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耳白
欄目:深宮寵/穿越記
先生,官人這廂有禮
簡介:如果安曉乙當初知道堯燁的身份,打死也不會跟他過不去。在異世做公務(wù)員真不容易,她只想有個鐵飯碗,可誰能告訴她為什么學(xué)生居然是他?煽動曠課不說,還處處與她對著干,好不容易抓住了他的小辮子,她接下來的日子卻更杯具……
1、御賜“菊花”
黃歷曰:今日不宜遠行,不宜見工,易撞邪。安曉乙從油紙傘下探出頭,望了望高墻上灰蒙蒙的天,暗嘆,遠行,見工,這兩樣她可全占了。
今天是安曉乙第一次見工,見工的地兒非比尋常——皇宮。壞的不靈好的靈!跟在老太監(jiān)身后,安曉乙默默念叨。忽地,不知從哪里蹦跶出來一個人影,一身寶藍色的宦官服,帽子壓得低低的,跟蠻熊似的朝她沖過來。
這人也不知道以一秒多少米的速度前行,沖力大得驚人,安曉乙差點被撞得散架,忽聽頭頂一聲怒喝:“該死!瞎了眼嗎?”
次奧!一腔怒火勃然而起,安曉乙想也沒想就攥住他的胳膊:“你才瞎了眼!你們?nèi)叶枷沽搜?!?/p>
似乎被她的霸氣所鎮(zhèn),小太監(jiān)一怔,就連一旁的老太監(jiān)也呆若木雞。呃……安曉乙差點忘了,她現(xiàn)在的身份是名滿天下的清竹先生嫡傳弟子。傲嬌、文藝、蛋疼,這才是她的標簽。
可就在她這么一晃神的工夫,小太監(jiān)居然像只逼急了的兔子,在她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安曉乙吃痛猛地一推,PIA,一個趔趄,他懷里掉落一樣?xùn)|西。
頓時,安曉乙心中一萬頭草泥馬狂奔而過。好……重口啊!那是一本書,藍色的封面上,赫赫幾個大字:吾與先生解青衣。
老太監(jiān)一個哆嗦:“你你你你是哪個宮里的?居然膽敢私藏這等淫詞艷書!”
哪里是淫詞艷書,完全是骨灰級啊喂!安曉乙心中感嘆,只見老太監(jiān)一把揪住小太監(jiān),伸手就將他的帽子扯下來。
細雨迷蒙,天空陰沉一片,但瞥見那人臉的剎那,安曉乙只覺得心中陡然一亮。刀刻般的輪廓,黝黑銳利的眼眸,用小言經(jīng)典名句來說就是:邪魅狷狂,桀驁不馴。只在抬眼間,露出一絲惱怒,才有幾分稚嫩。
嘖嘖嘖,這貨色……安曉乙就是個顏控,她幾乎忘了方才的糾葛,死死盯著那張臉,那人亦睨著她,狹長的眸子瞇起來,卻聽“撲通”一聲,身旁的老太監(jiān)滾倒在地:“二二二二……”
二啥???安曉乙還沒明白過來,就見老太監(jiān)一腳被踹飛,那人一手捉住她的手腕,撩開他的袖管:“臭小子,早知道我在牙齒里藏點毒,毒死你!”
“砰……”安曉乙被推倒在泥水里,披頭散發(fā)渾身濕透,看著他拾起地上的書丟下一句話“咱們走著瞧”,半晌腦子里才冒出一個念頭:好……幼稚啊!
等安曉乙換好一身干凈的衣裳,早已天黑,老太監(jiān)像是嚇著了,一路上成了悶葫蘆。養(yǎng)心殿內(nèi),一人佇立窗前,明黃的袍子刺得安曉乙睜不開眼,她立馬匍匐在地,那人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清竹的弟子安曉乙?”
“是?!卑矔砸掖髿獠桓掖?。
“很好,從今日起你便在浮云齋擔任國文先生。”皇帝頓了頓,“你師傅字清竹,你可有名號?”
誰不想有個響亮的名號?可安曉乙委實沒有。正當時,侍衛(wèi)搬著幾盆壽客進來,她聽皇帝慢悠悠道:“菊花清雅高潔,如此朕便賜你‘菊花二字為名,可好?”
菊……花……安曉乙心中默念兩遍,一個響頭磕下去。
2、不良學(xué)生
安曉乙穿越到這璃越皇朝已有三四個年頭,她師傅謝清竹文采斐然,被人稱為清竹先生,頗受人敬仰,安曉乙是個孤兒,被師傅收養(yǎng)長大。
謝清竹為人低調(diào),總是一襲青布簡衣,以教授窮苦孩子念字為生,就算對安曉乙,話也極少?;蛟S是太低調(diào),在短短的幾年時間里,安曉乙已隨著謝清竹搬了好幾次家,最后才在偏僻的平南鎮(zhèn)落腳。
本以為會這樣一輩子,誰知某日謝清竹突然不知所終,只留給她一封信和一些盤纏,信上說:世事紛擾,只求靜心。安曉乙揣著盤纏,正愁苦日后何去何從,宮里就來了人,一紙詔書,要找清竹先生進宮做先生。
正主失蹤,老太監(jiān)連忙稟報皇帝,安曉乙女身男裝,代替師傅進了宮,成了皇家?guī)煾?,菊花先生。菊花……就菊花吧,混口飯吃,安曉乙連夜惡補詩詞歌賦,好好兒備了第一堂課,卻在踏進浮云齋的那刻,抱頭鼠竄了出來。
一團黏糊糊的東西正砸她腦門,幾十道目光齊齊掃來,有好奇,有不削,更有幸災(zāi)樂禍的。其中一個衣著華麗的少年手里正拿著彈弓,朝她笑得一臉得意。
安曉乙飛快掃了一遍手中的學(xué)生名單,少年是戶部侍郎的公子,叫劉勝陽。這哪里是高貴文雅的皇家子弟,明明是一群小流氓啊!翻了個白眼,她咳嗽一聲:“大家好,我是……”
一陣怪笑打斷她的開場白,劉勝陽指著她的額頭道:“先生,鳥蛋可好吃?”
安曉乙一愣,頭上掉下一坨白乎乎的東西。
“都給我閉嘴!”深呼吸,再深呼吸,安曉乙拿起一個筆筒砸過去,順手摸了摸嘴上的假八字胡,“現(xiàn)在點名,報到名字的喊聲到……劉勝陽?!?/p>
沉默。
“劉勝陽!”
“小爺在!”一聲怪叫。
安曉乙繼續(xù):“張科文!”
“……到?!?/p>
“饒?zhí)K!”
這回是一片死寂。片刻有人站起來:“堯蘇到?!?/p>
堯……這個字念堯。安曉乙嘴角抽搐,朝那少年看去。十四五歲的少年,垂眸而立,清雅絕倫,用輕巧的三個字提示她,又不過于明顯,仿佛是在幫她。她心中的愛色……愛才之心頓起:“請,請坐?!?/p>
“嘁”的一聲冷哼,不用猜也知道是劉勝陽,安曉乙瞪了他一眼,發(fā)現(xiàn)他身旁的位子空著:“誰沒來?”
這下十幾個人都像啞巴。喲,義氣?。“矔砸乙慌淖雷樱骸斑t到曠課早退,叫家長!”
“家長?”
“就是爹媽!”
“呼……”四周倒吸一口冷氣,就連堯蘇也微微蹙眉。安曉乙一愣,“嘭”的一聲,窗戶被撞破,一人道:“誰要請我父皇?”
小太監(jiān)!一看到那張臉,安曉乙呆住,這人此刻全然換了副模樣,紫色金邊的袍子大咧咧敞著,半條腿還掛在窗臺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你你你……”父皇?
“先生?!眲訇栃Φ藐庪U,“這位是二皇子堯燁,他的父親,是當今皇上。”
安曉乙扶著桌子才勉強站住,恨只恨那日老太監(jiān)二了半天沒二清楚,哎喲喂,她居然要請皇帝來喝茶。她抹了一下冷汗:“既是皇子,更該遵紀守法,遲到……”
“我早說了,咱們走著瞧?!眻驘詈龅販愡^來,將她嚇了一跳,“爺還不止遲到……”
就在安曉乙一眨眼的工夫,堯燁飛快地走到堯蘇面前,抽走了他的凳子。少年猝不及防地跌倒在地,臉色蒼白,嘴唇顫抖,掙扎了幾次竟沒站起來,周圍響起一陣哄笑聲。
頓時,安曉乙心中的正義之火被熊熊燃起,她一把將堯蘇扶起來,扭頭指著堯燁的鼻尖:“堯燁,你聽著,甭管你爹是誰,進了這間屋就得聽我的!以后你再敢欺負堯蘇,別怪我不客氣!”
堯燁哪里被人這么指過?那細白的指尖擦過鼻尖,他心底陡然涌起一絲惱怒與陌生復(fù)雜的情緒,半晌,眉一挑:“嗬,爺就等著看你要怎么對爺不客氣!”
3、先生,你暴露了
事實證明,正義不能當飯吃。沒過幾天安曉乙便后悔了,堯燁的精力和花樣簡直可以用神來形容。
自從安曉乙腦門一熱對堯燁宣戰(zhàn),他便想方設(shè)法地整她,先是帶頭曠課,等她急得滿皇宮找時,才慢悠悠地帶著人晃進來。安曉乙搗鼓了幾天才整出課程內(nèi)容來,學(xué)著古人的模樣,邊念邊晃:“君子成人之美,下一句是什么?”
“小人奪人所愛?!?/p>
“……”
“沉舟側(cè)畔千帆過——”
“孔雀開屏花樣多?!?/p>
“……”
“為伊消得人憔悴——”
“寬衣解帶終不悔。”
這些學(xué)生到底是受了什么荼毒!片刻,安曉乙想起初見堯燁時,他懷里掉落的那本書,扶額,心力交瘁,臉色蒼白地做結(jié)束語:“最后一句,后宮佳麗三千人——”
底下一震。安曉乙怒其不爭,脫口道:“鐵杵亦會磨成針!”
一片死寂,待安曉乙反應(yīng)過來,恨不得撕爛自己的嘴巴時,卻見堯燁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眼睛亮得跟星子似的,竟看得她心猛地一跳。下一刻,他走到她身邊,輕笑一聲:“我去給父皇請安,順便告訴他先生方才教的學(xué)問?!?/p>
“……”
就這么過了幾天,在安曉乙暗自慶幸皇帝沒來追究她的“學(xué)問”時,浮云班的人又失蹤了,踏進浮云齋,只有一人靜靜坐在窗前,白衣勝雪,烏發(fā)如墨,正是堯蘇。堯蘇在皇家排行第七,安曉乙雖遲鈍些,但也不傻,這一個月來多少看得出來堯蘇在宮里并不受寵,并且,他的右腿在兒時騎馬時弄傷,有輕微的跛。
“先生早?!币娏怂?,堯蘇抬眼微微一笑。
安曉乙湊過去:“在看什么?”
“論語?!眻蛱K澀然合上書,輕聲道,“先生,二哥只是貪玩,本性……并不壞?!?/p>
瞅瞅,這才是五講四美,善良敦厚的好孩子啊。安曉乙想起堯燁,嗤了一聲:“對了,那邊柜子里有些書,我拿來你看?!?/p>
“先生!”
安曉乙走得快,打開柜子的一剎那,一條肥大的毛蟲從頂上垂下,直直地落入她的領(lǐng)口。
“啊啊啊啊啊啊——”安曉乙狂跳起來,直到那條碧綠的毛蟲跑得不見蹤影,才顫抖地吐出一句,“誰干的?”
屋里只有堯蘇一人,他蹙眉:“劉勝陽方才在蹲在那里。”
劉勝陽……又是堯燁!安曉乙捏緊拳頭,拉著堯蘇就出門:“找他們?nèi)?!?/p>
堯燁是找到了,在他身旁卻還有一個粉裙少女。不知說了什么,少女輕蔑地一笑走過,獨留堯燁站在原地。咦,什么情況?安曉乙看向堯蘇,堯蘇垂下眼:“左丞相的千金如花,二哥一直對她……很好?!?/p>
很好?安曉乙眼珠子一轉(zhuǎn),獰笑一聲。堯燁,剛才那局算你勝,下一局……
幾天后,如花收到一封信,信上洋洋灑灑幾百字,不過一個意思:我,堯燁,喜歡你。
信自然是安曉乙寫的,安曉乙邊寫邊想,騷年啊,別怪姐,姐這是撮合你們啊,就憑你那臭脾氣,猴年馬月才能把到妹??!
果然,吃飯的時候,如花將那封信丟在堯燁桌上:“二皇子自重,以后莫再這么無聊!”
堯燁一怔,抓起信,臉色卻漸漸變了。一旁的劉勝陽膽子大些,湊上去:“我總是凝望著你,在每個憂傷的角落,期盼你能回頭看一眼,直到花開花落……”
躲在暗處的安曉乙都忍不住要為自己的文采叫好了。下一刻,卻見堯燁一腳將劉勝陽踹開,盯著如花,手心慢慢捏緊:“聽著,我沒寫過這樣的信。”
少女帶著天生的傲嬌轉(zhuǎn)身就走,堯燁的臉色有些鐵青,一點點將手中的信捏碎。
不知道為什么,安曉乙本該痛快,可看著堯燁的樣子,心里卻有些堵,她躡手躡腳地準備一走了之,到門口時,身后傳來一個聲音:“想溜?”
安曉乙渾身一震:“堯燁同學(xué),你說什么?”
“先生,你暴露了。”堯燁揚起手,手里,赫然是那封信與她平日里隨手寫的筆札。
字跡一致,陰謀揭穿。安曉乙呵呵一笑:“為師不是想幫你嗎?”
堯燁瞇起眼,笑了:“先生莫不是有許多經(jīng)驗要與學(xué)生分享?”
呃……說起經(jīng)驗,她還真沒有,她不都是小言上看來的嗎?想到那些小言里的情節(jié),安曉乙一時沒控制住自己,面紅耳赤,抬頭卻見堯燁正看著自己,漆黑的眸子里有些不同以往的東西:“看什么?”
堯燁別過臉,真奇怪,明明同為男人,明明極討厭,為何剛才安曉乙臉紅的剎那他的心竟怦怦跳了兩下?像是要驅(qū)散心頭那絲叫他煩躁的東西,他惡狠狠丟下一句話:“你等著!”
堯燁叫她等明天,絕不會過后天。一整天,安曉乙情緒極為低落,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一個月總有那么幾天??善€有人讓她好不過。
午后千字文考試,難得所有人都到齊了,包括堯燁,竟破天荒埋著頭在寫,也不知搞什么花樣。安曉乙委靡不振,懶得理他,一屁股坐下去,便聽到堯燁道:“先生,我的筆壞了。”
安曉乙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卻來不及多想,騰地站起來,只覺得腿上一涼,眼睜睜看著自己長褂撕破一角,還來不及反應(yīng),底下已爆發(fā)出巨大的笑聲,隨即那笑聲一頓,有人道:“先生,你……受傷了?!?/p>
受傷?安曉乙順著他們的目光低頭,一瞬間連想死的心都有了!古代的玩意果然不靠譜,才多久,就……出來了!她白色的底褲上,儼然是刺目的一坨紅。頓時,她又羞又惱,一股酸澀直沖腦門,眼淚竟啪嗒啪嗒掉下來。
一片安靜,就連一直等著看好戲的堯燁也怔住。大滴大滴的淚珠順著安曉乙的臉頰落下來,她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叫他不知怎么,一時竟手足無措。他一動,有人比他更快,堯蘇一跛一跛地走上前,朝安曉乙道:“我?guī)壬ヌt(yī)院。”
安曉乙木然轉(zhuǎn)過身,四目相對,堯燁眉目深邃,動了動唇,她冷冷地錯開目光,朝外走去。
4、雌兔眼迷離
“先生,太醫(yī)院往這邊走?!眻蛱K看著悶聲不響的安曉乙道。
一走出屋子,安曉乙便收回了眼淚,都說這幾天情緒波動大,可她怎么忘了自己此刻是個男人,一個教書先生,居然被學(xué)生整哭了,太沒面子了!
“不用去太醫(yī)院,你走吧,我自己回去包扎一下就好?!卑矔砸屹N著墻走。
堯蘇張張嘴:“那先生自己小心。其實,二哥不是存心捉弄先生,或是他從小母妃早逝,父皇特別寵愛,故此……”
“他母妃不在了?”安曉乙一愣。
堯蘇點頭:“二哥幼時不喜歡與人說話,他最珍愛一只兔子抱枕,有什么話都會對那抱枕說?!?/p>
對著抱枕說話?安曉乙腦補了一下,頓時無語。與堯蘇分別后,安曉乙換了一身衣裳,坐在花園長凳上,耳邊忽然有人咳嗽了一聲,她抬頭看到堯燁,站起來就走。
“喂!”堯燁追上來。
“我不叫喂?!卑矔砸也豢此?。
“……菊花先生?!?/p>
安曉乙囧。但堯燁連她的字都叫出來了,又跟平日有些不同。他垂著頭瞥她:“傷口包扎了嗎?”
那傷口包扎不了!安曉乙睨了他一眼:“你是來看先生我好戲的吧?”
“嗬。”堯燁笑一聲,嘀咕,“什么先生,比本殿下大不了多少?!?/p>
安曉乙一時語塞。實際來說,其實她這具身體與他差不多大,但她女扮男裝,再加上那兩撇假八字胡,自然看上去老成:“幼稚,學(xué)問不分年紀?!?/p>
堯燁看了她一眼:“可是你一個大男人,動不動就流眼淚,學(xué)問再好又如何?”
安曉乙勉強壓下的火氣又被他勾起,脫口便道:“要不是看在你是沒娘的孩子……”
“不許你說我母妃!”堯燁臉色驀地一變,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回去的路上,安曉乙越想越氣,正巧一個丫鬟捧著一只白兔抱枕往西邊的林子去了,她跟上去,見那丫鬟將抱枕掛在了湖邊的欄桿上曬太陽。
不知堯燁不見了抱枕會如何?安曉乙伸手去拿那抱枕,誰知欄桿年久失修,竟嘩啦啦散架了,她腳下一滑,抱枕就這么飛了出去,落到了湖里。
眼前人影一閃,紫色的衣袂隱沒在湖水中,是堯燁。他奮力朝抱枕游去,姿勢別扭,撲騰了幾下,竟慢慢陷下去。
安曉乙瞪大了眼,卷起褲管跳下去,一把將快要沉入水底的堯燁抱住,堯燁手里還死死抓著抱枕,眼眸緊閉。安曉乙頭頂一群烏鴉飛過,一咬牙,堵住他的唇,撬開他的牙齒,一邊給他渡氣,一邊游回去。
不知游了多久,安曉乙才將堯燁推到岸上,自己也無力地趴在他身上。忽地,她覺得哪里不對勁,驀地睜開眼,竟對上堯燁的眼眸,他不知什么時候醒了,正盯著她,眼底波光流轉(zhuǎn)。
“我臉上長花了嗎?”安曉乙沒好氣。
沉默。
“喂,嚇傻了?”她猛拍了一下他的臉頰,手卻被他捉住。
堯燁看著她,一字字道:“怪不得哭鼻子,原來……是個女人?!?/p>
晴天霹靂,安曉乙連忙檢查裝備,果然,臉上的八字胡不知何時不翼而飛,她干笑:“胡子長得不牢……”
“那么,這不會是假的吧?”堯燁一只手竟按在她胸前,還似乎捏了那么一把。
安曉乙跳起來:“流氓!”
堯燁有些吃力地站起來:“方才摸也摸了,親了親了,此刻怎的害羞起來?”
“……”
堯燁走過來,安曉乙退后一步:“你干什么?”
“自然是回去。”堯燁嘴唇一彎,“若是叫人瞧見你害得我落了水,我可救不了你?!?/p>
……明明是她救了他好不好!
5、兒臣的女人
那天開始,堯燁沒來浮云齋,就連劉勝陽也報了個到就不知所終。下學(xué)后,安曉乙終于逮到了從紫泉宮出來的劉勝陽:“堯燁哪去了?”
劉勝陽頓下腳步:“病了。”
病了?對了,昨天這么一鬧,他這矜貴的身子不病才怪??砂矔砸倚牡撞恢趺从行┙箲]:“病了怎么不告假?”
“二皇子說,別告訴先生?!?/p>
咦,這算什么?安曉乙很是不懂:“病得嚴重嗎?”
“太醫(yī)院的人說只是感染了風(fēng)寒。”劉勝陽試探地道,“先生可要去看看二皇子?”
看他,還是免了吧。安曉乙回到屋里,喝了一壺茶,睡了一個覺,本來不去浮云齋的時間很好打發(fā),可今日卻有些魂不守舍。想起前世,她生個小毛小病的,都要纏著老媽撒嬌,可堯燁……他是個沒媽的娃。就這么折騰到天黑,安曉乙騰地站起來,朝紫泉宮走去。
半路卻被一個老太監(jiān)攔住:“先生,皇上有請?!?/p>
養(yǎng)心殿靜得有些詭異,里頭只有零星幾盞燈亮著,皇帝斜倚在軟榻上,像是睡著了。安曉乙一顆心七上八下,跪了一會兒不見動靜,正準備站起來,卻聽頭頂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你終于來了。”
哈?安曉乙壯膽抬頭,皇帝正朝她走來,手里拿著一壺酒,步履趔趄,一雙眸子卻直勾勾地盯著她,仿佛是透過她看到別的什么。
“皇,皇上……”安曉乙結(jié)巴了。
“流蘇……”皇帝一把將她撈入懷中,“還記得我們當初的誓言嗎?如今我雖貴為天子,但對你從未變過,流蘇……”
那兩個字從皇帝嘴里喚出來,竟是說不出的纏綿悱惻,他也沒有稱自己為朕。一時間,安曉乙倒忘了被陌生男人死死抱在懷里的恐懼而怔住了。
“放開她,父皇。”忽地,殿外傳來一個聲音。
堯燁逆光走進來,頎長的身影投下一道長長的影子,他的面容隱在陰影里,仰起臉,目光慢慢由安曉乙臉上掃過,一絲異樣一閃而過,隨即,注視著皇帝。
像是驚破了什么,皇帝驀地推開安曉乙,眼底浮上一絲冷意:“老二,你是越發(fā)不像話了!居然敢闖朕的養(yǎng)心殿!”
安曉乙陡然一驚,堯燁卻不慌不忙,一把將她攬到懷中:“兒臣是來告訴父皇,她,安曉乙,是兒臣中意的女子。想必父皇早知她是女子吧?”
安曉乙驚得說不出話來,她驚的不是堯燁說皇帝知道她是女子,當初進宮時,是皇帝下旨要她女扮男裝,說可免去一些麻煩。她驚的是堯燁說……她是他中意的女人!
四目相對,一老一少兩張神似的臉,皇帝瞇起眼,堯燁卻直直地逼視過去,毫無怯意。終于,皇帝擺擺手:“都給我退下!”
走出養(yǎng)心殿,夜霧濃重,晚風(fēng)刺骨,堯燁臉色蒼白,安曉乙走上前:“喂——”
“你都不知道怎么保護自己嗎?”堯燁驀地轉(zhuǎn)過身,“還是,你進宮,就是為了勾引父皇?”
安曉乙張大嘴,半晌冷笑:“你就是怕我勾引你父皇所以才來的?”
方才的悸動蕩然無存。
堯燁怔了怔,分明不是,分明是知道她被父皇召喚的消息忐忑不安才帶病闖了養(yǎng)心殿,然而說出口卻是:“自然,你以為?”
“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卑矔砸以俨豢此谎邸?/p>
“你說什么?”堯燁腳步一頓。
安曉乙冷笑,她并非一個稱職的國文先生,就連她進宮也是因為師傅的名號,但她前世到底活了二十多年,也不是傻子。許多事,一點點在她腦??M繞,比如,那天湖邊的欄桿好端端的為何斷了!
“堯燁,你為何那么緊張那只抱枕?”
堯燁一愣:“那是我母妃生前親手做的?!?/p>
堯燁的生母梨妃是個溫婉恬淡的女子,可就是這樣一個女子,三年前得了一種怪病,撒手人寰。
“那日,我在景云寺臺階上磕了一千個頭,母妃還是走了。”
安曉乙望去,堯燁眼底是深深的痛楚:“你就是因為這樣才變得那么,壞脾氣?”
堯燁不說話,安曉乙嘆息一聲:“可你也不該總欺負堯蘇,你們是兄弟??!”
很久很久,堯燁才道:“我欺負他,只因我想掩蓋心里的愧疚。我想他對我發(fā)火,打我一頓也好?!?/p>
安曉乙慢慢睜大眼。
6、堯蘇的秘密
安曉乙總覺得堯燁病好后像是變了個人,不那么囂張了,有時她目光掃過,便見他正看著自己,卻在轉(zhuǎn)瞬移開。仿佛一種陌生的情愫在四周滋生,但安曉乙不去想,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中飯的時候,安曉乙拿著飯盒走到堯蘇身旁:“嘗嘗,這是我親手做的家鄉(xiāng)菜?!?/p>
劉勝陽跳起來:“先生偏心,怎么就給七皇子一人做?二皇子哦?”
堯燁不做聲,目光卻一動不動落在安曉乙身上。安曉乙刻意忽略那道目光:“堯蘇品學(xué)兼優(yōu),先生我自然喜歡?!?/p>
“嘭……”堯燁擰斷了一支筆,走出去。
接下來的日子,安曉乙總是對堯蘇諸多照顧,就算下了學(xué),兩人也會并肩去堯蘇的書房小坐,一起看書,討論學(xué)問。
劉勝陽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什么,每當安曉乙跟堯蘇談笑時,總會看向堯燁,反而堯燁,自從那日破壞了一支筆后,幾乎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那日下學(xué),安曉乙照舊與堯蘇回他的書房,兩人看書看到一半,管事進來貼著堯蘇的耳朵說了些什么,堯蘇站起來:“不好意思先生,學(xué)生要出去一趟?!?/p>
安曉乙站起來,走到一半?yún)s原路返回,躡手躡腳地跟著堯蘇。有些疑團一直在她心里,一定得解開。
山路越走越荒僻,終于,安曉乙看到路的盡頭一人一身黑衣,仿佛等候已久,而堯蘇也快步走上去。安曉乙躲在樹后,只聽得只字片語。
“真是福大命大,竟溺不死。”堯蘇的聲音聽起來與平日截然不同,陰郁低沉。
“主子,現(xiàn)在要如何?”
“當年給梨妃桂花糕里放的毒藥可還能配制出來?”
心底陡然掠過一道驚雷,安曉乙退后一步,靴子摩擦樹葉發(fā)出沙沙的聲響,與此同時,堯蘇回過身來,清秀的臉上一片殺意:“是你?!?/p>
安曉乙退后:“堯蘇……”
“先生,既然你都聽到了,留不得你了?!眻蛱K從懷里拔出劍。
安曉乙渾身冰冷,卻落入一個懷抱,熟悉的聲音道:“臭小子,還不快走!”
那一剎那,她不知為何想流淚:“一起走!”
“不,我還有些事要跟七弟說?!眻驘畈[起眼,望向堯蘇。
堯蘇陰沉著臉:“二哥,你還真是命大,我知你當那枕頭是寶貝,特地在欄桿上做了手腳,利用這個笨蛋去偷枕頭,將枕頭掉落湖里,同時叫人讓你前去,你定會為了枕頭不顧性命,果然,就算你生平最怕水,還是跳了下去,只要你溺水身亡,這件事絕不會扯到我頭上,卻未想到,安曉乙竟會不顧性命去救你,還不知用了什么妖術(shù)將你救活了!”
縱然情況危急,安曉乙也不得不翻了個白眼,那是人工呼吸好不好,什么妖術(shù)!但同時,她心里又涌起一絲寒意。
當日她聽完堯燁與堯蘇的過節(jié),便開始懷疑堯蘇,枕頭之事便是堯蘇告訴她的,真那么巧?于是,她開始故意接近堯蘇,果然……
“七弟,你就這么恨我?”堯燁上前一步。
“堯燁,當初要不是你仗著父皇的寵愛,非要奪走父皇給我的那匹赤兔馬去參加狩獵比賽,我也不會因為騎了剩下那匹老弱病殘的馬而成了個跛子!”
“原來你一直記得?!边@么多年,堯燁以為堯蘇忘了,他故意激怒他,只是想逼他發(fā)火,卻未想到,他想要的是他的性命,“那母妃呢?她有什么錯?你為何要害死她?”
“誰叫那個女人蠢到相信我是真孝順她,對我送去的糕點絲毫不起疑?”堯蘇一步步逼近,“堯燁,我也要讓你嘗嘗孤苦無依的滋味!受死吧!”
堯燁將安曉乙擋在身后:“你這樣殺了我,就不怕人懷疑?”
“只要你們死了,誰會知道我在這里?你與先生在山上暢談詩詞,失足墜崖,與我何干?”
“王八蛋!”安曉乙破口大罵。身后退無可退,只剩一片懸崖,她看向堯燁:“我們真的要死了?!?/p>
“我還記得先生教過,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边@個時候,堯燁居然笑得出來,“你愿不愿意隨我一起跳?”
安曉乙忽地平靜了,罷了,早死過一回,還怕什么?她苦笑:“跳就跳,誰怕誰?”
“抓緊了,別松開?!眻驘钗兆∷氖郑v身一躍。
7、給你一次機會
安曉乙沒有死,連她自己都覺得驚奇。她在一張豪華的大床上醒來,一人一身明黃的袍子,正看著她。
“皇,皇上……”安曉乙一驚,“堯……二皇子呢?”
“他沒事,只是傷了腳,在靜養(yǎng)。”皇帝目光露出些許贊許,“要不是這孩子先前偷偷派人告訴我老七可疑,還事先打探到老七與那些江湖人士常在山上密會,叫人特地在山腰布了網(wǎng),你們?nèi)缃衽略缫殉闪艘粚ν雒x鴦了。”
原來堯燁早就懷疑了!他叫她一起跳,不過是知道他們不會死!可有什么不對勁,安曉乙回過神來才驚覺皇帝剛才的話不對味,亡命鴛鴦?她和堯燁?
不知為何,皇帝今日看起來與那日醉酒后不同,神情間似有不可抑制的喜色,又夾雜著一絲悵然:“你放心,朕不會再對你過分之舉,朕只是想等你醒了,帶你見一個人?!?/p>
“誰?”
“流蘇?!?/p>
哎喲喂,不會又犯病了吧?安曉乙愣?。骸拔摇徽J識什么流蘇。”
皇帝但笑不語:“走吧。”
安曉乙做夢也想不到在宮里會見到這個人,更想不到的是,這人會以這樣一身打扮出現(xiàn)。她撲上去:“師傅,真的是你嗎師傅?”
一身緇衣的中年尼姑轉(zhuǎn)過身,平靜無波的眼底也微微泛起漣漪:“小乙!”
“師傅,你是……女子?”就像當日堯燁第一次見到她女兒身時,安曉乙此刻同樣難以置信,她一直以為溫雅俊朗的文士師傅,居然是個女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師傅怎么會來皇宮,又怎么會是流蘇?
皇帝微微一嘆:“說來話長。”
當年,皇帝還是王爺時,與當時便已是才女的清竹先生謝流蘇相愛,他們山盟海誓,說好不貪名逐利,只做閑散夫妻,日后開一家私塾,教學(xué)生念書寫字。然而,皇帝終究生于帝王之家,繼承大統(tǒng)那日,謝流蘇發(fā)誓今生永不相見。
他一直找她,她卻一直躲他。她當日失蹤,也是因為被發(fā)現(xiàn)了行蹤,索性離開,削發(fā)為尼。
“我召你進宮,一來,你是她弟子,也算圓了當日我與她的誓言。二來,她在這世間若有放不下,怕只有你一人,你在,她終有一日會來?!被实鄢矔砸业?。
安曉乙看向謝流蘇,后者別過臉,眼底卻分明有晶瑩的淚滴:“我是來接小乙走的?!?/p>
“師傅!”安曉乙欲言又止。
“怎么,你不愿意?”
“我……”若是當初,安曉乙無所謂,但現(xiàn)在……
她的話還未說完,皇帝已開了口:“流蘇,小乙已有牽絆之人,你又何苦強人所難?!?/p>
牽絆之人。安曉乙腦海里忽然浮現(xiàn)出那張俊朗的臉,霸道的神情,欠扁的笑。
謝流蘇冷笑:“你的兒子,定是與你一樣,只戀繁華,言而無信。”
“流蘇……”皇帝急了。
“師傅!”安曉乙忽地打斷他們,一字字道,“一次機會?!?/p>
她慢慢仰起臉:“我想試一試,若失敗,我便跟你走?!?/p>
8、終生不悔
一個月后,安曉乙身體康復(fù),皇帝要封她為妃。二皇子沖進大殿,將新娘娘帶了出來,并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發(fā)誓永不覬覦皇位。
后來,安曉乙問堯燁:“你當初真的喜歡如花?”
“我只是看不慣她心高氣傲,哪有喜歡?”堯燁失笑。
“你答應(yīng)我終生不入皇城,可會反悔?”
“我若反悔,你當如何?”
“我就跟師傅一樣,削發(fā)為尼。”
“那我便去做太監(jiān)。”他將她一把攬入懷中。
她想起一件事:“你是什么時候開始懷疑堯蘇的?”
“在你故意與他近乎之后,我覺得事有蹊蹺?!?/p>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心愛上他了?”
“我堯燁相中的女人,豈是朝三暮四之輩?何況,你若不是早就看上我,又怎會趁我不備,偷偷吻我?”
“那是人工……”
“我知道那是妖術(shù)?!彼拇奖凰伦?,“那么,這次來真的可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