊雕像一般,過了許久才開口。
“哥,我想自首,以后都不要再騙人了?!?/p>
第七章
只有玄關(guān)的頂燈亮著,橘色的光灑在吳歆的照片上,給她籠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芒。
在今天之前,陸井瑄從來不知道吳歆還存在于這個世界上,她換了個名字,以另一種方式和他生活在同一個平行的空間里,居然還能再相遇。
這樣的緣分,他不知道是不是值得高興。
之前他也懷疑過,畢竟相似度實在太高??伤麕状卧囂剑馨紖s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她和吳歆除了相貌之外,性格竟然毫無相似之處。
久而久之,他也就打消了懷疑。而且他還找了專業(yè)的偵探社去查,發(fā)現(xiàn)她和吳歆連血型都不一樣。
當(dāng)初何其天真,他們專業(yè)行騙,捏造了很多個身份,血型指紋自然也都不同了。
若不是周皓身上的胎記,他或許還會被蒙在鼓里。
天下怎么會有那么巧合的事,當(dāng)年周皓在扮演吳歆哥哥時雖然臉部化了妝,胡子拉碴的看不出相貌,可他頸后的胎記形狀,陸井瑄卻記得十分清楚。
那天領(lǐng)陸井瑄去見周艾思時,他不小心一低頭,那不規(guī)則的三角形胎記便露了出來。
心臟差點跳出胸腔,陸井瑄費盡力氣,才抑制住自己將他拉住問個清楚的欲望。
他本想見到周艾思再問個清楚,可真的見到了,才知道原來什么都不必問。
如她所說,她已經(jīng)連騙都懶得騙他了。
其實并不是什么高明的騙局,可當(dāng)欺騙蒙上愛情這層美麗的面紗,便成了一件心甘情愿的事。
他不是恨她騙他,而是恨她為什么不能騙他一輩子。
陸井瑄至今都還記得初見吳歆的情形,在他母校的百年慶典上,她穿淺綠色的運動套裝,長發(fā)披肩,笑起來時分外嬌俏。
是她先跟他打的招呼,說會場太悶了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簡直就是一見鐘情。她是一顰一笑,完全是陸井瑄夢中情人的樣子。
從前覺得這都是緣分,現(xiàn)在想來,他們怕是早就將他調(diào)查得一清二楚了。而吳歆,是嚴格按照他的喜好打造出來的一個模型,自然能令他一見傾心。
吳歆,這名字就是要告訴他,她無心。
他一個人站在玄關(guān)處,心像被掏空了一般,風(fēng)在胸腔里呼呼地穿堂而過,陸井瑄忽然覺得冷。
到如今他其實也有些分不清,喜歡的到底是特意為他打造的那個吳歆,還是真實的周艾思。
很奇怪,即便她換了模樣,連性格也變了,他卻照舊免不了要為她牽腸掛肚。
最開始一直把她當(dāng)作吳歆的影子,直到在泰國發(fā)現(xiàn)她失蹤了,他才真真知道,在相處中,他早已經(jīng)愛上了她,愛的程度甚至超越自己的想象。
他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恨不能將整個世界翻過來找。
在接到周皓電話時,明知道這是敲詐,卻連夜坐飛機趕了回來。說不上為什么,理智這兩個字,在她的面前顯得那么蒼白乏力,一擊則碎。
只要她說愛過他,陸井瑄就愿意不計前嫌,再讓她騙一次。
如果她還愿意騙,騙多少次他就信多少次,從她嘴里說出來的話,再假他都信。
可是她連騙他都不愿意!
陸井瑄將照片從玄關(guān)上拿下來,緊緊地抱在懷里,堂堂七尺男兒,就這么任眼淚稀里嘩啦地流,最后竟然哭出聲來。
那所有的,與吳歆與周艾思相關(guān)的歲月,終于還是一場空。
尾聲
陸井瑄看著那簡歷上的照片,忽地有些晃神。簡歷上的名字叫江晗。
難道周艾思長了一張如此大眾的臉,像她的人這么多?
其實招助理這事實在用不著他親自把關(guān),可自從小沈辭職結(jié)婚之后,便再也沒有找到合適的人代替,個個都工作能力差,還時常對著他犯花癡。
于是他干脆親自把關(guān),以能對他視若無物定為基本條件。
可那位叫做江晗的,從進門開始,眼神就直勾勾的,一刻也沒離開過他的臉。
陸井瑄還沒開口問她問題,江晗卻已經(jīng)越過辦公桌,干脆將雙手都環(huán)到了他的脖子上。
剛從監(jiān)獄出來,造假騙人的本事就發(fā)揮得淋漓盡致,不過這將是她最后的名字。
“陸總?!彼拇綆缀蹙鸵N在他的臉上,呼吸火熱,從他的臉龐擦過,在他的耳畔停留,“我來應(yīng)聘總經(jīng)理夫人的?!?/p>
換作往常,陸井瑄定然大叫著要轟人出門了。
可是這一次,他非但沒有轟人,反而很配合地將雙手環(huán)在了她的腰間。
她的腰肢纖細,不盈一握。陸井瑄用力一拉,便將她整個人都拽進了懷里,緊緊地抱著,生怕她下一秒就會消失不見:“這個職位是終生制的,只有一個名額。你考慮好了,一上任就不能離職了。”
無論她叫吳歆、周艾思還是江晗,無論她是清純、冷艷還是性感,她都是陸井瑄第一眼就愛上,然后會愛一輩子的那個人。
他愛她,她姓甚名誰一點也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