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知的改變原來都是從了解對方的缺陷和善良開始的。道歉信嘛，最為真誠的無非是寫自己的不堪處，讓對方看了以后，想起自己內心的孤獨感，油然而生出溫潤的憐憫……

“怎么就能說出那么惡毒的話呢？”

麥芽對著武松仁喊。見武松仁不吭聲，又加了幾十分貝，說：“都知道武松會打老虎，可是你也不能這樣下狠手??！”

武松仁低著頭生悶氣，不理會這群女人三分真七分假的嘲諷。

老虎姐正在辦公室里哭。姓母，的確少見，又豐滿又張揚，只好得一個“老虎”的綽號。她的確強勢，在出版社，她負責發(fā)行一部，就是行政經(jīng)管類的圖書。

武松仁做文藝類圖書設計，內向，傲慢，35歲仍然不婚，給同事的印象是過于自戀。

老虎姐也知道武松仁傲慢，一些急著趕工的設計從不找武松仁。這次爭執(zhí)是因為一套重要書系的封面。

老虎姐一開始對武松仁客氣得很，怎么說呢，其實就是百般地討好。

她知道武松仁的大牌脾氣和個性，做好了各種讓步的演習。但是，就像一個不會游泳的人和一個游泳教練討論游泳時的姿勢，老虎姐馬上能感覺到來自武松仁的心不在焉，或者說輕視。

自尊心這種東西，摸不著，卻堅硬異常，隨時可以劃破別人。那么，雙方一旦產(chǎn)生真正意義上的意見碰撞，便開始在內心里各自揮刀。

“黃色就是不行，你不知道最近在掃黃打黑嗎？”

“掃黃我沒有聽說，不過聽說胖女人的男人出軌率很高倒是真的。”說完，武松仁還把手邊的報紙推到老虎姐的面前。

那大標題簡直是一把匕首。

關于老虎姐的婚姻，公司里傳得沸沸揚揚，武松仁也聽過幾個版本，有人說是老虎姐帶其他男人回家取東西，結果男人的外衣忘記帶走了。盡管事后找人證實倆人純潔，可是，老虎姐的男人二話不說，將自己的衣服打了包搬離了。也有人說，是老虎姐的男人帶女人回家過夜，被老虎姐抓了現(xiàn)場。

女兒才3歲，洋娃娃一樣。這是現(xiàn)實中的鎖，將老虎姐尷尬地鎖在某個暗夜的地牢里。

老虎姐一直在里面哭，越哭越傷心。武松仁知道，老虎姐的哭泣與自己沒有關系，一定是這幾個月憋壞了，哭出來倒也好?？墒?，在眾人的討伐下，他意識到自己那句“對色彩不敏感的女人一定會被男人拋棄的”，有些過分了。

怎么辦？

武松仁在老虎姐的哭聲里慢慢濕潤、軟化。人的認知的改變原來都是從了解對方的缺陷和善良開始的??！比如現(xiàn)在，武松仁覺得有歉意的原由是，多個女同事輪番地講老虎姐對她們的好，那些小細節(jié)如同饑餓時藏在抽屜里的點心一樣，能填充自己。

聽從麥芽她們的安排，武松仁決定寫一封致歉信。

寫什么呢？道歉信嘛，最為真誠的，無非是寫自己的不堪處，讓對方看了以后，想起自己內心的孤獨感，油然而生出溫潤的憐憫。

武松仁的致歉信就貼在出版社一樓大廳里，設計得像一卷足本的《水滸傳》造型。

上班后便接收到同事們豐富的表情信息，幾乎所有的人，都投來贊同的目光。那些個被老虎姐關照過的女生們，卻漸次用她們豐富的肢體動作表達出更為曖昧的內容。比如麥芽就把一杯奶茶放到了武松仁桌子上，幾乎是用頭發(fā)撩過武松仁的耳朵，輕聲地說了一句：“你寫得這么動情，真壞??！”

一會兒，又有女同事過來送吃的，甜甜地逗武松仁，說：“叔叔慣會討好人家，人家只好不生氣了?！?/p>

一天、兩天，女同事們將武松仁的致歉信都快背熟了，某個標點重復都被她們解讀為色情的暗示，而老虎姐卻遲遲地沒有來找武松仁。

直到周末加班的時候，老虎姐穿了新衣服，腰圍扎緊了，顯得瘦了許多。老虎姐膚白、豐滿，是個剛剛好的美人。

武松仁看到她朝自己走過來，忽然緊張極了。這個慣會大聲喊叫的女人，原來還有如此美好的姿態(tài)。

老虎姐將一個飯盒放到武松仁的桌子上，一句話都沒有說，走了。

午餐的時候，武松仁打開飯盒，是他最喜歡的紅燒肉。

武松仁覺得心里某個抽屜一下子打開了，水流很急，幾乎將他過去對女人的挑剔都沖走了。他吃完了盒飯，去給老虎姐送飯盒。剛出辦公室，身后便傳來整齊的喊聲：“姐夫——”

趙瑜：中國作協(xié)會員，習散文、小說，曾出版過散文集《小憂傷》，隨筆集《小閑事》《小荒唐》，長篇小說《曖昧》《六十七個詞》等?，F(xiàn)供職于《天涯》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