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phael
寧公公,您送我入宮,捧我為太后,親手斬斷我們的愛情,如今我已經(jīng)愛上攝政王,你為何還要耽誤我第二春?
但為君故
【壹】
先皇駕崩的那一年,是我入宮的第三個年頭,彼時我剛年滿十七歲。到如今我都還記得那日整個后宮哭泣之聲不絕于耳,本就陰沉的天色更為整個皇宮籠罩上了層揮之不去的陰霾。
綺羅宮中。
宮女蘇云含淚捧著喪服跪在我面前,我麻木地由她服侍著將衣服換上。
按照規(guī)矩,我這種沒有子嗣的后妃依例是要移入冷宮的。但我心中實是有那么幾分歡喜的,只因那個人曾答應(yīng)我,到時候會想方設(shè)法接我出宮。
我瞧了哭成個淚人的蘇云一眼,問道:“東西收拾妥了嗎?”
“回娘娘……已經(jīng)收拾得……”她話還沒說完,門外便傳來宮人奸細的嗓音:“惠妃變氏接旨?!?/p>
我攏了攏亂發(fā),從內(nèi)室匆匆走出,來到院子中跪下接旨,卻萬萬沒料到迎來的卻是一道晉封太后的旨意。
一旁的蘇云破涕為笑:“恭喜娘娘?!?/p>
接過圣旨,我踉蹌地回到屋內(nèi),跌坐在了床上。
門外傳來一陣嘈雜,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女子沖了進來,她雙手扣住我的肩膀,兩目赤紅地瞪著我:“變玲瓏,兒子是我的,母以子貴是我應(yīng)得的!你這個狐媚子到底使了什么手段?你說,你說啊!”
她細長的指甲摳進我的肉里,生疼。我這才看出來者原是貴妃沈氏,也就是太子明睿的生母。我不知如何作答,這一切變化來得太快,我亦想得到一個答案。
沈氏卻不管不顧,她伸手掐住我的脖頸,任憑宮人如何用力也拉不開她。
她血紅著雙眼,我拼命掙扎,只感到空氣愈發(fā)稀薄。
下一秒,沈氏的手卻忽然一滯,剎那間,她的臉上流露出一種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后身體慢慢僵硬地倒在地上。
她的身后,東廠督主寧非手持長劍立在那里,沈氏的血濺在他身上,點點腥紅,他卻毫不在意,一邊擦拭著劍身一邊淡淡吩咐下去:“傳太后懿旨,貴太妃沈氏思念先帝心切,以身相殉,追孝賢烈皇后?!?/p>
我雖剛晉為太后,但一直以來這宮中實權(quán)到底是在他寧非手上。
因而宮役得令,拖了沈氏的尸體退下。
屋里只剩下我和寧非二人。
寧非一雙細長狐媚的眼睛凝視著我,他朝我伸出手,柔聲道:“瓏兒,你沒事吧?”
我心下明了,這一切變故定是寧非從中作梗。
我避開寧非伸來的手,自己從床上起身。與此同時,寧非的眼中滑過一絲復雜的神色,然后他略為僵硬地將手收回。
我站在寧非的面前,自我十四歲入宮,一直以來我都是這個男人手中的一枚棋子。本以為先皇駕崩,他能放我一馬,卻不想最后關(guān)頭,他竟然如此待我。罷了,既然如此,我變玲瓏便再也不會念及他昔日收養(yǎng)之情分。
我揚起頭,整理好略微凌亂的發(fā)髻,目光望向?qū)幏牵骸鞍Ъ夷苡薪袢杖莨n,哀家在此謝過寧公公了。不過奴才到底是奴才,望公公今后還是莫要忘記本分?!?/p>
寧非不可置信地望向我,像是在看一個全然陌生的人。
蒼白的臉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我卻覺得分外痛快。
隔了良久,他終于彎下身子,一字一句道:“奴才謹遵太后娘娘教誨。”
【貳】
自從晉為太后,我便長居在慈寧宮。
慈寧宮所處之地,雖是風水寶地,但每逢夏日,總有幾天最是悶熱。這日午后,天空陰沉沉的,一陣風過,雨點紛紛落下,堂外雨聲漸盛。幾縷清風吹送進來,帶出一絲涼爽。
我斜靠在鳳塌上小憩,蘇云跪在一側(cè)為我捶腿。
外間的小宮女走進來,輕聲稟告:“娘娘,寧公公求見?!?/p>
我冷冷吐出兩個字:“不見?!?/p>
寧非雖不過區(qū)區(qū)一個太監(jiān)統(tǒng)領(lǐng),實則權(quán)勢滔天,勢力根深蒂固,縱然新帝登基對他亦無甚影響。據(jù)說江北一代更是只知寧非,不知皇帝。
那小宮女不敢開罪寧非,站在原地囁嚅不去。我猛然睜開眼睛,將手旁的一個白玉花瓶朝那小宮女砸去,花瓶砸在她臉上,蜿蜒出道道血痕。
蘇云察言觀色,罵道:“狗奴才,分不清誰是正經(jīng)主子嗎?還不快滾!”
那小宮女連滾帶爬地退了下去。
與此同時,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這是誰惹太后娘娘生氣了?”
我曾吩咐下去只有攝政王求見,可不經(jīng)通傳。
因之,我心頭略有些喜悅,因著已猜到是誰。我向門外望去,就見趙逸一身朝服冠冕,比之幾個月前更見俊朗瀟灑。
幾個月前,淮南一帶水患嚴重,趙逸親自帶人前往查看。一別數(shù)月,讓我嘗盡相思之苦。我與趙逸之間已是公開的秘密。一旁伺候的蘇云自然知道,她連忙吩咐人收拾了地上的碎片然后閃身出去。
屋內(nèi)只剩下我和趙逸。
他走過來將我擁進懷中,我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氣息,沒來由地覺得心安。我靠在趙逸懷里,聽著窗外的雨滴打在芭蕉上。
沒來由的就想起,我與趙逸的初次見面,亦是這樣的一個雨后黃昏,轉(zhuǎn)眼已是時隔四年。
彼時,趙逸少年有為,帶兵平息了塞外的一場叛亂。先皇特地設(shè)宴為他洗塵,寧非因受先皇喜愛,亦受邀在列,那時我還是寧非養(yǎng)育的一介孤女。我早有聽聞關(guān)于趙逸的傳說,知他是先皇最小的十七弟,年紀雖輕,卻驍勇善戰(zhàn)民間封為戰(zhàn)神。
我不知道寧非為何那日要帶我一同赴宴,我只知道當時自己躲在寧非的身后偷偷看著這個不過長我?guī)讱q,卻已名動天下的少年。
正當我望著他的時候,少年也抬眼望向了我,四目相對,他對我勾唇一笑。冥冥中這一眼,讓我對這個少年有了莫名的好感。
許是,我與趙逸卻是有些許緣分的。幾日后淮南最有名的戲班子玉堂春來京城演戲,我著了男裝瞞過寧非偷跑了出去看戲。玉堂春果然名不虛傳,戲演得十分傳神,我正聽得如癡如醉,卻不知為何,臺上的戲子手中長槍忽然沒有拿穩(wěn),長槍從他手中滑了出來,朝著人群前方的我飛來。
我不通武藝,只愣在原地,卻不料一個人影閃過,將我?guī)нM懷里,我才躲過一劫。
我驚魂未定,靠在一個溫暖的有力的懷里, 一道清越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小兄弟,你沒事吧?”
我抬起頭就見到趙逸這張熟悉的俊朗面容,不由脫口而出,“王爺……”
趙逸聞言愣了愣,隨即面容上似有所悟,“變姑娘。”
我不由得怔住,“你……你竟然記得我?”
他沖著我笑了起來,眨了眨眼睛道:“這世上誰見過你還會忘記呢?”
許是趙逸的灑脫不羈完全不同于寧非的淡漠清冷,趙逸對我產(chǎn)生了一種獨特的吸引,但這種感情還不足以發(fā)展為男女之情。
幾日后便是趙逸的生辰,我思前想后決定繪一幅《鶴壽圖》相送,丹青便也罷了,只是我一手字委實不怎么樣。尤其是‘趙逸二字寫得更是難看至極,于是,我每日靠在書房里,執(zhí)筆落下便來回寫著他的名字,寫得入神之時,不曾料到寧非突然出現(xiàn)在身后。
他的目光落在宣紙上,上面密密麻麻寫著“趙逸”二字。午后光影斑駁,映襯的寧非的面容晦明晦暗。我看見他眼中的光彩在一點點散去,他緊抿著唇直到有血珠從里面滲出,鮮紅的刺眼。
“義父……”我囁嚅著,慌亂的將桌上的宣紙揉成一團,我不愿他誤會,焦急的解釋:“不是這樣的……”
可是寧非卻并不給我解釋的機會,他一貫清俊的面容在這一刻如罩寒霜。他漠然的看著我,良久后,他突然轉(zhuǎn)過身準備離開,只留下一句:“這既是你的心愿,義父成全你?!?/p>
我震驚地呆立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知道寧非錯會了我的心意??晌业男囊獠皇窃缭诤芏嗄昵熬鸵呀?jīng)向他表達過了嗎?
在我還是一個小女孩的時候,一次他替我梳頭發(fā)的時候,我從銅鏡中窺視到寧非俊俏的容顏,忽然冒出一句:“義父,長大以后瓏兒要嫁給義父!”
我還記得寧非當時的慌亂,他面容冷峻的斥責了我。
從此以后我不敢再提這件事,可我的心意由始至終卻從未改變。
我追上了寧非的腳步,攔在了他的面前,他的面色蒼白,漆黑深邃的眼睛卻避開我的目光,
“你還有事?”
我大聲的回答:“有。”
“你說?!?/p>
“義父,我喜歡你,我一直喜歡你……”我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勇氣,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緊接著,我欺身上前,不顧羞恥地將唇貼到他的唇上。
他的唇冰冷卻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我感到自己的兩頰燒得厲害,一顆心兒砰砰亂跳,仿佛要從嗓子眼中跳脫出來一般。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美好的讓人暈眩。
但是這樣的美夢并未持續(xù)多久,寧非狠狠的將我一把推開,然后一巴掌扇在我的臉上。我跌坐在冷硬的地上,一股子血腥味沖進了嘴里。而寧非卻毫不留情的說出最為殘忍而刻薄的話語:“變玲瓏,你難道不知道廉恥嗎?”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寧非,眼淚模糊了雙眼,我從地上站了起來,痛楚與憤怒在心中交織。寧非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忍,他將目光投向一側(cè)不去看我,艱澀的道:“我只是個閹豎配不起你,十七王爺年輕有為,會是可托付的良人。”
一滴淚從眼角滑過,怒意逼得我口不擇言:“好,好,既然如此,你這狗奴才就等著吃我和十七王爺?shù)南簿瓢桑 ?/p>
【叁】
三個月后,我卻并沒有嫁給趙逸,而是入宮成了先帝的妃子,我知道寧非不過是想將我的利用價值發(fā)揮到極致罷了,區(qū)區(qū)一個王爺在他眼里怎比得過皇帝。臨進宮的那日,寧非將一只玉簪插在我的鬢邊,低聲道:“瓏兒,不要恨義父。”
我低眉順眼,一言不發(fā)。無論是嫁給趙逸也好,亦或是皇帝也好。他們卻都不是我心中的良人,然而正是我心里的這個人,親手將我送給了別的男人。
我咬著唇將頭低下,不去看寧非,只是平靜而帶著疏離的道:“玲瓏的命是義父給的,玲瓏愿為義父赴湯蹈火還義父的恩情?!?/p>
寧非撫在我的鬢邊的手一滯,只緩緩吐出一個好。
此后的三年,我使勁渾身解數(shù)讓先帝對我越發(fā)癡迷,也對寧非愈發(fā)寵信,并委以重任。至此,寧非權(quán)勢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
后宮的日子并不像想象中那樣簡單,我雖然受到先帝百般寵愛但亦是如履薄冰,我不愿將這一切告訴寧非,亦不愿見寧非。
而與此同時,趙逸仿佛有讀心之術(shù)一般,每當我心情不痛快的時候,他便會想些法子背著宮里的人偷偷哄我開心。也因此,我對趙逸漸漸有了依賴與戀慕之情。
先帝雖然剛過不惑之年,但身體卻益發(fā)衰弱,我知他時日不多,而我自己還未有子嗣,日后定會落得幽居冷宮的下場。
但我并不在意,只因趙逸對我說,玲瓏,皇上一去世上便再無惠妃變氏,到時候只要忍耐一段時間等沒人注意的時候,本王便設(shè)法帶你離開,從此天地廣闊,你我雙宿雙棲。
三載少年歲月,斷送我一生幸福,我已還夠?qū)幏嵌髑?,也將對他的感情埋藏在了心底。我只想在皇帝去世后,離開皇宮與趙逸一起,卻不想寧非竟然篡改遺照,逼我為太后。
思及此,我對寧非的恨愈發(fā)強烈。當初是他親手將我推送進這座偌大的囚籠,如今也是他阻撓我從中逃出生天!
“玲瓏,你怎么了,可是身體不舒服?”趙逸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將我的思緒拉了回來。
我搖了搖頭,道:“沒事?!笨戳搜厶焐辉?,只得道:“皇帝要來問安了……”
趙逸眉峰微蹙,唇在我的額上印了印,“玲瓏,總有一日你我不必如此躲躲藏藏,相信我?!?/p>
【肆】
趙逸離開后不到半柱香的時間,便有宮人在門外通報皇帝前來問安。
我整理了下儀容,便從內(nèi)室走了出來,皇帝已經(jīng)侯在了正廳,見了我連忙跪下,“兒臣給母后請安?!毙碌垭m然年幼,但是禮數(shù)周全。
我將他扶起來,閑話道:“皇帝今日學了些什么?”
“回母后,今日太傅教陳思王的《當欲游南山行》。”
我笑著點頭,“東海廣且寬,由卑下百川;五岳雖高大,不逆垢與塵。這句最好,皇帝唯寬可以容人,唯厚可以載物,為君王者尤其要謹記。”
皇帝點頭,“兒臣謹遵母后教誨。”我抿了口手中的茶,抬頭就見小皇帝一雙烏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我不由得問:“皇帝,有什么話要對哀家說嗎?”
小皇帝似是斟酌半晌,“母后,兒臣進來前,見寧公公跪在門外,不知這個狗奴才怎么惹到母后了?不知兒臣能否替這奴才求個情,饒他一次?!?/p>
我不覺愣住,將目光移向窗外,只見雨越下越大。我走到門外,就見寧非跪在地上,被雨淋得分外狼狽,一貫俊秀的面容此刻蒼白憔悴。
我冷笑開口,“寧公公豈不是折煞哀家,昔日先皇都曾下旨允許寧公公不跪拜任何人,寧公公如此,哀家怎么承受得起?”
寧非緊抿雙唇,似是未曾聽到我的奚落,“太后,奴才只有一句話要說,趙王此人不可信。”
我怒極反笑,然后陡然抬腳踹向?qū)幏切乜?,別人不知,我卻知道寧非武藝高強,我知這一腳傷不到他,不過是想要發(fā)泄怒氣罷了。
趙逸不可信,難道他寧非可信?因著他,我這半生困在這囚籠一樣的皇宮半點不得自由!
想到此,我腳下越發(fā)下了狠勁。
出乎我意料的是,寧非竟然不躲不閃,硬接了這一下。血從他唇角溢出,他朝我叩頭,然后起身離開。他的腳步踉蹌,背影狼狽。我回憶起他剛才參雜著痛苦和悲傷的眼神,沒來由的我的心竟然有些難過,卻只是一閃而逝。
小皇帝離開的時候,我叫住他,“皇帝江西叛亂,茲事體大。哀家放心不下,就讓寧非去監(jiān)軍吧?!?/p>
小皇帝愣了片刻,道:“母后三思,而今江西情勢危急,此時派寧公公去,豈不是讓他送死?!?/p>
不錯,寧非毀我一生,令我與相愛之人不能相守,我卻是恨他入骨想借機除掉他。我想不通小皇帝為何要維護寧非,昔日他生母沈氏便是死于寧非之手,宮中多有傳言他怎會不知。
我冷笑,“皇帝為何如此?”
小皇帝明白我心中所想,跪下道:“母后不知,兒臣生母原是孝賢烈皇后身邊的一名灑掃宮女,后來生母蒙父皇寵幸生下兒臣,但孝賢烈皇后生性善妒,兒臣生母不敢聲張,只能偷偷養(yǎng)育兒臣。后來孝賢烈皇后知道此事,將兒臣生母賜死,并下令將兒臣溺斃,全賴寧公公相保,兒臣才得留下性命與父皇相認。父皇不知這其中隱秘,因著孝賢烈皇后無子,父皇才將兒臣交于她膝下?lián)嵊?。孝賢烈皇后為遮掩此事費盡心機,因此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
我入宮時淺,算來今日也不過將將四年,想不到其中竟有這段秘辛。
可饒是如此,我也斷不會放棄這個整治寧非的機會。
我冷冷開口:“皇帝,難道哀家的話也不聽嗎?”
小皇帝抬頭看我一眼,終究緩緩道:“兒臣遵旨。”
【伍】
寧非前往江西的半個月后的一日,我坐在小皇帝身側(cè)的珠簾內(nèi),聽著大臣們回稟朝政,偶爾在小皇帝身邊提點一二。
這時,御史大夫曹炳文上前一步道:“皇上,太后娘娘……臣有事容稟!”
“愛卿請講?!?/p>
我看到曹炳文的臉上流露出一種沉痛的神色,然后他跪下,顫著聲音道:“臣今早得到的消息,寧……寧大人他在前往江西的途中,遇到了伏擊……已經(jīng)……已經(jīng)歿了……”
“什么!”我聽到小皇帝震驚地脫口而出。
“不可能……不可能……”我感覺到渾身的力氣在這一瞬間都消失了,我癱坐在椅子中,腦海中一片空白,只反反復復有一個念頭,就是寧非不能死——!
雖然我痛恨寧非,但不知為何得到這樣的消息我卻并沒有想象中開心。
我沒有等到早朝完畢,便提前回到了慈寧宮,自己一個人靠在鳳榻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一顆心仿佛被狠狠揪著,一種莫名的鈍痛感從心口涌上來。
在我還未來得及深究為何會有這種感受的時候。
門外忽然一陣喧鬧,我不由得坐起身,“蘇云……”喚了一聲卻不見有人來,我略微有些驚異,起身打開門,卻見蘇云像一個殘破的木偶躺在院子里的地上,血從她身上泊泊流出,而平日一道伺候我的宮人也尸橫遍地。
我不敢置信面前的情景,幾十個羽林軍站在慈寧宮的院中央,他們手持長劍將我圍了起來。這些本應(yīng)維護我和皇帝安全的人竟然持劍相向。
我強作鎮(zhèn)定,斥道:“你們好大的膽子!”
“太后不要怪他們,這些人是我吩咐的。”一個戲謔的聲音響起。
羽林軍自動分開一條路,一身鎧甲的趙逸走了出來。
“是你……”我震驚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怎……怎么會……”我沖到他面前,“阿逸,你……”
趙逸笑了,此時的他令我陌生的心驚,他仰天大笑:“當日父皇本就有意立我為太子,卻不想半路被大哥算計!否則我怎么等到今天?”
看著他有些瘋狂的樣子,這些年我與趙逸相處的片段飛速閃過。難怪幾日前,他提議要我派寧非前往江西。他不過是想借機除掉寧非,讓明睿失去宮中的最后一道屏障,以便他能順利逼宮,我竟然錯信了他,“你利用我?你利用我來達到你謀朝篡位的陰謀?”
我心痛之至,原來我一直以來的感情在對方眼里竟然這樣不值一文。
趙逸的眼睛危險的瞇了起來,“不錯,你這個蠢婦!你以為這世上除了寧非,誰還會為了你一個罪臣遺孤費勁心思?”
“你說什么……?”我顫聲問道。
趙逸的臉上帶著一種勝利者的殘忍,“興許你對自己的身世一無所知吧?你本是淮鹽御史變少淳的遺孤。當日變少淳得罪先帝,滿門抄斬。寧非念在曾受變少淳的恩惠,拼死將你保了下來。當日我不過是看你有幾分姿色才逗著你玩玩罷了。沒想到寧非竟然找到我,想要將你許配給我。我自然不愿,但又不想開罪寧非。便趁機將你的畫像給了先帝看,先帝垂涎你美色,將你納為妃子。看你深宮寂寞我與你消遣下罷了,誰想到你當真了,說實話你在我身邊一直是個累贅,我本想趁你入冷宮的時候偷偷下手殺了你。沒想到寧非竟然膽大包天篡改圣旨將你保了下來!不過又能如何,到頭來這皇位還不是我的,而你和明睿這兩塊絆腳石今天也就可以清理了!”
我頹然倒地,我從未料到,這個十四歲便與我相識,每每在我失意時相伴的男人,竟然是一個妄圖篡位的賊子!想不到這么長時間以來,我竟然相信趙逸這個奸賊而怨錯了寧非。
趙逸從身后扯出一個人,是小皇帝明睿,十二歲的少年嚇得不知所措,一雙大眼睛里滿是驚恐,他在趙逸的手里不斷扭動,“王叔你好大的膽子!”
趙逸冷哼一聲,小皇帝掙脫開趙逸的手,撲到我的懷里,叫了一聲“母后!”
我將他緊緊攬住,“趙逸,你到底想怎么樣?”
趙逸哈哈一笑,“太后,你讓明睿寫下退位詔書,否則本王就讓你二人葬身這里!”
“你竟然想逼宮!”我感到渾身都涼了下去,仿佛所有的溫度在這一霎抽離。
“不錯!”他吩咐人將紙筆備好放在我們面前,一臉陰測測的笑意,令人生寒,“太后,皇上不會寫,您總是知道的,您可以教他!”
“你!”我怒極攻心,“哀家不會寫,趙逸你休要妄想!”
趙逸聞言,冷笑一聲,一把揪過小皇帝,將他摔在地上,然后他的手指扣住我的脖頸,“變玲瓏,不要給本王?;?!既然你不愿意,那么本王只有殺了你們,到時候?qū)ν夥Q是刺客入宮本王帶兵平亂,不過……太后和皇上葬身賊人之手了。到時候本王依舊是名正言順稱帝?!?/p>
我感到自己的呼吸開始變得艱難,我聽到自己艱澀的聲音響起:“哀家不會寫的,你不要做夢了!想當名正言順的皇帝,可你知道玉璽在哪兒嗎?沒有玉璽你怎么登基?”
趙逸聽了我的話,臉色越發(fā)難看,他知道我說的都是事實。沒有玉璽就無法名正言順入主天下。
他手指一點點收緊:“說!玉璽在哪里?”
我咬緊牙關(guān),“我說了你就會放過我和明睿嗎?”
他的眼神陰郁,“會?!?/p>
我笑了起來,“可我不相信你……你這個卑鄙小人!”
我話音未落,趙逸的手更加大的勁道,我感覺我的神智也開始渙散,我知道我要死了,既然橫豎都是一死,我做鬼也不能成全了趙逸的野心。
可臨死之前,
我還有一件想要做的事,就是看一眼寧非……對他說一聲:“義父,瓏兒一直錯怪你了……”
【陸】
“放手!”一道清越的嗓音響起。
趙逸扣住我頸子的手緩緩松了開來,我感到呼吸不再困難。趙逸狐疑地望過去,只見男子一身黑衣站在院中,而他手中的長劍正直逼著他的胸口。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是寧非……他……沒有死?
“義父……”我不由得呼喚出聲。
寧非的身形一滯,然后笑容在他唇畔綻開,“瓏兒,義父帶你走!”
說著,他挺身上前,手里的長劍向著趙逸的胸口沒入了一分,“放開瓏兒和皇上?!?/p>
趙逸的臉色陰沉,但是面對唾手可得的權(quán)勢如果沒了性命又有何用,他吩咐人放開明睿,將我向前一推。
寧非手腕一轉(zhuǎn),劍鋒收回,另一只手卻迅速將趙逸扣住,“為了以防萬一,攝政王送我們出去!”
寧非挾持著趙逸,帶著我和明睿從慈寧宮的院子里出來,一路來到了宮門外,然后寧非將趙逸往前推出,將我和明睿擁在懷里飛身而起。
我聽見身后趙逸惱羞成怒的聲音響起:“放箭——!”
不知過了多久,確定沒有追兵追來后。在一片密林中央,寧非終于將我和明睿放下。
而他自己卻頹然倒在地上,靠在身后的一棵大樹上喘息。我連忙沖到跟前,“義父,你怎么了……?”
他臉色雪白,面上露出痛苦之色,卻強撐著道:“無事。再往前面便是玉溪縣的一個村落,一直往前走有條小溪旁邊的小屋是我為你們準備的。你們?nèi)グ?,義父要在這里歇息一下?!?/p>
“不行!”我斷然拒絕,這才注意到有血從寧非身后流出,將地上的沙石都一并染紅了。原來剛才寧非將我和明睿護在懷里,自己卻受了傷。我過去,蹲身在寧非一側(cè),想要將他扶起來,他卻推開我的手,搖頭道:“瓏兒,你快帶皇上走!”
小皇帝雖然年幼,又受到之前諸多驚嚇,稚嫩的童聲中聽得出在竭力保持冷靜:“朕也不會讓寧卿自己留在這里!”
聞言,寧非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一絲無奈的笑容。
我沒有再說話,而是強行將寧非扶起。
寧非看著我,目光中閃過一絲異樣,“瓏兒……”
我眼圈一紅,終于再也克制不住心里翻涌的情緒,哭出聲來:“義父……瓏兒一直以來錯怪你了……”
寧非面色蒼白,他強忍著痛楚,抬起手撫著我的發(fā)絲,輕聲說:“沒有關(guān)系的,義父從來沒有怪過你……”
【柒】
三日后。
寧非從前的部下找到他趕到了我們落腳的村落,寧非強撐著指揮麾下人馬在離玉溪縣不遠的洛水與追趕而來的趙逸的部隊展開交戰(zhàn)。
六個月后。
趙逸寡不敵眾,被大將軍風城擊斃。至此,這場攝政王奪權(quán)之爭落下帷幕。
適日。
位于天朝最偏僻的這個村落,迎來了上萬兵士前來恭迎明睿回宮。
寧非將黃袍呈于明睿面前,跪下道:“奴才恭請圣上回宮。”
明睿望著面前的寧非,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明,他由宮女服侍著穿好衣服,臨上馬前,對寧非道:“此次救駕寧卿立了大功,可有什么賞賜想要?”
寧非道:“奴才不敢……只有一事相求。”
明睿眉峰微蹙,“講?!?/p>
“奴才想要告老還鄉(xiāng)。”
明睿眼中復雜的神色終于散去,不過半年時間,這個年輕的帝王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打算,他本就忌諱寧非此次功高蓋主,到了這一刻他心里的陰霾才算一掃而空,明睿笑了起來:“準!”
然后,他的目光掃到還是一襲尋常百姓裝扮的我,不由愣了愣,“母后……你……”
我上前一步,跪下:“變太后已死在亂兵之中,民女玲瓏只想要皇上一個恩準?!?/p>
明睿沒有說話,他自然是明白了我不愿回宮,他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轉(zhuǎn)身上馬離開。
【捌】
明睿離開后,我和寧非依舊留在玉溪縣的小屋子里,因為寧非病倒了。
寧非的身體本就不好,再加上半年前的箭傷沒能好好休養(yǎng)。他這一場大病,整個人便陷入了昏迷狀態(tài)。
我守著寧非寸步不離,看著白皙的臉上染上一層病態(tài)的紅潮,在夢中疼得呻吟,我心痛的就無以復加。
我用手帕沾了水為他擦拭額頭,手腕忽然一緊,是寧非的手握了過來,我一喜,以為他醒了。卻發(fā)現(xiàn)他整個人還是昏迷不醒,嘴里說起了囈語,反反復復只是兩個字:“瓏兒……”
寧非一貫紅潤的嘴唇,此刻干澀破皮,我看得心疼,眼眶一紅,我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吻住了他的嘴唇。
這一次,不若多年以前那個蜻蜓點水的一吻。
寧非的嘴唇因為生病而變得滾燙,我輕輕吸吮,一點點的用舌頭撬開他的齒關(guān)。
身下的人似乎有所感應(yīng),寧非的手微微動了一下,接著將我摟在了懷里。
力道之大,仿佛要將我揉碎一般。
唇齒相觸間,我心跳的飛快,仿佛成千上萬只小鹿亂撞,我慌亂間不由得輕輕咬了下寧非的嘴唇。
他吃痛,睜開眼睛,如夢初醒,四目相對,他清澈如水的眸子注視著我,面上一陣可疑的紅潮涌上。
我臉燒得發(fā)燙,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
我看到寧非的面容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色,他的手緊緊攥著身下的棉被,這一次他沒有罵我不知廉恥,我卻自己找了個借口起身沖出了門。
走到外面。
涼風吹拂在面上,卻沒有讓我感到一絲涼爽,反而臉上的熱度更勝。
多年來一直壓抑在心中對于寧非的感情,在這一瞬間傾瀉而出。
【玖】
寧非竟然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收拾了行禮準備離開。
發(fā)現(xiàn)了這一切的我,攔在了他的面前?!傲x父,你要去哪兒?”
寧非詫異的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我,“瓏兒……我想回老家徐州?!?/p>
“你……”我咬牙切齒的擠出幾個字,“你怎么可以扔下我一個人……”
寧非別過眼睛不看我,“瓏兒已經(jīng)這么大了,不能總跟著義父……”
我不講理的回應(yīng),“可我偏要?!?/p>
“瓏兒不要任性——!”他轉(zhuǎn)過身要走。
我?guī)撞缴锨?,從身后抱住他,“義父……,我喜歡了你這么多年,你要走,我怎么辦?”
寧非的身子一震,他喑啞的聲音從前面?zhèn)鱽恚拔抑皇莻€閹豎……配不起你……”
“又是這句話,三年前就是因為這句話,讓你我錯過這么久……”
我將雙臂箍緊,不讓他掙脫開,一字一句我說得懇切:“到了現(xiàn)在難道你還不清楚嗎?我心中有你,其他的身份、地位我都不在乎……”
寧非推開我,臉上是一種難言的凄楚,“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我知道!”
寧非別過臉,“可……我對你只是父女之情!”
我咄咄逼人,“你撒謊!如果只是你說得這樣,你生病的時候為什么一直叫著我的名字?”
寧非避開我的目光,他的臉上失去了最后一點血色,他抿了抿干澀的唇,幾乎是低吼出聲:“是,就算我喜歡你又怎樣,變玲瓏……難道你還不明白嗎?我根本不能人道……”
如此世俗的理由,氣得我恨不得咬他一口,“寧非,我變玲瓏喜歡了你這么多年,難道你說的我不清楚嗎?可我喜歡你啊……我喜歡了你這么久,久到我都不記得這份情愫怎樣開始……”不知道為什么說到這里,自小到大與寧非相處的畫面一齊涌上腦海,我不禁眼圈一紅,連帶著聲線也跟著顫抖起來,“其他的我根本都不在乎,你我已經(jīng)錯過了這幾年,我不想一錯再錯……我所要的不過是想與你廝守一生……”
這一刻。
寧非終于抬起頭望向我,眼中流露出的神色說不清是喜是憂,他抬起手替我擦干臉沿的淚水,我順勢踮起腳,一口咬住寧非的唇,唇齒糾纏間,我用舌頭撬開他的唇瓣一點點深入進去,他猝不及防,被我推在了身后的墻上。
寧非大病初愈,力氣自然不如我,他掙脫不開,只能任由我一點點攻城掠地。
半晌過后,
我放開寧非,將他的手圈在掌心,凝視著他,頗有些無賴的道:“寧非,誰讓你當年撿了我,既然撿了,我就賴上你了,跟定了你,你不要再妄圖扔下我一個人!你養(yǎng)了我十幾年,我將一輩子都陪給你了,你賺到了!”
寧非終于不再抗拒,但臉上又現(xiàn)出了可疑的潮紅。
他低下頭緊了緊環(huán)著我的雙手,終于低聲緩緩道:“好?!?/p>
我賴在他溫暖的懷抱里,看著外面的山清水秀,
第一次覺得人生如此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