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小安
我明知心往何方,卻重重迢遞阻隔。所以原諒我,我不能。
【蕭蕭黃葉閉疏窗】
沈公館的燈徹夜未熄,保衛(wèi)室的張副官指著角落里的人給身后的打手們看:“一個小記者,你們這么多人還看不住嗎?”
盛西安憤憤抬起頭來瞪了張副官一眼,他本是帶著相機來要采訪最近當(dāng)紅的撰文人沈紫薇,哪想到被沈公館的人攔下。瞪完了張副官,盛西安大剌剌坐在角落里丟出一句話:“今天見不到沈紫薇小姐,我就不走了?!?/p>
張副官沒了主意,轉(zhuǎn)身剛要出去,迎面進(jìn)來一個俏生生的丫頭,一把攔住人,問道:“那個記者在哪兒呢?”
張副官一愕,見是沈紫薇的丫鬟小綠,便賠了笑臉:“可不在那兒嘛,告訴小姐不用擔(dān)心,這人我已經(jīng)給教訓(xùn)過了……”
小綠臉一沉:“誰讓你亂動手的?”
張副官面上有些掛不住:“還不是這小子橫沖直撞……”
小綠不待他說完,看著角落里那人問道:“小姐讓我給道個歉,說是怠慢了,您請跟我來?!?/p>
盛西安眼睛一亮,施施然起身來跟著去了,臨走還得意揚揚看了張副官一眼。
小綠領(lǐng)著人到了門口,才含笑道:“小姐說了,相機是不許帶進(jìn)去的,她不喜拍照?!?/p>
盛西安心想,這富家女就是瑣碎,這不許這個不許那個的,面上仍帶了三分拘謹(jǐn)?shù)男σ?,說道:“好的,那相機先給你保管吧?!?/p>
說著把脖子上的相機摘了下來,這一摘倒好,上面不知道什么部件嘩啦啦掉了下來,盛西安臉色一白,心疼得要死:“呀,怕是打架的時候弄壞了,這下就是我想照也照不成了?!?/p>
小綠抿著嘴笑了一下,接過相機:“進(jìn)去吧。”
盛西安推開門的一霎,微微錯愕。她坐在落地窗前的藤椅上,膝上擱著一沓厚厚的紙稿,見到有人推門進(jìn)來,輕輕一笑。
那個笑容太淡,以至于盛西安一瞬間錯覺,她是不是有對他笑過。
和他想象的飛揚跋扈傲氣逼人太不相同,他下意識脫口確認(rèn):“沈紫薇小姐?”
“我是?!鄙蜃限秉c頭,“盛先生是嗎,很抱歉不能起來相迎?!?/p>
她說完這句話,盛西安才注意到她的腿。她穿著舊式的旗袍,開叉及膝,露出一雙明玉般白皙纖細(xì)的腿來,可是那雙腿如同失去生命一樣,沒有半分血色。像是常年未曾動過。
他勉力使自己的目光從那上面移開:“沈小姐,我是青年文苑的記者盛西安,您近兩年來,在上海灘的各大報紙上都有撰寫文章,關(guān)于您的撰文經(jīng)歷,我想有很多人想要知道。我能采訪您嗎?”
沈紫薇目光平靜:“您不是已經(jīng)進(jìn)來了?請問。”
盛西安頷首,才走近一點,坐在那藤椅對面,掏出紙筆來開始問問題。
從撰文最初的目的,漸漸滲透到了沈家,沈紫薇的表情并未改變,只是說“我不想說”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
盛西安嘆了口氣,佯作平靜地問出真正的目的:“關(guān)于沈家的傳世之寶《松聲一榻圖》,沈小姐你有多少了解呢?”
沈紫薇這才微微一頓,抬眼看著他,盛西安被那仿佛洞穿一切的眼光看得渾身一凜,終于聽到她淡淡道:“什么價值連城傳世之寶。”
盛西安一怔。
沈紫薇噙了抹笑,像是嘲諷似的:“不過一幅畫罷了?!?/p>
盛西安回到家已是深夜,他住的是租的單間,人多的時候,推開門就是人來人往的走廊,水房永遠(yuǎn)有叫嚷吵罵的聲音。
床上躺著一個人,盛西安走過去輕輕替她掖了掖被子,房間里的一部電話忽然響起來。
盛西安一凜,接了起來:“云五爺?”
“問出什么沒有?”
“還沒有?!?/p>
“你最好在一個月之內(nèi)把那幅畫搞到手,你不是急著用錢給你妹妹治???警告你別給我耍什么花樣,你不過一個當(dāng)賊的,如果事情出了差錯,捅到刑警廳那里,你這個道上聞名的大盜,下半輩子就等著吃牢飯吧!”
那頭說完便掛了。盛西安默然拿著話筒,床上的人卻被吵醒了。
“西安,你是不是又惹禍了?”
盛西安擱好電話轉(zhuǎn)頭開了臺燈,看著眼前的女子一笑:“你看你,又亂猜,我什么時候惹過禍?”
趙靜怡瞪大眼睛:“那為什么總有警察來找你?”
盛西安不知道怎么回答,滯了一滯,終于說道:“我保證,再過一個月,等你治好了病,就再也不會有人來煩我們了,好不好?”
趙靜怡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滿目荒涼誰可語】
第二日,上海灘上一片“號外”聲,報童拿著的報紙,上面赫然“沈公館小姐不屑家寶,稱‘不過一幅畫罷了”這一行大字。
此時盛西安正悠然坐在辦公桌前整理新聞。相機到底是壞了,賠了他半月的薪資,他正欷歔,忽然有同事叫他:“西安,有人找你?!?/p>
他精神一振,走了出去,見到來人臉色卻是一沉。
“云五爺找你?!?/p>
他跟著那人走到陋巷里,被圍上來的人揚棍子重重打了一下后背,下一棍落下來之前,他抬腿把那人踹出幾米遠(yuǎn),瞇著眼睛看向不遠(yuǎn)處站著的人:“云五爺,恕在下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p>
云五爺轉(zhuǎn)過身來:“我要你盜畫,你卻把畫炒的盡人皆知,我倒要問問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有分寸?!笔⑽靼驳溃俺吹迷接忻?,沈公館才越會按捺不住?!?/p>
云五爺默然片刻,拿下嘴角的雪茄扔在腳下狠狠碾了碾:“今天算是個教訓(xùn),盛西安,你最好別讓我理由有動你第二次?!?/p>
盛西安回到報社,背心有微微的冷汗。剛一進(jìn)辦公室,卻見小綠立在門口:“盛先生,我們小姐請您去看戲。”
他拿著小綠給他的票,坐車到上海灘最有名的劇院去。甫一落座,便看到身側(cè)正聽得入迷的沈紫薇。
她仍是一襲舊式旗袍,他總覺得她是該穿洋式的百褶裙的,可是偏沒有,但她的骨架纖細(xì)而又分明,裹在旗袍下,越發(fā)襯得裊裊婷婷。
“盛先生,我沒有料到你卑鄙至此?!鄙蜃限焙鋈坏?。
盛西安微微一驚,揣摩著措辭:“沈小姐,在您接受采訪的時候,就該想到這樣的局面不是嗎?”
沈紫薇哂笑,偏頭的時候,臉頰上有明顯的掌印,盛西安不知怎的,心一緊:“你挨打了?”
她不言,只是灼灼看他。
盛西安不忍與她對視,沈公館家教嚴(yán)謹(jǐn),她挨打的原因他心知肚明。
“抱歉,是我令你陷入這樣的困窘?!?/p>
沈紫薇靜默片刻,在那評劇聲里,輕輕牽起盛西安的手來:“我允許你彌補這個過錯。”
說著她把他的手貼在自己帶著掌痕的臉頰上。
“沈小姐……”盛西安眉尖一蹙,他想說我們不過點頭之交,又想問難道你真的傾慕于我,只是在對方悲傷而小心的眼光里,他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樣也好。他心里有了主意,便放棄和那細(xì)微的掙扎對抗,手指帶著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溫柔輕輕摩挲在她臉上。強壓下心頭的罪惡感,他故作平靜道:“沈小姐,一會兒我請你吃個飯賠罪可好?”
沈紫薇不置可否,抿唇算是默許了。
這功夫,劇院的大燈忽然都亮了,一群穿著軍裝的人走進(jìn)來,勒令大家停止喧嘩,一直走到沈紫薇這排,領(lǐng)頭的正是那張副官。他瞥了盛西安一眼,對沈紫薇道:“小姐,將軍命你立刻回沈公館。”
小綠已經(jīng)把輪椅推了過來,攙扶著沈紫薇坐到上面。到底是活在風(fēng)口浪尖上的女子,沈紫薇在這樣大的陣仗下也沒有動一下眉,盛西安眼睜睜看著她坐上輪椅,經(jīng)莫名覺得舌尖發(fā)澀,終于問出來一句:“我什么時候能請你吃這頓飯?”
張副官一回頭,用警告的眼光看了他一眼,沈紫薇一揚手,輪椅停了下來,她略微側(cè)頭,垂睫道:“明日……”
話音剛落,忽然傳來一聲槍響,盛西安幾乎是在同時撲了上去,將沈紫薇的輪椅撲倒。槍聲不絕于耳,在眾人尖叫聲中,張副官只來得及大喊一聲:“保護小姐!”
沈紫薇側(cè)倒在地上,整個人怔住,顫著手,想去拉躺在旁邊的盛西安。這一刻周遭萬物化為烏有,她腦海中只剩下他毫無猶豫撲過來時,眼底滿滿的焦急和緊張。
像是一顆石,驟然投入她心河,蕩起悠長悠長的漣漪。
盛西安下意識抬手一摸,只覺得耳際濕漉漉的,看著手心的血,痛覺一瞬間鋪天蓋地,終于撐不住昏了過去。
【卿自早醒儂自夢】
第二日報紙上便是鋪天蓋地的“槍殺事件”。
沈紫薇正拿著報紙鎖眉沉思,盛西安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醒來的一瞬間有些失憶。
沈紫薇遞來一杯水:“你昏迷了一夜?!?/p>
盛西安默然片刻,問道:“劇院那些人……”
“為了《松聲一榻圖》?!鄙蜃限睅е坏毓雌鸫?,“他們想綁架我威脅我父親?!?/p>
她擱下報紙,深深望著他:“謝謝你西安。謝謝你救我?!?/p>
那溫和卻含淚的眼光停在盛西安身上,令他莫名心酸:“我一直很想問,卻只怕唐突。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沈紫薇周身一僵,甚至變了臉色。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閉了閉眼,說道:“是上天同我開的玩笑?!?/p>
盛西安不敢再問下去,只得靜靜陪著她。
到了中午,盛西安看了看時間,向沈紫薇詢問哪里有電話。
因沈紫薇身份之便,盛西安住院的房間極盡精致,外間便裝了一部電話,盛西安起身,耳朵里還在嗡嗡作響,強撐著撥了家里的號碼。
那頭終于接了,卻不是靜怡。
“英雄救美啊,連你妹妹都不顧了?”
盛西安怒從心起,嘩啦一聲把電話扣上。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沈紫薇:“我先回去了。”說著拿起衣架上的外套,走了出去。
沈紫薇匆匆轉(zhuǎn)動輪椅:“你的耳朵……”似乎想跟著,椅子突然磕在柜子上,她似乎一下子清醒過來,停住,目送他走了出去。
盛西安回來,靜怡正在桌前溫書,看到他眼睛一亮:“你終于回來了,那位云五爺說你有事出門了?!?/p>
盛西安聽不大清,下意識一偏頭:“什么?”靜怡卻眼尖,高聲道:“你耳朵那里為什么包起來?”
苦笑一下,盛西安敷衍:“照相的時候受了點傷。沒什么大礙?!币姷节w靜怡安然無恙,他松了口氣。這房子是云五爺替他找的,還給靜怡安排了女子高中讀書。
云五爺正坐在客廳里,手里把玩著盛西安慣用的一個茶杯。見到他一點頭,朝書房走去。盛西安會意,跟上去,回手掩上門。
“你做得不錯,沈公館的人果然有了動靜?!?/p>
這幾日畫的事情被炒得盡人皆知,想不引人覬覦也難,只要沈公館先忍不住動那幅畫,他就能知道那幅畫在哪里。
盛西安聞言挑眉:“什么消息?!痹莆鍫斢醒劬€安插在沈公館,他是知道的。
云五爺抬了抬手,他俯身附耳過去,臉色微微一變,隨即點點頭。
云五爺臨走前說道:“和那個沈小姐保持聯(lián)系,你把握住她,就等于把握住線索,才能萬無一失?!?/p>
【一片傷心畫不成】
之后幾日盛西安果然和沈紫薇來往甚密。
這高攀之舉很快成了上海灘津津樂道的一樁奇事。眾人都說,沈紫薇身有殘疾,能有人要她已經(jīng)是萬幸,門不當(dāng)戶不對又有什么關(guān)系。
沈紫薇偶然聽到,也不過置之一笑。倒是盛西安替她難過,看電影的時候握著她的手問:“是在為那些閑話不高興嗎?”
沈紫薇淡淡反問:“你嫌我的腿嗎?”
盛西安默然:“我不是嫌棄,我只想你健康?!币痪湓捓飵е╊澏?,說得連他自己都要信了,“紫薇,你可以站起來的。醫(yī)生說你只是心理原因。你為什么不站起來?”
掌心的手僵了一僵,他頭一次看到她失了冷靜,眼淚順著臉簌簌流下來,耳朵收進(jìn)去她冰涼的一句話:“沒人想我站起來?!?/p>
他募地握緊她的手:“我想。紫薇。我想的?!?/p>
從那天起,盛西安不顧她的反對,在醫(yī)院為她安排了理療,強迫她做烤電,又扶著她一步一步地走。
某天他再來沈公館的時候,老遠(yuǎn)聽見小綠的叫聲。他心里一驚,沖進(jìn)沈紫薇的院子,卻看到斜陽下,一個裊裊的人影正拄著拐杖小心翼翼地邁步。
那昏黃晚照里,沈紫薇驀然回首。
他詫異地發(fā)覺,自己眼眶竟有些濕潤,走上前去,輕輕抱住了她:“我從沒因為一個人在我眼前走了這么一段路,就高興成這樣,你不過羅襪生塵,我卻心折骨驚?!?/p>
懷里的沈紫薇安然被他環(huán)圍住,他聽到她帶著幸福的溫淡語聲:“謝謝你盛西安。”
他還未答話,外面忽然傳來重重一聲咳嗽,張副官走進(jìn)來,瞪他一眼,轉(zhuǎn)向沈紫薇:“小姐,這邊請,我有事要說?!?/p>
他故作避嫌地走開來,待人走光了,卻繞路到另一頭,偷聽到張副官和沈紫薇的對話。
“今晚船開嗎?”
“將軍說,出了這樣的事,別無他法。盡早送走為好?!?/p>
盛西安心里一緊。云五爺和他說過,沈公館準(zhǔn)備著手把畫送到國外去,就在這個月底。不等他們說完,盛西安已經(jīng)悄悄轉(zhuǎn)身走了。
身為大盜,盛西安偷過的珍寶雖不計其數(shù),但也曾失手過。
他剛出道時被雇傭盜取一份文件,中途便被發(fā)現(xiàn),那時他慌不擇路翻墻進(jìn)了一個院子,還撞到過一個半大的孩子,那孩子想要喊人,險些連累他被發(fā)現(xiàn)。他安撫了好久,才躲起來保住一條命。
這一次,他沒有失敗的余地。
盛西安穿好衣服,看了看手表,出門拿了云五爺給他的車鑰匙,驅(qū)車駛向碼頭。他打聽好了那艘船今晚會開,偷偷潛上去。
貨艙極大,他在里面一點點摸索,一片漆黑中,手在一個長方形的盒子上輕輕一磕,他心頭泛上一股奇異的預(yù)感,開了袖珍的小燈,照亮那個盒子。
被放在大堆貨物中間,看似不起眼的盒子,上面卻掛了一個奇怪的鎖頭。他伸手取了盒子,掌稱了稱重量,輕輕松了口氣。才要出去,卻聽到一個微弱的語聲:“盛西安?!?/p>
他周身一震,不可置信地回過頭。
小綠扶著沈紫薇,正立在貨艙門口。她的語調(diào)帶著絕望,一字一句問道:“盛西安,我只問你一句,在我和這幅畫之間選一個,你選誰?”
盛西安剎那間醒覺過來:“你……你早就知道?”
沈紫薇在昏暗中,居然笑了起來:“我知道,我當(dāng)然知道。從第一次見你,我就知道?!?/p>
盛西安周身發(fā)冷,一瞬間想到的卻是,若是她早就知道,那么兩個月來的相處里,他對她有幾分假,她便也毫不輸他!可是她是怎么知道的,怎么會?
他心念電轉(zhuǎn)間,她又問了一次:“我只要你講,在畫和我之間,你究竟選誰?”
不知為何,盛西安竟覺得這樣的沈紫薇令他椎心般痛楚,掩飾般冷笑道:“你我不過戲真情假,我的選擇,沈小姐不是已經(jīng)看見了?如今再問,又有什么用?”
沈紫薇聞言,踉蹌著倒退了一步。黑暗中他看不見她的臉色,只見她默然半晌,垂著眼睛,揮了揮手。
下一刻,艙房大亮,有警察沖了進(jìn)來,盛西安任憑手被銬住,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他聰明一世,竟會被一個女人耍得團團轉(zhuǎn)。
【止向從前悔薄情】
似乎是為了應(yīng)驗云五爺那番話一樣,他終于在有生之年吃了牢飯。
沈公館像是壓下了這件案子,警察廳只拷問過他幾次,并沒有過多插手。
短短兩天,盛西安就被折磨得臉色蒼白。他坐在鋪草的地上,輕輕吸了口氣,身上的鞭傷恐怕又要很久才能愈合。
一陣腳步聲傳了過來,盛西安剛抬頭,卻見趙靜怡無聲無息走過來,淚流滿面:“西安,你怎么這么傻。”
盛西安勉強擠出一個笑來:“云五爺全都告訴你了?你……怪我嗎?”
趙靜怡隔著欄桿,輕輕跪坐在他身前:“你是為了我的病?!彼厯u頭邊伸手去夠他的手,“西安,你能開鎖逃出去的對不對?我求你,你逃出來,我們一起走,我不要你為我治病,不要你為了我變成這樣,我們走吧,求你好不好?”
盛西安微微紅了眼眶,卻搖頭。他與靜怡幼年相識,同是失去雙親的孤兒,這孩子一直跟著他東奔西走,他卻沒能照顧好她,才使得靜怡于顛沛中不幸罹患風(fēng)心病。
確診的那日,他聽著醫(yī)生所說的“過度奔波,居住環(huán)境差”幾個致病原因,萬分自責(zé)。
為了有錢給靜怡治病,他拜道上最有名的大盜為師,繼承了衣缽,從此走上這條路。
可是他從來沒有后悔過。
“靜怡……那樣對你來說,太危險了?!?/p>
趙靜怡猛地站起身來:“盛西安,你為什么不敢說實話,你不走,到底是為了我的安危,還是為了那個沈家小姐!”
盛西安臉色發(fā)白:“靜怡,你胡說什么?”見到趙靜怡眼底的悲涼,他無法再裝作不懂,“你永遠(yuǎn)是我的親人,我的妹妹,靜怡,我不想你卷進(jìn)來?!?/p>
趙靜怡周身一震,咬著唇看了他許久,慘然一笑,才慢慢湊過去,隔著欄桿和他耳語了幾句,隨即道:“云五爺讓我告訴你,要你三天之內(nèi),把那幅畫搞到手,他會派人接應(yīng)你。你……千萬小心。我走了?!?/p>
盛西安目送她離開,暗暗握拳,這次,他絕對不會再讓靜怡跟著他顛沛流離。
開鎖對他來說易如反掌,盛西安在道上出名不是沒有原因,偌大個上海灘,他的開鎖之術(shù),再無人能及。也只有他有可能將東西從重重桎梏之中盜出。
盛西安趁夜深,用貼身的鐵絲開了牢門,躡手躡腳潛出去。
趙靜怡在他耳邊給了他消息,那幅畫其實并未被運走,而是運回了沈公館,再過幾天,就要轉(zhuǎn)存到租界中的洋人銀行里。
他只要偷偷潛入沈公館,還有機會偷到那幅畫。
一切都天衣無縫。他打暈沈公館里的一個下人,換了衣服,就低著頭往里走。
路過沈紫薇的院子,他還是下意識抬頭一望,卻見那落地窗前,沈紫薇正拄著拐杖佇立在那里,她忽然望過來,兩個人竟就這樣隔著十幾米的距離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