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guān)將至,西村的張嬸對東村的劉媽說,何光頭家的何二回來啦。
消息一經(jīng)劉媽中轉(zhuǎn),立刻鬧的滿村風雨,一時間,何二的歸來,成了村人嘴里最火熱的談資。
兒時的伙伴見了面就對我說,何二回來了。
說,沒錯,就是那個小時候被我們欺負了之后,就去欺負張嬸家的老母雞的那個何二。哎,人家都不叫何二了。叫什么來著?哦哦,叫何開富。
還說,那時候我就覺得何二……何開富這小子有前途,那英語念的,比土話還順溜。你看,這不就出國深造了。
說,對了,何開富出國,去了西洋五年,還帶回來一條狗呢。
西來之犬??!村里人聽了都跑到何光頭家的院子里去看新鮮呢!
我見到那西來之犬是在十幾天后,年關(guān)已過,何開富還鄉(xiāng)帶來的轟動已經(jīng)漸漸平息,而何開富本人也已經(jīng)離開村子,回國外繼續(xù)深造去了——但是卻把那洋狗留在村子里——是要給何光頭留個伴。何光頭對那狗寵愛不已,村人紛紛驚嘆,何光頭簡直將洋狗當兒子了。
那天我從村頭走過,路過何光頭家院子,沒見到何光頭,倒見那洋狗在院子里溜達。那狗肥頭大耳,臉上,脖子上耷拉了一圈肥肉,走起路來每塊脂肪都搖搖欲墜。我見它這么溜達著,卻又突然撲到墻角叼起什么東西大嚼起來……我這才發(fā)現(xiàn)劉媽家的孩子正趴在院子的墻上往院子里扔食物呢。
一個月后,洋狗對村里的路也漸漸熟悉了。何光頭也就任洋狗在村里到處晃蕩。洋狗走起路來飛揚跋扈,村里的土狗見了都不敢靠近。洋狗有時也欺負村里的土狗,典型的資產(chǎn)階級打壓無產(chǎn)階級。后來又有村人討論,說這狗骨子里就是美佬的脾氣,動不動沖著張嬸家門狂吠,憤世嫉俗到了極點。再后來,又有人說,上回見洋狗往張家的菜地里撒尿,沒過幾天,張家菜地里的菜就長的根肥莖壯。村人于是一片欷歔,感嘆洋狗就是比土狗有能耐。
自那以后,便不停有村人拉著自家的母狗到何光頭家院子里,求何光頭讓那洋狗與自家母狗交配,說是借種——“能生出個混血兒來哩!”——張嬸這么說。然而何光頭一概回絕。村人只得悻悻而歸。不少村人有瞅著那洋狗獨自在村里晃蕩的時機給它喂食,想引誘它到自己家里來與母狗交配。洋狗毫不客氣的將所有食物一概吃完,卻看也不看母狗一眼便揚長而去。那狗從東村走到西村,已然蹭遍百家飯,肚子圓滾滾的鼓起,掛在身上與脖子上的肉,臉上的肉一起搖搖欲墜。
這天傍晚,狗又出門溜達,照例從東村走到西村。肚子照例已經(jīng)圓鼓鼓的了。然而這時狗又聞到了張嬸家的燒肉味,于是屁顛屁顛的跑進張家院子。
當時我正好在張嬸家串門,目睹了這荒誕的一幕。張嬸的小兒子嘀嗒著口水,看著洋狗大口大口地嚼著肉,看著洋狗的肚子越來越鼓。張嬸見那盆燒肉已經(jīng)見底,甚是高興,剛想去院子牽出母狗,卻見那洋狗突然停了下來,挺著肚子嗚嗚叫了兩聲,在地上打起滾來。
張嬸目瞪口呆地看著那洋狗在地上打了兩圈滾,渾身脂肪抖動著,嘴一張一合,淌出肉汁來,然后便躺在地上不動彈了。
洋狗死了,在它轟轟烈烈地蹭完一圈飯之后,撐死了。
洋狗的死給何光頭帶來了極度的悲傷。同時,洋狗的死也成了村人嘴里新一輪的話題。當然這是后話了。
村人最終決定一起出資為洋狗舉辦葬禮,史無前例,幾乎全村人都出動了。寫得一手好字的村長親自題寫了墓碑——西來之犬墓。
葬禮當天的諸多事端我已記不清了,只記得那天,風不停的嘯,在我聽來,像是老天爺嘿嘿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