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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四題

2013-04-29 00:44:03帕蒂古麗
伊犁河 2013年5期
關(guān)鍵詞:老太爺列夫大梁

帕蒂古麗

大梁坡知青年代的愛情

村莊的味道

蔣太湖夫妻倆都是從江蘇來大梁坡的,這家人飯菜里如果沒有甜味和魚腥氣就覺得日子沒法過了。那年月,糖要憑票買,魚只有雪山水下來的季節(jié)才能見到,兩樣?xùn)|西都是大梁坡最稀缺的。

蔣太湖管著村里的代銷店,沒有糖吃,買點(diǎn)糖精不成問題。他家的玉米饅頭里、稀飯里、炒菜里,都是一股古怪的糖精味。老婆坐月子,荷包蛋都是用糖精水沖,怕剛出生的孩子吃多了老婆的“糖精奶”壞腦子,蔣太湖只好用米和面去挨家挨戶換人家的白糖票、紅糖票。

有天早上,村里有人發(fā)現(xiàn)代銷店的大鐵鎖被撬了,拿走的東西除了幾米白布,就是幾斤白糖和紅糖。有人叫來了蔣太湖,蔣太湖人還沒到店門口,就全身發(fā)抖。

沒人看見代銷店的鎖是誰撬的,事情到最后,以換了代銷員告終,這件事讓村里人都暗地里戳蔣太湖的脊梁骨,蔣家?guī)讉€讀書的孩子在學(xué)校里抬不起頭來。最受牽連的就是剛剛高中畢業(yè)的大女兒蔣珍珠,她本來報(bào)名參軍連體檢都過了,最后資格審查,有人反映她父親有監(jiān)守自盜嫌疑,被下放到大梁坡村小學(xué)當(dāng)音樂老師。

本來粗聲大氣、趾高氣揚(yáng)的蔣太湖,走到哪里都勾著頭,一蹶不振的樣子,連個聲響都沒了。不當(dāng)代銷員了,這個最聞不得羊膻味的南方人跟著哈薩克鄰居學(xué)養(yǎng)羊。蔣家的老少都圍著幾只綿羊轉(zhuǎn)。蔣珍珠教我們唱完歌,就提起筐子跟著我們?nèi)グ尾荨?/p>

我們個個是拔草的老手,筐子很快裝滿了羊最愛吃的扯拉秧、曲曲菜、野苜蓿,蔣珍珠不認(rèn)識這些草,天都快黑了,她像個瞎子在地上瞎摸。我?guī)退尾?,她就教我唱《太湖美》?/p>

蔣珍珠小時候,父母帶她回過一次太湖邊的老家,她說太湖美景就像仙境,太湖里的魚蝦是天下美味。父母讓她報(bào)名參軍,就是想她能回到南方,將來把父母接回去,可惜一家人的美夢,都被那件倒霉的事情斷送了。

每次為了報(bào)答我?guī)退尾?,蔣珍珠都講一些她看過的書給我聽,講到《林海雪原》里白茹和少劍波的愛情那一段,蔣珍珠的呼吸都急促了,臉紅紅的。她本來淡眉細(xì)目,淡黃的皮膚沒一點(diǎn)血色,臉一紅,淡淡的眉毛似乎都被映紅了。

講到關(guān)鍵處,她抿住嘴悄不作聲了,似乎一個人在回味,我貪心地催她接著講下去,她推說,人家悄悄寫下的,要用嘴講出來,感覺那些書上的事,就變得跟自己的事一樣,很難為情。

蔣珍珠說她喜歡穿軍裝,我聽了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她大概看書時,在心里幻想過當(dāng)個像白茹那樣的女兵,找到屬于她的少劍波吧。

學(xué)校里傳言,她跟退伍回來的體育老師李大海關(guān)系很特別,大概她把李大海當(dāng)成了心目中的少劍波。李大海不像少劍波,軍訓(xùn)課上,他對學(xué)生怒目圓睜的時候,倒像是楊子榮。

冬天,不會生火爐的蔣珍珠,到李大海辦公室取火種是常事。我還在李大海辦公室撞見過倆人肩膀挨著,背靠著火墻取暖。

夏天不用生爐子了,過去根本不挑水的蔣珍珠,開始跟李大海一起去挑水,倆人專門撿大中午,村里人都吃了飯午睡的時候,一前一后去水庫邊。到了星期天,有李大海在旁邊陪著,蔣珍珠恨不得把家里的衣服、被單全都拿到水庫去洗一遍,倆人洗到太陽下山才回來。

蔣家的孩子生來喜歡玩水,哪里有水就往哪里跑,渠溝邊、河壩里、井臺上、水庫旁,洗頭、洗衣服、摸魚。摸上來的多半是村里人都不吃的狗魚,蔣家卻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他家的貓只有在一旁聞腥味的份。只要看到水,蔣珍珠就要唱戲,唱的是她媽媽教她的昆曲。

蔣珍珠和她媽都聽不慣秦腔和豫劇,每次臺上唱秦腔,她們在下面唱昆曲,臺上唱大戲,臺下唱小戲,她不懂別人唱的,別人也不懂她唱的,各樂各的,唱高興了,蔣珍珠還翹起蘭花指,拿個手帕當(dāng)水袖甩,甩得周圍的人直沖她們娘倆瞪眼珠子。

在水庫邊,蔣珍珠必定唱那首《太湖美》,用的是她媽媽教她的方言。唱這首歌的時候,她大概把海子灣水庫當(dāng)成老家的太湖了。

李大海水性好,回回都能在水庫里摸到幾條魚給蔣太湖下酒。魚是最能打動蔣家的,水邊也是蔣珍珠最放松的地方。虎頭虎腦的北方小伙僅憑這兩點(diǎn),就博得了蔣珍珠的芳心。

那時候海子灣水庫里的魚很少,就是有,也屬于公共財(cái)產(chǎn),不能隨便去撈。后來,村里土地開始承包了,李大海腦筋一轉(zhuǎn),要求承包海子灣水庫,他覺得這樣,就可以把蔣珍珠牢牢拴住了。

蔣太湖一家早受夠了羊肉味,為了給羊肉除膻,他們炒菜時在羊肉里放姜、放大料、放醋,還是吃不慣,最后干脆做成糖醋里脊、糖醋羊排,惹得在水煮羊肉里撒一把鹽就吃的哈薩克鄰居笑話。

李大海剛承包了水庫,蔣太湖屁顛兒屁顛兒就把女兒嫁了過來。蔣太湖終于等到了守著水庫吃魚的好日子,重又變得跟開代銷店時那樣粗聲大氣、趾高氣揚(yáng)。蔣家開始反過來取笑那些不會吃魚,只會放羊的哈薩家伙了。

大梁坡的民族人吃不慣魚,拿錢買魚更是沒聽說過的事。魚都是天生水養(yǎng)的,想吃隨便抓,不像牛羊,要喂料割草飲水,要吃一只羊得忙上大半年。蔣太湖家不一樣,個個都屬貓,吃魚有癮,嘴巴里長了眼睛,看得到魚刺,大梁坡人嘴巴瞎,看不見刺,吃不好還卡嗓子眼,劃不來。

南方人真是要靠魚養(yǎng)。以前面黃皮瘦的蔣珍珠生了孩子后,李大海今天干煸魚,明天清燉魚,后天紅燒魚,變著花樣做給她吃,出了月子,蔣珍珠養(yǎng)得皮膚白皙透亮,眼睛水汪汪,頭發(fā)亮閃閃,身材豐腴得像條魚精。惹得漢族女人羨慕之余,也都買了魚來烹了吃。

有一陣子,大梁坡的魚腥味蓋過了羊膻味。

春天魚苗撒下去,到了秋天,水庫里魚多得翻跟頭,蔣太湖一撈一大網(wǎng),他覺得自己簡直是把太湖攬?jiān)趹牙锪恕?/p>

有回下網(wǎng)撈出一條魚,跟一頭小牛那么大,大梁坡人都說,蔣家把海子灣水庫里養(yǎng)了幾十年的魚精都撈上來了。好多人去水庫看魚精,幾個漢子用繩子綁住魚,連網(wǎng)帶魚好不容易拉上水庫大壩,拉回村子里。那天大梁坡家家都分到了一大塊魚。

哈薩克族、維吾爾族和回族人家不吃大魚,哈薩克人覺得那是神魚,又覺得好好的魚扔了浪費(fèi),幾個哈薩克女人干脆把魚剁成塊,在我家門口架起火灶熬魚油。大魚肥得像大尾巴羊,熬出來的油滿鍋滿桶,女人們用魚油摻了羊油、堿面子,做成了一堆土肥皂。

為了感謝蔣太湖,婦女們送了一摞土肥皂給蔣家洗衣服、洗尿布用。蔣太湖沒見過土肥皂,聞一聞,一股撲鼻的魚香味,那是蔣太湖一家最迷戀的味道。

蔣太湖問是啥牌子,哈薩克人打趣說叫“太湖牌”,蔣太湖聽了這肥皂的制造方法后,說這哈薩克人真是小瞧不得,硬是能把魚油和羊油混合成肥皂。

那些年,大梁坡人洗衣服、洗被單,用的都是用海子灣水庫的魚和大梁坡的綿羊油自制的“太湖牌”土肥皂。無論漢族、維吾爾族、哈薩克族,還是回族,身上散發(fā)的都是一股“太湖牌”土肥皂的魚羊腥膻氣。

蔣太湖這家南方人,終于用海子灣水庫里的魚,改變了一個北方村莊的氣味。本來到處飄著羊膻味的大梁坡,從此變成了羊膻味和魚腥味混合的村莊。

吾爾古麗

學(xué)校隔壁蓋好了兩間新房子,房子背后是瓜田。西瓜快熟的時候,新房子里搬來了四個知青。兩個女的皮白肉嫩,貌若天仙。兩個男的面黑皮糙,跟村里的維吾爾族、回族小伙子沒啥兩樣,除了比村里的小伙子會談戀愛。

這些知青沒農(nóng)村偷情的經(jīng)驗(yàn),不選苞谷地、高粱地,偏把房子背后的瓜地當(dāng)成了約會的去處。他們談戀愛,等于給村里人搞公開展覽,鬧得大梁坡人封閉的感情世界頓時騷亂了?;蛟S大梁坡青年的愛情啟蒙,最早就來自這些知青。

其實(shí)這些知青剛開始的愛情公開在瓜地里,也沒啥好看的,無非是一對一坐著說話,從中午說到天黑。大梁坡人不明白,男女之間哪有那么多話可談的。漢族人湊到一旁也聽不懂他們談些什么。男的一會兒摸摸西瓜嘿嘿傻笑,一會兒拉扯瓜秧嘻嘻哈哈,女的羞羞答答,談的人津津有味,聽的人云里霧里。

這才真叫談戀愛,有文化的人,戀愛的方式都跟大梁坡人不一樣,西瓜地里都能談出戀愛的味道來。他們看我是個小孩子,也不避我,不知道我聽得懂維吾爾語。那個疙瘩臉跟吾爾古麗說:“這個公西瓜喜歡這個母西瓜,所以挨得那么近?!蔽釥柟披惒徽f話,拿眉眼瞟他。疙瘩臉開心得滿臉的青春痘都像點(diǎn)了紅墨水。

吾爾古麗高個子、長臉、尖下巴,長得像巴基斯坦電影里的女主角。村里人也確實(shí)把她當(dāng)明星,誰家結(jié)婚、孩子滿月辦宴席、生日跳麥西來普,只要請到吾爾古麗,就算是很有面子,排場很大了。這些知青參加村里的宴席不用隨禮,還被主人安排在貴客坐的上座,最好的羊肉、奶皮子最厚的奶茶,都端給他們享用。

在麥西萊來上,吾爾古麗是眾人的月亮,她拿起都塔爾唱起情歌,風(fēng)頭壓過新娘,村里那些樂手和歌手都只有仰望的份。她百靈鳥的嗓子、天仙的舞姿讓大梁坡最能歌善舞的女子黯然失色。每一場麥西來普過后,吾爾古麗的發(fā)型和衣著,都引得村里維吾爾姑娘競相仿效。

每次吾爾古麗彈唱,我擠在人堆最前面,幾乎挨著她支著樂器的大腿,盯著她的臉蛋、鼻子、嘴唇和下巴,連每根睫毛的顫動都不放過。很快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吾爾古麗的左眉梢有一個和我一樣的疤。我的缺陷居然跟這個美如天仙的女子一樣,這一點(diǎn)發(fā)現(xiàn)讓我高興不已。吾爾古麗也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diǎn),跟一旁的維吾爾族大嬸悄悄議論:“這個孩子的疤竟然跟我一模一樣。聽說眉梢有疤,父母有一方活不長的。我父親在我小時候就過世了。”

吾爾古麗注意到了我,這才是最重要的,當(dāng)時我還無法為父母會不會早逝這樣的事憂愁。我只是為吾爾古麗皺起的眉頭而感到了一絲小憂傷。

冬天來臨的時候,鄰居家的黃毛告訴我,吾爾古麗的小妹妹來了,人家都說她長得像她的姐姐。吾爾古麗的妹妹跟我一般大小,很快我們就成了朋友。是為了對妹妹的朋友表示友好,吾爾古麗給我們打了食堂里做的湯揪片。疙瘩臉端了飯盆來吃飯,吾爾古麗的妹妹使眼色,讓我們吃完跟她出去玩。疙瘩臉一只手扶在門框上,我們只好從他的胳肢窩底下鉆過門去,我聞到了一股難聞的狐臭味。

吾爾古麗的妹妹說,疙瘩臉對她姐姐有點(diǎn)兇,姐姐有些怕他晚上來。他不喜歡她來給姐姐作伴。

疙瘩臉和吾爾古麗的愛情一直延續(xù)到了他們回城。離開大梁坡后吾爾古麗就被拋棄了。疙瘩臉的父親是個有權(quán)勢的人,不同意他們在一起。聽說回到鎮(zhèn)里,吾爾古麗還為他打過胎??磥泶罅浩虏攀撬麄儛矍榈母5亍?/p>

長大后,我在鎮(zhèn)里見到過挑水的吾爾古麗,她弓著腰,樣子弱不禁風(fēng),臉頰上布滿了蝴蝶斑??礃幼右呀?jīng)嫁了人,帶著那枚和我一模一樣的疤,不知道她到底嫁給了誰。她一語成讖,我爹爹果然早早離世。也許真的是她眉梢上的疤,注定讓我與她有著一段共同的命運(yùn)。

帕麗達(dá)

帕麗達(dá)個子不高,人有點(diǎn)胖,眼睛、皮膚和頭發(fā)黃黃的,看上去性情溫和,有著哈薩克姑娘的內(nèi)斂和乖巧。尤其是她那兩條垂到屁股上的金色長辮子,晃得村里穩(wěn)重含蓄的回族小伙心里發(fā)癢。

老蘇家的大兒子伊斯馬爾就迷上了帕麗達(dá)的長辮子。伊斯馬爾不愿意干農(nóng)活,偷偷摸摸干著收皮子的營生。他一心想找個吃商品糧的,對村里的姑娘從不放在眼里。

自從伊斯馬爾請帕麗達(dá)到家里來做客,村里暗戀他的回族和哈薩克族姑娘都留起長辮子,有的干脆跑到老蘇家門口的河邊洗頭、擔(dān)水、洗衣服,好找機(jī)會亮亮專門給伊斯馬爾留的長辮子。伊斯馬爾扛著自行車從河邊的獨(dú)木橋上走過,眼睛都不抬,恨得長辮子姑娘們牙癢癢。

伊斯馬爾每次接帕里達(dá)過獨(dú)木橋,帕麗達(dá)甩著金色的辮子在橋上搖搖晃晃,姑娘們真希望她晃到水里去。結(jié)果每次她都晃到對岸,晃到伊斯馬爾身邊,晃進(jìn)了老蘇家的院子,院子門一打開,老蘇家就飄出了辣子炒雞的味道。

老蘇家是村里養(yǎng)雞最多的人家,伊斯馬爾收不到皮子的季節(jié),會到附近的兵團(tuán)農(nóng)場賣幾只雞、幾籃雞蛋。自從帕麗達(dá)來到村里,老蘇家的雞的命運(yùn)就改變了。村里的姑娘婆姨都為老蘇家那些花公雞、老母雞抱不平,說帕麗達(dá)是屬狐貍的,沖著那些雞才來老蘇家,她再不走,大梁坡的雞都得被她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

伊斯馬爾是經(jīng)常在外面跑的生意人,到底會做事情,他請帕麗達(dá)來家里吃雞,自己從不出現(xiàn),這次讓弟弟去叫,下次又換了他妹妹,帕麗達(dá)和吾爾古麗吃了兩次雞,才弄清是同一家人請她。她們也不明白里面的奧秘,以為村里人尊重知識青年,輪番請客招待她們。到了第三回,吾爾古麗看出了苗頭,推說頭疼不去了。帕麗達(dá)也不想去,可伊斯馬爾的弟弟說:“我媽把雞都炒好了,等著你們?nèi)コ阅??!迸聋愡_(dá)實(shí)誠,只好又去吃了一頓。

一來二去,帕麗達(dá)跟老蘇家混熟了,人家再請她也沒有壓力。到后來,每個星期天不用請,帕麗達(dá)自己早早就來了,一起幫著收拾雞,拔毛下鍋,吃雞漸漸地成了習(xí)慣,她跟老蘇家處得一家人似的。伊斯馬爾也放下心來,帕麗達(dá)自顧來家里吃雞,他去外面忙生意。

老蘇家的一群孩子過去一年到頭也吃不到雞肉,老蘇兩口子平時連只雞蛋都舍不得吃,現(xiàn)在因?yàn)榕聋愡_(dá),都變得大方有口福了。當(dāng)然,雞腿雞翅膀這些最好吃的部位,還是挑給帕麗達(dá)吃??雌饋硪了柜R爾的目的,似乎就是讓帕麗達(dá)來家里吃雞,其實(shí)伊斯馬爾是希望讓村里人都覺得,帕麗達(dá)吃了老蘇家的雞,最終會嫁到老蘇家做媳婦。

村里老少都覺得老蘇家最終會賠賬,奚落伊斯馬爾滿身臭皮子味,想娶人家香噴噴的城里姑娘,還不是狗啃星星。村里人算了算,帕麗達(dá)在大梁坡兩年,老蘇家共宰了一百多只雞。有人干脆叫帕麗達(dá) “黃鼠狼”,一見她往老蘇家走,就說她是去給雞拜年。等雞都吃光了,“黃鼠狼”還會來?

果然上面政策一下來,幾個知青都忙著往城里調(diào),帕麗達(dá)是四個知青中走得最早的一個。村里評價她作風(fēng)好,覺悟高,跟老百姓打成一片,同甘共苦。想想確實(shí)是這樣,她吃了老蘇家的雞,是老蘇家情愿的,兩年里,她沒跟老蘇家任何一個兒子單獨(dú)在一起過。

每到星期天帕麗達(dá)去老蘇家,讓出女知青宿舍給吾爾古麗跟疙瘩臉約會,村里少不了好事者去聽墻根子,結(jié)果吾爾古麗的閑話在村里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比起吾爾古麗來,帕麗達(dá)沒有戀愛,她頂多是跟老蘇家的雞約會,跟雞肉談了場戀愛。

送帕麗達(dá)走的那天,伊斯馬爾推著自行車跟在帕麗達(dá)后面,看著帕麗達(dá)的兩條長辮子在他面前晃啊晃,帕麗達(dá)提了一籃雞蛋,那是她干掉的那些雞留下來的最后一份“遺產(chǎn)”,提在她手里,看起來像某種證據(jù)。

伊斯馬爾站在獨(dú)木橋邊,梳得光溜溜的頭發(fā)被一簇野旋風(fēng)吹亂了,風(fēng)吹過來,有一絲淡淡的熟皮子的味道。

伊斯馬爾一直愣愣地站著,看帕麗達(dá)提著雞蛋,甩著的兩條長辮子,漸漸在風(fēng)里晃遠(yuǎn)了。

黑 皮

黑皮這個回族小伙,是大梁坡四個知青中最小、最機(jī)靈的一個。黑皮剛來,村里人看他身子骨單薄,幫他搭了個小草棚,讓他坐在房背后看西瓜。黑皮不喜歡看西瓜,就喜歡看書,連個稻草人都抵不上,麻雀過來,都敢停在他肩膀上。西瓜被頑童偷去了不少。

還好,黑皮會放電影,會畫畫,會寫大字,村里放電影、畫宣傳畫、寫標(biāo)語這號事他全包了。村里還是覺得養(yǎng)著他白吃飯?zhí)蕴潱纱鄬W(xué)校的圖畫課、大字課都讓他去教。

那時候大梁坡上小學(xué)初中的都是一幫半大姑娘、半大小伙子,班里的每個姑娘都暗戀上了黑皮。我的同桌櫻花,哪怕能讓黑皮批評她一頓,說她笨,她都聽得甜蜜蜜、樂滋滋的。她說,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罵不成材。

黑皮最欣賞班上的鳳珍,人長得水靈,愛看書,作文寫得好。班里他就和鳳珍最有共同語言。鳳珍心里早把他當(dāng)作意中人,幫他洗洗衣服,做點(diǎn)毛線活,縫個扣子是家常便飯,黑皮病了,端茶遞水,都成了她的專利,全班女生看著都羨慕得流口水。

在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婦看來,黑皮是大家的,誰都不可能霸占得了。晚上放電影,女人們把放映機(jī)和黑皮里三層、外三層團(tuán)團(tuán)圍住,她們想盡辦法引起黑皮注意,有的大聲說笑,笑得東倒西歪,要倒要歪,都扎堆朝著黑皮過來,往他身上擠,斷不會倒到別人那里去。黑皮看不出女人們的用心,看有人擠過來,就趕緊護(hù)住他的放映機(jī)。好幾個姑娘的臉整晚上不朝著白墻看,轉(zhuǎn)頭直勾勾盯著黑皮看,這些女人一邊吃甘蔗、瓜子,一邊順口朝著黑皮這邊吐皮,到了散場黑皮腳下就堆起了小坡。

村里的女人跟黑皮只能唱啞劇,沒人敢跟黑皮隨便搭訕,人家讀書人,跟農(nóng)村婦女有啥好說的。只有鳳珍例外,她會時不時地請教黑皮幾個放映上的問題,一問一答,倆人談得蠻投機(jī)。村里的女人對鳳珍刮目相看,她有本事勾住男知青跟她說話,本事挺大。

村里演戲,鳳珍打扮得比唱戲的還俊俏,粉面桃腮,她翹著蘭花指吃瓜子的姿勢像是戲子的動作,格外風(fēng)騷,齊眉的劉海下一雙丹鳳眼亮灼灼的,像是從秦腔戲里走出來的花旦,身上的香粉味隔著半里地都能聞到。男男女女的直追香味過來盯著鳳珍看,村里的小男人多多擠得滿頭大汗,過來跟她搭訕,她眼睛都顧不上瞟他,只顧著在人堆里找黑皮。

直到戲散場,黑皮也沒有出現(xiàn),我看得出鳳珍的失望,我也很失望。我敢說全村一半的姑娘都在等黑皮,我也在等黑皮。黑皮不來,戲再好看也是演人家的故事,看得不過癮,只要黑皮在,圍繞著黑皮和鳳珍,臺下演的就是大梁坡女人的愛情。鳳珍其實(shí)就是大梁坡女人的戀愛代表,黑皮跟鳳珍談戀愛,就是跟全大梁坡的女人談戀愛??粗P珍跟黑皮說話時眉目傳情,所有大梁坡的姑娘都覺得自個兒跟黑皮說了話、傳了情一樣過癮。

其實(shí)最早對黑皮一見鐘情的應(yīng)該是我,只是那時候我才8歲,不知道那就叫一見鐘情。那天早上,我看見黑皮在知青房門口刷牙,滿嘴冒著潔白的泡沫,他刷牙的動作里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優(yōu)美,我還聞到了一股清香,我立刻愛上了黑皮的白牙齒。后來黑皮來給我們上課,我興奮得幾天睡不好覺,每天一早跑到學(xué)校,為的就是偷看黑皮刷牙。我迷上了黑皮干凈潔白的牙齒。那時候大梁坡還沒有人刷牙,那是我第一次見一個男人刷牙。

看不到黑皮的時候,鳳珍會帶我跑到知青房背后的瓜地里唱歌,黑皮聽到歌聲并不出來,只是打開后窗,對著后窗吹口琴,給鳳珍伴奏。村里人都覺得黑皮和鳳珍在談戀愛,鳳珍也覺得黑皮喜歡她。

那年春節(jié),鳳珍托小男人多多去找黑皮,請黑皮到她家去過年。黑皮不肯,說漢族過年,回族人不好去湊熱鬧。大過年的,鳳珍哭得死去活來,關(guān)在家里蓬頭垢面,成天瘋言亂語,家里人都叫了墨黑精瘦的赤腳醫(yī)生謝老二給她看病。鳳珍大概把赤腳醫(yī)生當(dāng)成了黑皮,抱住謝老二一會兒哭一會兒笑,還逼著謝老二娶她,弄得謝老二的老婆差點(diǎn)服藥自殺。

黑皮離開大梁坡以后,小男人多多娶了鳳珍,多多說,他從上小學(xué)開始就喜歡鳳珍,鳳珍談戀愛鬧騰夠了,這下總算可以跟他死心塌地過日子了。

冰冷的圣頂

我獨(dú)自躺在冰冷的圣頂,沒有人來將我認(rèn)領(lǐng)。

——題記

列夫住在一座灰色的小閣樓上,樓梯陡峭如嶙峋的亂石。凱琳去樓上找列夫,在樓梯口遇見了列夫憂郁的妻子。他的妻子與凸胸聳肩、身穿曳地長裙的凱琳擦肩而過,臉上結(jié)滿了陰雨天氣般的幽怨。

列夫在樓上露臺里侍弄一叢叢花草。見凱琳來,一邊順手除去花間的一些雜草,一邊說:瞧這些苦艾,怎么會長到這里來,唉,多么的不幸……列夫發(fā)狠地揪下艾葉,擲在地上。

列夫痛心的樣子令凱琳心疼不已,她便一手撩起長長的裙裾,一手幫列夫拔去那些雜草。

凱琳看見一些星星般的淡紫色小花閃閃爍爍地開著,近旁幾株高大的植物美麗的粉白色花朵已經(jīng)傷心地枯萎下去。凱琳小心翼翼地蛻下雪白的網(wǎng)紗手套,又怕劃破了手指,便在手指上涂上一層奶油樣的乳劑,卻聞到一股苦艾的氣息。

1

凱琳迷迷糊糊睜開眼睛,離幽會的時間已過了兩個鐘頭了。列夫是很守時的。每次幽會他都是那么富有激情,那么不知疲倦。這使凱琳覺得自己每次與列夫在一起,都像是重新投了一次胎。

凱琳心緒煩亂地披上綴著白色花邊的刺繡睡袍,起身掀開落地窗簾的一角,從這掀開的一角,她可以看見列夫居住的那座灰色的小閣樓。那是他的另一個世界,一個不為她所了解的世界。她的目光沿著那灰灰的屋脊向小閣樓的頂端攀援。天邊一朵朵混濁的云頭像是一塊塊染了色的抹布,顯得異常齷齪。天色像患了白內(nèi)障一樣陰翳密布,她的心情也越來越灰暗。

列夫在廚房里忙碌的身影從窗戶里透出來。他時不時地向窗外張望。凱琳無法想象那些黃黃的油漬濺在玻璃上以后,列夫還能看得清什么。天色已近黃昏,風(fēng)扇的影子投射在墻上。他懷孕的妻子來來去去地在窗戶和門之間不停地走動。而且凱琳似乎看到她正用眼睛瞪著她,滿臉慍色。凱琳羞愧地避開那假想中的慍怒的目光,趕緊拉下了窗簾。

午后,凱琳看到列夫躺在旋轉(zhuǎn)的風(fēng)扇下看書,凱琳想象不出在這樣一個逼仄的環(huán)境里,列夫怎么能夠避開妻子的影子想她,在心里與她交談。

2

丈夫就在這時推門進(jìn)來了,他關(guān)好了門,然后用一根細(xì)小的繩子將凱琳綁在床上,她沒有掙扎。丈夫綁的動作近乎輕柔,令她心里發(fā)酸。那條細(xì)小的線繩繞在腕上勒出一道淺淺的痕跡,有一絲細(xì)小的痛,像一圈小小的牙痕,嚙咬著她的良心。她無可抗拒地?cái)傞_了雙手……

半夜,凱琳躺在外屋的小床上,凱琳聽見了窗下狗吠的聲音。她打開窗戶,將帶鉤的繩索放了下去。列夫很快就躡手躡腳地進(jìn)了外屋。

列夫擁她入懷,綿綿地吻她:“奇怪,你唇上竟有這么重的茸毛?!?/p>

“難道這與別的女人不同?”

“女人與女人不同的是她們的屁股。”列夫壓低嗓門笑道。

凱琳聽見里屋有異常的動靜,便走進(jìn)去,見丈夫正從床上坐起,表情震驚而又憤慨地冷笑:“哈哈,女人與女人最不同的是她們的屁股!”

凱琳驚慌而又哀傷地看著他,丈夫竟出人意料地屈下身子背凱琳去外屋。凱琳頓時又恐懼又難堪,但她還是被丈夫背著來到列夫面前。凱琳在丈夫背上表情哀哀地乞求列夫原諒她。列夫好像中了傷心一箭,極力掩飾住吃驚與慌亂,頭發(fā)亂蓬蓬的,表情透著絕望的感傷。他玩世不恭地將雙腳翹到床前的桌子上,挑戰(zhàn)性地用一種異乎尋常的頹喪又倔強(qiáng)的口氣,調(diào)侃凱琳的丈夫:“我只不過同她隨口閑扯,沒想到你竟如此較真。”

丈夫猶猶豫豫,半信半疑地放下渾身發(fā)抖的凱琳。凱琳見列夫臉色青灰,嘴唇發(fā)紫,內(nèi)疚而又痛心,在心中低呼:我的愛人,我竟讓他這樣為我受苦,讓他在別的男人面前變得如此不堪!

她看見列夫臉上一副決斗者的悲壯。

3

凱琳拋下兩個男人跑了出去。外面天色已近黎明。她見無數(shù)的人跪地祈禱,青一色全是男人,面對著一幢潔白高大的建筑。建筑物的一間寬大的空房間內(nèi),擺滿了朝圣者的鞋子,有個高大的男人彎腰撿起一雙,回頭張望著,又飛快地?fù)炱饚纂p塞進(jìn)懷里。這場景被迎面而來的凱琳看到:他似乎在行竊。那人兇悍地?fù)踝×藙P琳的去路,向她出示一把尖銳的匕首。凱琳無路可逃,等那人意識到凱琳對他并不會構(gòu)成什么威脅時,那道跌落的寒光已穿透凱琳的腳背。

凱琳拖著流血的腳,艱難地爬上了朝圣堂的頂端。陰沉的天空下,圣頂潮濕而冰冷。凱琳怕自己一不小心掉下去,也想找一個安全的落腳處。她見遠(yuǎn)處有根鋼絲,一頭鉤住圣頂上的木板,另一頭斜拉在地面上。一群男孩在地上唱著圣歌。他們在用優(yōu)美、高尚的歌聲召喚她。凱琳趴在傾斜的圣頂上哭了。因?yàn)闆]有人能夠幫助她。

恍惚中,她想起自己好像答應(yīng)過陪列夫一起去看朝圣,人群中卻找不到他。她像一個被遺棄的嬰孩,孤立無援地躺在冰冷的圣頂,沒有人來將她認(rèn)領(lǐng)。

4

凱琳在幾天過后的一個傍晚與列夫不期而遇,凱琳的腳上裹著厚厚的繃帶。凱琳與列夫目光相撞的剎那,她仿佛看見列夫顫栗了一下,又迅速將目光移開,那神態(tài)仿佛在掩飾一個恐為人知的秘密。然后他匆匆低下了頭,用力地一甩馬鞭,馬車從凱琳面前疾駛過去。她這才發(fā)現(xiàn)了他高大的身子后面,他嬌小的妻子挺著墳?zāi)拱阃蛊鸬母共浚迷尞惖难凵裣乱庾R地注視著她,目光像是在看一個巫女,隨即怕冷似地把手插進(jìn)列夫的臂彎。這組慢鏡頭被凱琳用思緒無限地拉長了,馬車的雙輪深深地從她的心上輾了過去。

凱琳憶起過去列夫是將她馱在馬背上,在寒風(fēng)怒號的曠野上馳騁,而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完全沒有那時的紳士風(fēng)度。凱琳這樣想著,嘴角泛出一個苦苦的淺笑。

她回到了房間,拉上了所有的窗簾,躺在床上。她將冰冷的被子擁了又擁,眼睛躲避著所有的光亮,仿佛它們也會來傷害她。

一股苦艾的氣息在整幢臥室里慢慢地彌漫開來。

三種愛情

女人甲

盼盼是在賓館的大廳里遇到英子的。目光相撞的剎那,盼盼看見英子仿佛顫栗了一下,然后她迅速將目光閃開,那神態(tài)仿佛在掩飾一個恐為人知的秘密。然后她匆匆地低頭走向總臺的電話機(jī)。一個外表憨實(shí)的男子放下電話,迎著英子說了些什么,英子在他說話的間隙下意識地看看坐在大廳門口沙發(fā)上的盼盼,然后兩人一起走過來。英子朝盼盼笑笑說:“我認(rèn)識你,你是盼盼?!?/p>

“是啊,我住在這里已經(jīng)好幾天了?!?/p>

英子看看盼盼,仿佛怕冷似地把手伸進(jìn)男子的衣褲袋里,說,他叫青松,是青山的弟弟。英子挽著青松的右臂,神情異樣地看看青松,有點(diǎn)膽怯,目光試探性地掃過來,想從盼盼臉上看出點(diǎn)什么。

盼盼覺得青松長得很像青山,英子依賴青松的樣子像過去依賴青山一樣,盼盼忽然覺得英子很可憐。

青山原來是T城青蘋果酒吧的老板,樣子精明而兇悍,像個冷面殺手,身在燈紅酒綠的環(huán)境,但不近女色,做人頗義氣,因而也就在小圈子里充當(dāng)起了大哥大的角色,他三教九流結(jié)交了一幫酒肉朋友。英子到“青蘋果”當(dāng)了吧姐不久,青山一反常態(tài)地墜入情網(wǎng),夜夜情歌美酒相伴,倆人的關(guān)系一發(fā)而不可收拾。后來青山把青蘋果酒吧留給英子,自己當(dāng)了出租車司機(jī)。

英子本是個頗有膽氣的女子,但與青山在一起,她總有幾份怯意。尤其是青山醉酒時。有次他喝多了酒,在酒吧對著英子歇斯底里地喊:“你走哇!我睡你也睡夠了,你不是要離開我嗎?為什么還不消失!你離開我,沒有人敢要你,誰要了你,我剮了他?!庇⒆佑檬治嬷嘁粔K紫一塊的臉,穿過一大群圍觀的人。那時,盼盼就覺得英子是個很可憐的女人。

女人乙

又有一輛車失蹤了。英子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臉色蒼白,眼睛發(fā)紅。她幾乎是在青松的攙扶下走上那座小閣樓的,那是青山的家。

青山的女人碧漪正在屋子里抽煙,見英子進(jìn)來,她揩了一把紅紅的眼睛,遞過煙來。顯然她已經(jīng)知道,出事的那輛車正是自己丈夫的。她狠狠地吐出一口煙霧說:“我去了那個婊子那里,她居然說什么都不知道。我不信青山會好端端地一個人駕車去那個鬼地方。一定是跟那個叫盼盼的去幽會。我早說過不要再沾她,他偏是不聽。說不定是那婊子指使人干的。其實(shí)那婊子也不想想,青山怎么會對她真心呢?我去那婊子住的地方,看她連頂像樣的蚊帳也沒有,青山若喜歡她,會讓她呆在那種地方,會讓她在那里遭千人騎萬人壓?那個賤婊子還好意思說咱家青山是喜歡她,要她做紅顏知己。沒見青山給她買車買房,連輛自行車也沒給她買過?,F(xiàn)在想來,青山心里還是愛這個家。要是他現(xiàn)在回來,我也不計(jì)較過去,若他高興,他和那婊子的事也由了他去,只要他對我好……”

看到英子的臉色一陣比一陣難看,仿佛溺水的人一般喘不過氣的樣子,碧漪扶了她來到閣樓頂上,搖搖晃晃的樓梯好像飄飄地懸在半空中,讓英子感到頭暈?zāi)垦?。樓頂?shù)娘L(fēng)吹過來,英子似乎清醒了一點(diǎn),看到路當(dāng)中駛過的車,禁不住又打了個寒戰(zhàn)。

碧漪似乎明白英子在想什么了,可一轉(zhuǎn)念,眼前閃過青山兇悍的臉,碧漪又糊涂了。

女人丙

早上青山的女人碧漪來的時候,盼盼正在屋里翻著那本精美的畫冊。那是她和青山初次見面時,青山從路邊的書亭里買來送給她的。她是搭車時認(rèn)識青山的,那天她長發(fā)披肩,一身短打扮,淡淡地化了妝。那時青山以為她是一位溫柔清純的女學(xué)生。

青山的女人比盼盼想象的還要兇悍。她軟硬兼施,大打出手,擰得她胸脯、上身好幾處青跡斑斑,還用世界上最惡毒的話罵她,然而過后,盼盼還是對她恨不起來。不知為什么,她還覺得青山的女人很可憐,尤其是走的時候,她居然跪在盼盼面前,苦苦哀求她,說為了她們是女人,請她把青山的去向照實(shí)告訴她,只要青山回來,她不計(jì)較他們之間繼續(xù)保持任何關(guān)系。碧漪這樣一個強(qiáng)悍的女人,對一個勾引她男人的女人做到這一步,使她覺得有點(diǎn)震驚。

碧漪的哀求使她想起了自己,幾年前她也是跪在那個不知羞恥的女人面前,求她放了她丈夫,然而負(fù)心的丈夫卻無比堅(jiān)定地站在了看起來比她還要老的女人一邊,并義無反顧地拋下了她和剛滿周歲的女兒和她辦了離婚手續(xù)。

她不愿意看到丈夫和那位財(cái)大氣粗的老女人的影子在眼皮底下晃來晃去,把女兒送回了娘家以后,獨(dú)自到外面混世界去了。

她對所有有家室的男人都用一種惡毒的方法考驗(yàn)他們,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做,但每每獵物上鉤,她心中總有無比的快意。她一會兒扮演清純少女,一會兒扮演失意女子,花枝招展、眉目傳情地誘惑他們,但又從內(nèi)心鄙視他們。

然而青山卻讓她產(chǎn)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情。起初她看到青山受不住她的百般誘惑,墜入情網(wǎng),她心中又輕視又得意。很快她就發(fā)現(xiàn)青山對家庭抱著深深的內(nèi)疚和懊悔,矛盾萬分。有好幾次出車回來,青山總忘不了帶一些女人的小玩意,但卻不是給她的。盼盼這才發(fā)現(xiàn)青山車上時常放著幾條摩爾煙,那時她總納悶青山是否還有其他女人,因?yàn)樗退粯邮遣晃鼰煹?,直到今天青山的女人吸著那種煙時,盼盼才像是被什么灼了似的,內(nèi)心疼痛無比。

然而無論碧漪怎么逼她,她始終未吐露一個字。因?yàn)檫@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了。青山已有一個星期沒有來找她了。她相信青山永遠(yuǎn)也不會再來找她了,因?yàn)榍嗌桨l(fā)現(xiàn)了她是一個操賤業(yè)的女人,而不是她想象中天真純潔的女學(xué)生。眼前這個女人恐怕還不知道,英子才是青山現(xiàn)在的情婦。想到那天在賓館大廳里,看到英子依偎著青松的樣子,她只感到心里一陣陣地發(fā)麻,像在烈日炎炎的沙漠里行走了一天,口干舌燥,喉嚨腫脹。

一個星期前,青山從這里走時,她哭著,青山?jīng)]像平常那樣勸她。她戴了很久的假面具,這次哭是真心地懊悔了,然而這種眼淚并沒有使男人心軟。

人去屋空的冷寂中,盼盼擁著熱汗浸透后變得濕涼油膩的被子,被子里只剩下占有與被占有的肉體的溫度,冰冷的屋子里似乎連一點(diǎn)微溫也存留不住。她感覺自己沉沒在男人身體里,這是她與這個城市唯一的接觸。

她將潮濕的被子蒙在頭上,那些還未來得及清洗的穢物,散發(fā)出污濁的氣味使她窒息。空氣變得更加冷寂了。

黑佬和阿黃的愛情

許老太爺把矮凳往朝陽的墻根那面挪了挪,再把干癟的屁股小心翼翼地送上去,破舊的矮凳還是忍不住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把許老太爺打了一上午盹,好不容易攢起來的些許睡意全驚散了。

緊接著他就聽到了隔壁柳寡婦的叫聲,那叫聲時而高,時而低,時而細(xì),時而粗,直攪得許老太爺心慌氣短。最后的那一聲尖叫,很長,多像是黑佬臨死前的慘叫聲……

黑佬是許老太爺家養(yǎng)的一條公狼狗,可是前幾天它死了,一條老狗死了也沒啥稀奇的,可讓許老太爺死不瞑目的是,黑佬是活活被許老太爺冤枉而死的。

黑佬自從斷了奶就到了許家與許老太爺相依為命,十二年來竟無法讓一條對自己忠心耿耿的狗善終,許老太爺想想就悔得要嘔血。

許老太爺從矮凳上抬起尖削的屁股緩緩站起來,矮凳扭動著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在山村寂靜的正午,聽上去像是誰抽瘋似地用鐵鏟在一口鐵鍋上猛刮。黑佬被村里的殺狗阿旺帶走的那天,發(fā)出的就是這種慘不忍聞的尖叫。

那天黑佬滿嘴噴血,狗血順著黑佬差不多已經(jīng)快要掉光了牙的黑色牙床流出來,隨著它不屈的叫聲冒著腥紅的血泡噴濺得滿屋、滿墻、滿地都是,黑佬吐著腥紅的血泡,朝著許老太爺冤屈地聲嘶力竭地叫著,努力地試圖掙脫鐵鏈……

可那一刻,精明的許老太爺怎么也沒弄明白黑佬乞求的目光里究竟包含著什么。他看到這條與自己朝夕相處的狗快不行了,為了讓它減少一點(diǎn)痛苦,他就把黑佬交給了村里的光棍殺狗阿旺。

黑佬被殺狗阿旺牽走了以后,許老太爺感到自己筋疲力盡。黑佬有的毛病自己一樣也不少:每次半夜里起來時總看到黑佬也在滴滴嗒嗒個不停,牙齒就剩最后的幾個還在堅(jiān)守陣地,光線一暗兩眼一抹黑。自己也和黑佬一樣快不行了。雖然黑佬才和他生活了十二年,可許老太爺覺得就像已經(jīng)和它度過了大半輩子。

自從十二年前許老太爺開了現(xiàn)在這家布店,黑佬就跟著他住進(jìn)了這個家,許老太爺知道黑佬喜歡吃肉,他殺了雞、鴨,總是給黑佬吃,黑佬自己只吃內(nèi)臟和骨頭,而把最好的肉留給阿黃,許老太爺早就發(fā)現(xiàn)黑佬暗戀阿黃。

許老太爺見了阿黃的主人柳寡婦,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說不清楚。每次柳寡婦牽著阿黃來布店選花布,黑佬就搖頭擺尾。許老太爺卻連看也不敢正眼看她一眼,生怕看到眼里就拔不出去了似的,心里卻顫得厲害,手上量花布的尺子也松了很多。

柳寡婦牽著阿黃要走了,黑佬就又叫又嚎,以爪挖地,眼睛瞪著許老太爺,似乎在責(zé)怪他沒幫它解開鐵鏈,給它自由。許老太爺肚子里也拴了根看不見的鐵鏈子,但他沒有力氣掙脫。

許老太爺知道黑佬喜歡讓他牽著去溜達(dá),好讓它叼著鮮肉送給隔壁柳寡婦家的那只小母狗阿黃。黑佬看著阿黃吃它送去的肉顯出很嬌憨的樣子,許老太爺心里就很舒坦,阿黃的樣子很像柳寡婦買他店里布料時,看到許老太爺?shù)某咦臃诺煤芩傻臉幼印?/p>

黑佬還喜歡阿黃吃完肉后,用細(xì)長的舌頭很感激地舔自己發(fā)黑的牙床和黑嘴,因?yàn)榘ⅫS平時吃厭了殺狗阿旺家送來的內(nèi)臟。黑佬用大嘴輕輕地觸觸阿黃隆起的肚子,那里面懷的是殺狗阿旺家的旺旺的孩子。

阿黃生孩子那天,它嚎叫的聲音響得整個村里都聽得見,黑佬似乎心煩意亂,不吃不喝,死命地扯著鐵鏈要出去。許老太爺明白老伙計(jì)的心思,就牽著它到隔壁柳寡婦家去看生孩子的阿黃,結(jié)果被把守在門口的阿黃的丈夫旺旺擋在大門外。

兩個情敵當(dāng)場撕打得難分難解,黑佬咬破了旺旺的前腿,旺旺咬破了黑佬的頭,任憑許老太爺和柳寡婦百般勸阻都無濟(jì)于事,最后還是由殺狗阿旺揮動著明晃晃的屠刀出面,黑佬和旺旺才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低著頭走開了。

想到這些,許老太爺心里就覺得難過極了,他沒有能力幫最疼愛的黑佬擁有它可憐的愛情,卻讓它躺進(jìn)了它的情敵家滾沸的大鐵鍋里……

殺狗阿旺告訴他那狗他煮了三個時辰還是硬邦邦地不肯爛,真是硬骨頭……只有許老太爺心里清楚黑佬冤屈未散,死得不甘啊……可憐的阿黃,圍著那只大鐵鍋整整叫了六個時辰……

黑佬被殺狗阿旺牽走的那天晚上,許老太爺來到黑佬的“臥房”里,許老太爺聞慣了它窩里那股熟悉的味道,黑佬卻已在另一個世界里了??吹胶诶辛粝碌囊晃菅E,許老太爺心里悲戚萬分,許老太爺看看墻上居然粘著一張刺猬的皮,再看黑佬的食盆里,刺猬的內(nèi)臟不見了……

許老太爺在一剎那間明白了黑佬是在與一只刺猬的搏斗中,把自己弄得滿嘴噴血的,那些刺猬肉不用說是留給月子里的阿黃吃的……

柳寡婦有一陣子沒來布店買花布了,前些日子她帶著阿黃嫁給了殺狗阿旺。從旁邊的院子里總是傳來旺旺和阿黃的歡叫聲。

許老太爺最聽不得的是柳寡婦的歡叫聲一日比一日清晰,里面攙雜著柳寡婦脆生生的嬌笑……許老太爺嘆著氣想:現(xiàn)在黑佬終于解脫了,不用像自己那樣,日夜聽著那歡叫聲坐立不安。

在一個深夜,許老太爺被一聲聲嬌笑驚醒。那聲音越來越清楚,似乎穿透了墻壁鉆進(jìn)他的屋里,滿屋子在飛。他用一根木椽把店門朝里頂住,把一卷卷花布打開,倒上煤油,掛起來。做好了這一切,許老太爺就坐在掛滿花布的小店中央,用煤油燈點(diǎn)燃了那一匹匹花布。

他想燒掉那一叢叢像小火苗一樣在屋里蔓延開來的笑聲。

許老太爺?shù)氖澜缦仁且黄饷?,然后就只剩下一片黑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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