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豆腐
簡容從來都只把梁閱的感情看作是廉價的東西,直到她終于變成更加廉價的那一個。
第一章
“林,林導,大事不好了!”副導演小夏面色蒼白地推開導演辦公室的門,待他看清正在和導演攀談著的男人時,整個人完全僵住,臉色就如同某知名品牌洗衣粉的廣告詞般,沒有最白,只有更白。
“大呼小叫什么?”導演林臨話講到一半被打斷有些不悅。
“梁……梁先生……”小夏對著林導對面的男人鞠了個躬,硬著頭皮跑到辦公室的電視機前,打開。原本應該正在錄制節(jié)目的現(xiàn)場亂作一團,本來用作道具的、杏仁和蛋糕做成的沙發(fā)被請來的群眾演員哄搶撕扯著,已經(jīng)變得面目全非。
“這是怎么回事?”林臨的臉立馬黑了,這是梁氏旗下娛樂公司錄制的一檔名為《夢工廠》的節(jié)目,宗旨是在利欲熏心的現(xiàn)實世界里隔離出一個無憂無慮的夢幻小天地。這一期的主題原本是“童話故事里那些神奇的事物”,節(jié)目組根據(jù)西方童話故事的情節(jié)設定制造出了巧克力和五彩糖果做成的小房子,里邊有餅干做成的書桌和杏仁核裹上軟綿綿的蛋糕做成的沙發(fā)。小夏找來的臨時演員們的任務就是模擬在這樣的“家”中一天的生活,但沒想到剛剛開始錄制就出了岔子。一個臨時演員突然失了控開始對著蛋糕沙發(fā)狼吞虎咽起來,大概是那種瘋狂的氣氛帶動了其他的臨時演員,于是整個組的人都開始摧殘起節(jié)目組嘔心瀝血做出來的食物家具,拉都拉不住。
“我……我也不知道……”小夏在導演的怒視中有些腿軟,這是剛好鏡頭打在了一個正在胡吃海塞的女人身上,小夏打了雞血般激動地指著屏幕,“就是她!是她先失控的!然后整個組的臨演都被她帶失控了!”
梁閱一雙掩藏在鏡片后的鳳眼順著小夏手指的方向看去,畫面中的女人吃得狼狽至極毫無一絲美感可言,從用手撕到最后直接將整張臉埋在了蛋糕里,雙目因為充血看起來猙獰又貪婪,吞咽得太急不小心被噎到時,脹得通紅的臉看起來就像是又丑陋又恐怖的魔鬼一般。
“梁先生,這……”林導有些犯難地看著梁閱,道具的制作花費了節(jié)目組很大的心血,如今被這樣破壞,要想重新再造的話只怕會趕不上節(jié)目播出的時間。
“都錄下來了嗎?”梁閱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夢工廠》的初衷是為了打造一個烏托邦似的世界沒錯,但是也沒有誰規(guī)定不能偶爾破一下例去揭露一下人性本身的惡與丑。
“都錄著呢?!毙∠男‰u啄米似地點頭。
“那下一期就用這個好了?!绷洪單⑽⒁恍?,他有預感這一期節(jié)目會很紅。
目光重新移回電視機屏幕上,鏡頭已經(jīng)切開,現(xiàn)在正播放著一群人搶食的全景,那個第一個失控的女人半跪在地板上,正用一種極其不雅觀的姿勢和另一個人爭搶著挖出蛋糕包裹著的杏仁塞進嘴里。
沒想到居然是她。梁閱在心里默默說。
簡容,好久不見。
第二章
走出演播室的大廳,簡容抹了一把沾滿蛋糕屑的臉。原本用作家具的杏仁心蛋糕做工很是粗糙,吃在嘴里的感覺也非常的澀,可她還是吃得比誰都多。她真的太餓了。當她坐在軟綿綿的蛋糕做成的沙發(fā)上聞著那絲甜膩的香味時,肚子里的饞蟲像是不受控制一樣攪動起她的五臟六腑來。她以前最鄙視那些所謂“貧民”在見到錢時丑陋貪婪的嘴臉,可如今當落魄的人換成了她,她才終于明白當一個人的肚子都沒有辦法填飽的時候,所謂的自尊和人格都是廢話。
原本以為她捅出的大簍子肯定會遭來節(jié)目組的人一頓痛罵,但意外的是,節(jié)目組的人在一次兩次試圖阻止他們未果后,從頭到尾都只是沉默地在一邊看著。那種感覺并不好,她覺得自己像是動物園里的猴子,可即使是這樣的結果,都要比節(jié)目組讓她賠錢來得好得多。
她真的沒有錢了,口袋里還剩兩個五毛的硬幣,如何回家都是個問題。
正在發(fā)愁的時候,一輛黑色的跑車幽靈一般緩緩滑停在簡容面前,車窗慢慢搖下,露出一張好看的男人側臉。
簡容看清那人的樣子,臉色僵了僵,轉身就想走。奈何那人卻將她叫住。
“容兒,五年沒見你,一看到我就想走么?”
簡容身體僵直,如果早知道會在這里遇見梁閱,就是餓死她她也絕對不會參加今天的節(jié)目,“梁……梁先生。”看他的衣著和他開的車,應該是過得很好了。反而是她,穿著鄰居家淘汰下來的舊衣服被他的鳳眼注視著,變得渾身不自在起來,“我,我還有事,先走了。”
“容兒,一起吃個飯吧,”梁閱的聲音溫柔一如五年前,“我很想你?!?/p>
第三章
簡容一臉拘謹?shù)刈诹菏闲录{入旗下的私人會所里,充滿陳舊感的衣著讓她和這里的氣氛有些格格不入。梁閱仿佛沒有看到她臉上的尷尬般,將她盤子里的牛排拖到自己面前細細切好然后重新放回原位。
“不吃嗎?你看起來好像很餓?!?/p>
簡容怔了怔,然后迅速抬起頭近乎于驚恐地看著他,“你都看到了?”
梁閱微笑著點點頭,“你參加錄制的那一檔節(jié)目是我們公司制作的。你們在前面錄制,我們在后方通過電視看現(xiàn)場”
簡容的整張臉臊得通紅,在桌子下面攢成一團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終于還是憋不出一句話來。
“容兒,你好像很拘謹?”梁閱的溫柔看起來很善解人意,“你以前不是最喜歡來這里吃牛排的么?”
仿佛是被針在心里扎了一下,簡容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
“以前的事,我都不記得了?!?/p>
梁閱笑了笑,似乎對于這樣明顯是在說謊的答案并不意外,“既然你不記得以前了,不如我們來談談現(xiàn)在。容兒,你是不是很缺錢?”
簡容低著頭,只是靜靜盯著潔白的桌布不說話。不過梁閱好像本來也沒怎么期待她的回答,依舊自顧自地說下去,“你們家的事后來我也陸陸續(xù)續(xù)聽說過一些,簡伯父他還好么?”
胸口緊了一緊,簡容的嘴唇被她咬得有些發(fā)白?!鞍职炙^世了?!?/p>
“是么?”梁閱微微有些意外,還要再說些什么。簡容卻突地站起來,椅子在地面上摩擦發(fā)出刺耳的聲響吸引了一大片目光。
“梁……梁先生,我真的還有事,我要走了。”
明明面前的牛排比干澀的蛋糕更加誘人,明明會所的環(huán)境比節(jié)目錄制的現(xiàn)場更加優(yōu)雅,可她就是沒有一點點食欲。與梁閱面對面把她過去五年來死死壓在心里的那種痛一點一點全部勾引了出來,這些年明明已經(jīng)習慣了忍受嫌棄和白眼,可是對著梁閱的時候,被簡容丟到墻角里的自尊心又蹦出來作怪,讓她如坐針氈。
“我送你?!绷洪喴惨稽c沒有可惜兩人桌上絲毫未動的午餐,拿起搭在椅子上的西裝外套就要和她一起走,卻被簡容攔下。
“不用了,”簡容依舊蒼白著臉,卻是別開了眼并不看他,語氣一時之間也變得有些急促,“梁先生,以前的事,是我錯了,對不起。”
梁閱抿著唇看她頭也不回地走遠了,或者說是逃走了。簡容是真的變了,“對不起”這三個字,放在以前就是打死他他都不信會從她嘴里說出來,這些年他閑下來時常常會幻想著這樣的場景,他衣著華貴地站在簡容面前,俯視她,聽她卑微無比地向他懺悔。
然而當這一天終于到來時,那種感覺卻似乎并不是開心。
第四章
簡容的父親是從十八樓的陽臺上跳下去摔死的,那樣指點江山慣了的一個人,實在沒有辦法忍受從云端跌到泥土里的感覺。他還想東山再起,可是那需要資金。一場金融風暴已經(jīng)卷走了簡家所有的積蓄,他們從帶著后花園的大別墅搬進了擁擠的單身公寓,那些平日里常常禮尚往來的親戚們紛紛變了臉,對他們避之不及。于是他承受不住了,從陽臺上跳了下去,只留給簡容和她母親五個字。
容容,對不起。
簡容還記得那天她回家的時候,小區(qū)里圍了一圈一圈的人。有認得她的看到她來了,用一種憐憫中壓抑著興奮的語氣對她說,“簡容你快去看一看,你爸爸出事了。”她剝開重重人群走近了圍觀的中心,她的父親四肢張開著平攤在地上,周圍是無比艷麗又無比刺眼的紅色血跡。圍觀的人群隨著她的出現(xiàn)安靜下來,那些纏繞在她身上的視線讓她聯(lián)想起看到獵物的野狼,即使放在黑暗之中眼睛也會發(fā)出幽幽的綠光。在那些目光里她感覺如赤身裸體般害怕和不安,她的父親就安靜地躺在距離她幾步之遠的地方,卻再也不會像從前一樣將她寶貝地護在自己強大的羽翼之下,隔開外界所有的傷害。
第五章
“容容,你回來啦?”簡容母親從廚房中迎出來,身上還系著圍兜,一向皺成一團的臉上今天居然破天荒地有了一絲笑意。“梁氏的公司剛剛打電話來我們家了,說是給你提供了一份職位,要你明天早上去總部報到?!?/p>
完全不同與簡母溢于言表的喜悅之情,簡容的第一個反應卻是狠狠愣了一愣,然后皺起眉頭問,“梁氏?哪個梁氏?”
“還有哪個,就是電視上每天在播的那個梁氏?。 焙喣笇ε畠簡柍鲞@種蠢問題似乎有些不滿,“那個影壇天后李果果不就是他們公司的嗎?我說你這孩子到底做了什么會讓人家主動要你???你都已經(jīng)整整半年沒有找到過工作了……”
“媽,你知道梁氏現(xiàn)在是誰在當家嗎?”打斷母親的碎碎念,簡容面色凝重地看過去,簡母臉上的笑容被女兒嚇得全數(shù)褪掉,“誰?”
“是梁閱。”
五年的時間已經(jīng)太長,這五年來她們的日子太苦,以至于容母幾乎都快要忘記了簡容的生命中曾經(jīng)有這么一個叫梁閱的人出現(xiàn)過?,F(xiàn)在舊事被重新提起,除了物是人非的感慨,還有雙方地位完全交換過來的那種,微妙的差異感。
“原來是他啊,”容母的臉上明顯有些訕訕,“他都已經(jīng)過得這樣好了?!?/p>
“我今天見到他了,”簡容繼續(xù)說,“媽,他和我們已經(jīng)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更何況,我們家還曾經(jīng)那樣對他過。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心理對我們伸出手,我們都沒有立場接受。”
“可是……”容母依舊有些不死心,“可是事情都過去那么多年了,而且你也已經(jīng)太久沒有工作了,我們不能總是靠鄰居的接濟過生活吧?要不……你還是去他們公司試試?你若是再見到他,多對他說些好話,即使他打你罵你你也忍著,就當是彌補我們以前虧欠他的,這樣也不行嗎?” 其實也不是不行,換做其他任何一個人,簡容一定就直接腆著臉上了。被貧窮和困苦磨了五年,那點不值錢的面子她早就已經(jīng)完全放下。但偏偏對方是梁閱, 她趾高氣揚地站在他面前指著兩人之間的空隙對他說“你跪下求我啊”好像才是昨天的事情。簡容真心不想再和梁閱有任何的交集,尤其是,在她這樣落魄了之后,但對著兼容母親一臉殷殷的期待,她說不出一句拒絕的話來。
就這樣吧,簡容心想,她在節(jié)目現(xiàn)場失控地吃道具的情形都被他看過了,現(xiàn)在再來講自尊不是很可笑嗎?
第六章
上流社會的飯局排場就是大,梁閱宴請最近新開拍的電視劇《愛無禁忌》幾個最主要的投資商,過來作陪的居然是影壇天后、梁氏的當家花旦李果果。簡容被安排坐在一個上了年紀的富商邊上,梁閱恰好就坐在她正對面,垂著眼夾菜的樣子很是優(yōu)雅好看。
梁閱給她安排的是一個叫做事務助理的職位,說白了,就是在各個片場和飯局之間打雜,加上偶爾給梁閱或者梁閱指定的人送送文件之類的跑腿工作。簡容每天能正經(jīng)接觸上餐桌的機會多了,能吃上東西的機會卻越發(fā)少了。因為像她這樣的小角色是用來暖場和充當?shù)咕频姆丈?,兩三個小時的飯吃下來,要注意著在座哪一位大人物的杯子空了然后諂笑著去滿上,要幫著服務生及時布菜撤下已經(jīng)吃空的盤子,還要在氣氛有些冷時講些冷笑話葷段子逗在場的人重新笑起來,幾乎沒有幾分鐘是能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的。五年前,簡容是那個往飯桌上一坐,其他任何人都需要哄著她看她臉色行事的主角,然而當她真正做起跑龍?zhí)椎倪@份活計時,竟然也沒有那樣不習慣。
反而是梁閱,一開始簡容還害怕他會在工作上特意給她關照或者難堪,結果他好像真的就單純地只是提供給她一個工作的機會而已,對她和其他人并無異樣。
酒過三巡,桌上的人都微有些醉了。坐在簡容身邊的富商側過臉來,一雙被利益和欲望染得有些渾濁的眼睛在她臉上停留了半晌,一開口就是一陣撲面而來的嗆人酒味,“簡小姐真是個聰明又乖巧的助理,梁先生有你這樣的得力助手,真是如虎添翼啊,呵呵呵……”簡容聞著那股酒氣有些難受,卻強行壓下去皺眉頭的沖動露出一個八顆牙齒的微笑,“謝總過獎了?!敝x富商擱在桌上的那只手輕輕往她的大腿上一放,整張油光滿面的臉向著她的脖頸處貼,絲毫沒有感受到簡容的身體在瞬間僵直。
“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單獨約簡小姐出去吃飯呀,呵呵呵……”
“……”簡容干笑著別開眼,這是酒桌上的氣氛正酣,眾多男老板的手腳都有些不規(guī)矩起來,她這才看明白了梁閱在安排座位時的用意。幾乎是每一位男投資商身邊都坐著一個嬌俏可人的女下屬。梁閱沒有女伴,此刻似乎正專注地品著杯子里的紅酒,對桌上發(fā)生的一切習以為常般視而不見。即使是李果果,這個時候也很識趣地半推半就靠在她身邊那個男贊助商的肩膀上,任由那個男人一雙不規(guī)矩的手在她身上來回游移。
容簡淡淡地收回了視線,再回到謝富商寫滿色迷迷的臉上時,已經(jīng)能夠勉強地綻開一個算得上是嫵媚的笑。
她有什么資格說不呢?連李果果這樣人前高高在上的巨星,在贊助商大把大把的銀子面前都要伏低做小,她有什么資格繼續(xù)假裝清高呢?難道在梁閱的助理打電話通知她晚上的飯局之前,她就真的對即將發(fā)生的情況一點預期都沒有嗎?
飯局的核心其實莫過于兩種,酒,還有色。
這就是她們出現(xiàn)在這里的意義,只是沒想到,是在梁閱的面前。
心里涌起一股措手不及的酸澀,連帶著眼眶一起發(fā)脹起來。容簡掩飾地拿起桌上倒?jié)M的酒杯和謝富商的輕輕一碰,然后仰起頭一飲而盡。
簡容,你以為你還是五年前那個被眾人捧在手心的簡小姐嗎?
第七章
第二天的任務依舊是跑片場。下午的時候梁閱過來探班,拍攝休息的間隙,工作人員倒是十分識趣地給梁閱和李果果留了一番不受打攪的小天地出來。
簡容從外邊給劇組的工作人員買咖啡回來,遠遠看見梁閱交疊著雙腿靠在拐角的墻上,濃密的睫毛垂下給整雙鳳眼投下了淡淡的陰影,俊美不可方物。李果果淺笑著站在他對面說些什么,一雙水光蕩漾的大眼睛中寫滿了信賴。這兩個人站在一起是多么的般配,簡容在心里默默地想,看上去就像是一幅畫。
劇組里都在傳,他們戀愛了。
她收起有些莫名壓抑的心情,轉身想走,那邊的梁閱卻已經(jīng)看到了她,揮了揮手叫住。
“容兒,果果說你好像有些不舒服,是真的么?”
簡容的整顆心因為他那一聲親昵的“果果”攪在一起,提著一整袋咖啡的手都有些不穩(wěn),低下頭去不敢看梁閱臉上的表情,“梁總,我很好?!?/p>
梁閱在她頭頂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開口問。
“容兒,你在生我的氣么?”
“梁總,我不明白你的意思?!?/p>
“你是不是埋怨我讓你吃苦了?”梁閱似乎是輕輕嘆了一口氣,“是不是在心里怪我,明明幫你找到了一份工作,卻不愿意多照顧你一些?”
“我沒有?!焙喨莸故钦娴臎]有這樣想,過去她虧欠了梁閱那樣多,就算是梁閱私下里特地給她小鞋穿她也不會覺得不對。反而如果梁閱對她好了,她會越加心虛和慌亂,比如現(xiàn)在這樣莫名其妙地溫柔。
“梁先生,我還要去送咖啡,就先走了?!?/p>
梁閱還來不及說什么,她已經(jīng)埋著頭小動物一樣地竄開了。
“她好像很怕你?!崩罟叩搅洪喌纳磉叄Z氣中有一絲笑,惹得梁閱皺起了眉頭。
“我是不是,矯枉過正了?”
第八章
簡容是被寵大的,反正簡父有花不完的錢,又一向寶貝自己的女兒,越發(fā)把她寵得無法無天。
那時簡家已經(jīng)是N市的首富了,梁家卻還是剛剛有些冒頭的小商販。梁閱和簡容戀愛的時候,也就沒有少受到簡家的輕慢。簡容對衣食住行都挑到極致,常常和梁閱一起去吃飯的那家會所又是一般的消費水平承擔不起的,梁閱做不到餐餐都帶著簡容去,常常提議試試別家。簡容脾氣上來時,也沒有少尖酸刻薄地嘲諷過他。
“不就是錢嗎?我來付總行了吧!一個男人,為了這點破事婆婆媽媽比女人還要煩,就是討厭你們這種斤斤計較的窮酸相,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問題好嘛!”
那些時候梁閱總是抿著唇不說話,最后依舊帶著簡容去了她喜歡的會所,在付賬時依舊堅持著由他付了錢,回家之后卻更沉默著在事業(yè)上發(fā)力了。
可是梁閱再怎么努力,梁家還是連簡家的一根小拇指都比不上。他咬牙買下的全球限量款香水,被簡容當做再也平常不過的擺設,輕輕掃一眼就隨手扔到一邊。他在競拍會上高價拍下的項鏈,簡容只戴過兩次就嫌舊了轉手隨便送給姐妹。
那一年國家產(chǎn)業(yè)政策調(diào)整,梁閱家的生意受到了影響,資金周轉不靈眼看著就要堅持不下去。梁閱第一次向簡父開了口請求他的幫助,簡容一邊翹著腿看電視,一邊往自己修長的手指上涂指甲油,冷眼看著梁閱垂著眼眸隱忍著什么一樣的表情,卻越發(fā)瞧不起。
“你跪下求我啊。”
簡父剛剛打算開口答應,卻被自家女兒橫空插出的聲音打斷,話里的意思驚得他差點從沙發(fā)上跳起來。
簡容抬起頭看著一起看向自己的簡父和梁閱,露出一個刻薄的笑意,“我說跪,下,求,我,你聽不懂?”
“容兒……”簡父訕笑著開口制止,“不要胡鬧?!?/p>
“我沒有胡鬧,”簡容霸道地揚起下巴,“我家憑什么出手幫你?就憑你是我男朋友?你對我好的時候就巴望著有這么一天的是吧?真是下賤!”
“容兒!”簡父喝止住她。
“不用了,”梁閱從沙發(fā)一邊站起身體,留給簡容一個線條分明的下巴。
“簡叔叔,不打擾您了,我先走了。”
那天梁閱走的時候,沒有對簡容說再見。
他最終還是沒有尋求簡父的幫助,甚至后來簡父去找他,主動提出可以借他一筆資金輪轉的時候,也被他拒絕了。
只是他也再沒有和簡容聯(lián)系過。
其實簡容并不是不愛梁閱,只是她被寵慣了,習慣了所有人的順從,不知道要怎么去放下身段去對梁閱好。她在由著性子說出去那些傷人的話之后不是沒有后悔過,只是長那么大,她從來沒有和任何人道過謙。
后來簡家破產(chǎn),她在處處遭人白眼的那些年里,再回想起當初梁閱對她的好時才想明白,那份好有多難得。梁閱記得她的生日,記得他們相遇的時間和地點,記得他們正式成為情侶的紀念日,會在每一個重要的日子送她禮物,盡管她每一次都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拆開看一眼然后就隨手扔到一邊去了。梁閱一次又一次容忍著她壞到極致的脾氣,可是再容忍的人也會有自己的底線。
是她做錯了。她逼走了梁閱。
簡容終于明白以前不懂事又任性的自己踐踏了怎樣的一顆真心,但是梁閱已經(jīng)不在了。
她有的時候,并不知道珍惜?,F(xiàn)在她沒有了,連同原本擁有的,也都一同失去了。
這是她的報應。
第九章
晚上依舊是飯局。桌上的贊助商換了一批人,從飯局的豪華程度來看,梁閱對這次的招待對象大概十分重視。李果果依舊挽著梁閱的手盛裝出席,微笑著在一位看上去地位不低的贊助商身邊坐下。簡容有些不明白,如果他們真的戀愛了,梁閱為什么還狠得下心讓自己的女朋友出席這種場合。
酒過三巡之后贊助商們對著身邊坐著的、一個個嬌俏可人的女下屬們也不由得心猿意馬。簡容技巧性躲開身邊一個中年富商吻過來的嘴唇,嬌笑著在他的肩膀上輕輕打了一下,卻被對方更加放肆地摟在懷里。
推推搡搡之間肩帶里被那富商塞進了什么東西。簡容低頭一看,再抬起頭對上那富商意味深長的笑容,整個人如同過電一般僵在原地。
那是一張房卡。
這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雖然在以往的飯局上沒有少被吃過豆腐,這樣明目張膽地提出要求的還是第一次遇到。她覺得自己的臉都燒了起來,一股被輕賤了的怒意順著胸腔冉冉升起,她想拿起手中的酒杯迎頭潑在那人的臉上,然后罵他個狗血淋頭。
如果她還是簡氏的簡容,如果她那無所不能的父親還沒有破產(chǎn),還沒有死。
酒桌上推杯換盞的聲音遠了,贊助商和女藝人們調(diào)笑的聲音遠了,那還未點燃情緒的怒意,在到達僵硬的四肢之前就先被殘酷的現(xiàn)實化成了冰,讓她清醒了個徹底。
不能怪那個富商輕賤了她,她們的臉上分明都寫明著廉價。被父母捧在手里呵護的小公主不會主動坐在這樣魚龍混雜的飯局上,不會明明被身邊的陌生男人揩著油卻連拒絕的勇氣都沒有。
簡容將肩帶中的卡抽出來握在手里,回了富商一個有些牽強的笑容。
“叮”的一聲,酒杯擱在玻璃轉盤上的輕響來自梁閱那個方向,簡容側過頭去,梁閱隔著半張飯桌微微抬起眼看她,嘴角依舊是微微翹起的,但她卻不知為何覺得那雙鳳眼中充滿了冷。
吃飯的大廳往上就是酒店的套房。預定的房間里沒有人,想來那富商還有一些事情需要處理。簡容走進去在床鋪上坐下,只覺得心里疼得厲害。簡父以前常常告誡她“做事留一線,日后好見面”,是她一意孤行仗著家里的寵把所有的人都傷害光了?,F(xiàn)在風水輪轉,輪到她來做被傷害的那一個,她沒有怨言。
只是,能不能不要當著梁閱的面。
即使到了這種地步,她依舊自欺欺人地想要在梁悅面前留下最后一絲可笑的自尊。
套房里有專用的冰柜,簡容把里邊的紅酒抽出來一瓶一瓶打開,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只覺得慢慢天花板和其他家具的輪廓都變得模糊了起來。朦朧中好像套房的門被打開了,有人走進來。她隱隱約約看到了梁閱的臉。
簡容以為是醉酒之后出現(xiàn)的幻象,搖搖晃晃地走上前去伸出手觸摸,竟然真的能感受到皮膚溫溫軟軟的觸感。她揚起手,狠狠向著那張俊俏好看的臉就是一耳光扇下。
“為什么要雇用我?”
“你很恨我對不對,想要報仇對不對?”
“看到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你很得意對不對?”
那個人只是靜靜地站在她對面,只有在看到她晃得快要站不穩(wěn)的時候才出手扶一下。簡容看著他模糊的輪廓,心中卻突然涌上一股委屈。
眼睛脹脹的,有濕濕的液體順著眼角流下,她發(fā)現(xiàn)自己哭了。
“對不起,我以前不應該那樣對你?!?/p>
“可是你為什么還要來招惹我,我在劇組被當眾羞辱,在飯桌上被吃豆腐,現(xiàn)在甚至要和不認識的男人上床了,這些難道還不夠你報仇嗎?”
大腦因為酒精的作用越發(fā)昏昏沉沉了,簡容向前一跌,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接住。朦朧中好像有人在她的頭頂輕輕嘆了一口氣。
“容兒,還不夠?!?/p>
“還差一點點。”
第十章
早上醒來依舊是在酒店的套房里,簡容嚇了一跳從床上坐起來,卻發(fā)現(xiàn)整個空蕩蕩的房間只有她一個人。衣服還是完好無損地穿在自己的身上,也并沒有什么被侵犯過的痕跡。
她又想起昨天最后出現(xiàn)在視野里的、梁閱的臉。心中飛快地閃過什么,還沒來得及抓住就又消失掉。
抓起放在一邊的手機撥通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梁閱的聲音溫柔又好聽。
“容兒?”
“那個,”簡容想問他昨天晚上的事,想了想,原話還是咽了回去,“梁總,我有些不舒服,想向您請一天假。”
“……”梁閱在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聲音又恢復了平日里公事公辦的冷,“容兒,我和果果明天下午兩點會召開記者招待會。我們……要訂婚了?!?/p>
“……恭,恭喜?!?/p>
“你沒有別的話要跟我說么?”
“……祝你幸福。”
腦海里浮現(xiàn)著李果果和梁閱站在一起時的登對。而她已經(jīng)不是那個被所有人捧在手心上的簡容了。
她配不上梁閱。
第十一章
記者招待會的準備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看得出梁閱對這次的發(fā)布用了心。簡容掛著工作牌在會場的一群椅子間穿來穿去,心里卻想著,梁閱,大概是真的很愛李果果的。
作為記者招待會的主人公之一,梁閱遲遲沒有出現(xiàn)。李果果一個人盛裝打扮了坐在臺上,眼底有掩飾不住的小愉悅。簡容抬頭去看她,恰好和她投向臺下的目光撞在一起,簡容飛快地低下頭去。
可是顯然已經(jīng)晚了,視線里不一會兒就多出一片華麗的裙角,李果果的聲音在她身邊輕輕響起。
“簡小姐,我們談談?!?/p>
那已經(jīng)不是詢問的語氣,儼然已經(jīng)是這個娛樂公司的女主人。簡容在心里輕輕嘆了口氣,跟著李果果走了出去。
“這一期《夢工廠》的節(jié)目差點開天窗了,簡小姐,你知道為什么嗎?”
簡容疑惑地抬起頭看她,李果果卻只留給她一個淡淡的背影。
“因為梁總壓下了原本打算在指定時間播出的帶子,臨時決定全場重錄?!?/p>
“……”
“那個被梁總壓下來不準播出去的帶子里,簡小姐,有你?!?/p>
簡容想起來她能夠和梁閱再重新遇見也是因為被選成了《夢工廠》的臨演,那一期錄制的過程中,她因為餓了太久,大發(fā)狂性將整個糕點做成的家具現(xiàn)場糟蹋得不行。后來遇到梁閱以后,卻再沒聽他提起過。
想到自己狼吞虎咽的模樣差一點就在全國的電視觀眾前面曝光,心里先是狠狠一涼,繼而卻抽疼起來。梁閱為什么要壓下那卷帶子,其中的原因她不敢去想。
“簡小姐,你愛梁閱嗎?”
李果果回過頭來直視簡容的眼睛。
愛嗎?
簡容低下頭去看到自己深黑色略顯土氣的工作服,站在身著鍍金長禮服的李果果對面,兩個人高下立現(xiàn)。
“恭……恭喜你們要訂婚了?!?/p>
李果果卻不滿意她的答案一般,語氣甚至有些嚴厲地推進自己的問題。
“那你為什么不愛他?”
不愛嗎?
簡容想起來以前兩人在一起時,簡父常常會把梁閱抓到家里陪自己下棋。簡容坐在一邊,喜歡伸出手去攪亂梁閱的棋子搗亂,梁閱就把她的手抓到自己的手里,另一只手戳著她的額頭輕聲呵斥她,“別鬧。”
后來簡父過世了,卻沒想到兩人又再遇見。梁閱給她安排了工作,簡母有次一臉欣喜地跟她說,天涼之后梁氏的人給家里添置了許多保暖用的設備,說是公司內(nèi)部員工福利??伤啦⒉皇恰?/p>
那天她在那個贊助商開得房間里喝醉了,朦朧又跌進梁閱的懷抱里,那么熟悉的溫暖,她卻在隔了那么多年之后才發(fā)現(xiàn),她原來是那樣喜歡。
“?!D銈冃腋?。”
她配不上梁閱。
發(fā)布會如期開始,李果果挽著梁閱的手一起沿著紅毯出現(xiàn)的那一刻。簡容從員工通道退出了會場。
公主和王子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巫婆總應該被人忘記。
第十二章
幾乎是鑰匙剛剛插進門鎖,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李果果的聲音在聽筒那段顯得有些冷。
“簡小姐,我對你十分失望?!?/p>
簡容一頭霧水,“發(fā)……發(fā)布會開完了?”
“梁總一直在等你,他原本打算,不管你是直接去找他也好,是大鬧會場不讓這場記者招待會順利進行也好。但凡你能不要一天到晚萎縮在自己那點小自卑里邊,向他邁出一小步,他都愿意立刻取消掉去N國的航班,回到你身邊?!?/p>
“航班……”簡容呆住,“梁閱他要走?”
“是,”李果果的聲音甚至有些憤怒,“他要走,而且永遠都不打算回來了!”
“可是……你們不是才剛剛訂婚嗎?”
“你還不明白嗎?這根本不是宣布訂婚的記者會,我們從來都沒有打算訂婚過,他那樣跟你說,只是想要試探你,知道你的反應而已!”
“……”
“簡小姐,你以為沒錢就了不起嗎?你以為全世界只有你一個人可憐嗎?每天為了一點小傷小痛就縮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意出來,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可是……發(fā)布會……”
“你到現(xiàn)在還想著發(fā)布會?”李果果冷笑了一聲,“發(fā)布會不是梁閱的,是我的。我即將和梁氏解約,成立自己的娛樂公司?!?/p>
簡容握著手機的手有些顫抖,耳邊響起奇異的嗡鳴聲。
她想起在贊助商的賓館房間里喝醉之后,隱隱約約聽到梁閱在她耳邊說。
“容兒,還不夠。”
“還差一點點?!?/p>
那還欠缺的一點點,是梁閱想要告訴她的事情。
原本平靜的街道上起了一絲小波瀾。街邊的行人們都看見一個女人瘋子般沖到馬路上,截停一輛出租車跳上后座,沒多久又飛一般駛開了。
李果果最后的話還魔障一般在簡容耳邊反復回響。
“簡小姐,航班還有一個小時就要起飛了,這是你最后的機會。”
“假如你真的配不上梁閱,那也絕對不是因為你的背景?!?/p>
握著手機的手掌心慢慢浸出了細密的汗,簡容看著窗外流水一般向后退去的風景,塞滿整顆心的卻只剩下一個名字。
她要找到梁閱,告訴他那一大堆還沒來得及告訴他的心事,問他那些還沒來得及問出口的問題。
還有,一直沒有勇氣說出口的,那三個字。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