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倚風
1.車禍
事情從我出了車禍以后就開始變得奇怪。
正午的陽光很猛烈,我的額頭摸上去十分燙手,我不確定這究竟是發(fā)燒還是中暑。為此我請了假,打算去醫(yī)院檢查一下。剛走到樓下,一輛飛馳而來的汽車就撞上了我。
我倒在地上,甚至還沒來得及感覺到疼痛,就已失去了知覺。我還記得最后一個景象:一片柔和的白色光芒,它越來越明亮,將我完全包裹于其中。
我死了?睜開眼睛的時候,那光芒似乎仍然在我的眼前,我不禁懷疑這就是所謂的臨終體驗。但慢慢地我看清楚了光線的來源,是我頭頂上方的白熾燈。
我在醫(yī)院。除了幾處擦傷,車禍沒有給我?guī)砀膳碌暮蠊踔吝B留院觀察都不必,當天便可以出院,醫(yī)生和護士都說我是個絕頂幸運的人。
我茫然地摸摸自己的額頭,溫度恢復了正常,看來在我昏迷的期間,醫(yī)生們已經解決了我的所有問題。現(xiàn)在我只想約上男朋友,找個地方好好慶祝自己的死里逃生。
我匆匆離開了醫(yī)院,一邊向車站走,一邊撥打浩明的電話,然而鈴聲響了很久都沒有人接聽,最后轉入了留言信箱。
我有些不安。好幾天沒有見到浩明了,電話也總是轉為留言,雖然我知道他經常會為了一些實驗而不眠不休地窩在實驗室里,但這一次的時間未免太長了些。
“浩明,是我。今天我有空,稍后會帶點吃的過去。我很想你,忙完了給我回電,好嗎?”頭忽然有些疼,視線也變得模糊起來,我用力搖搖頭,驀然看見馬路對面的一幢居民樓上,有個黑影猛地墜落了下來,砸在樓下停著的一輛汽車頂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有人跳樓!
我失聲驚叫,然而路過的人卻對那尸體視若無睹,不約而同地向我投來驚訝的目光。再一定神,我發(fā)現(xiàn)尸體不見了,就連那幢樓的樣子也跟我剛才所看見的完全不同。
我不禁呆若木雞,剛才那一瞬是我的幻覺嗎?
感覺到四周投向我的詭異眼神,我決定在他們把我當成神經病抓起來之前,立即離開這個地方。
2.超能力
反正已經請了假,我想利用這個機會去看看浩明。這個傻瓜,一旦忙起來會連飯也顧不上吃,根本不知道照顧自己。這種時候,自然輪到我的愛心便當?shù)菆觥?/p>
拎著從超市選購的一堆食材,我向自己租的公寓走去。走到中途,忽然有幢居民樓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黃白相間的顏色,古舊雜亂的外形,還有停在樓下的那輛藍色本田。我忽然想起剛才在醫(yī)院門口所看見的幻象,就是這幢樓,就是這輛車!
我的心頭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急忙抬起頭,剛好看見一個黑影急墜而下,不偏不倚地落在本田車上,發(fā)出熟悉的一聲巨響。這個場景,與我剛才所看見的一模一樣。
有人驚叫起來。我反而愣在原地,張大了嘴巴動彈不得。起初我懷疑這又是幻覺,然而圍觀的人越聚越多,隨即遠處傳來警笛的呼嘯聲,我終于醒悟過來,這次的事,是真的。
而早在它發(fā)生的一個多小時以前,我就提前目睹了全過程。
我慌張地撿起掉在地上的購物袋,飛快地沖回了自己的公寓,癱倒在沙發(fā)上。
喘息良久,我仍然無法解釋發(fā)生在我身上的詭異事件。
我看見了不久后即將發(fā)生的事情?這種奇妙的能力,我只在科幻小說里見過,而且我根本不知道這能力是從何而來,又該如何去控制。
我試圖去想幾小時后的事情,然而大腦里完全是一片空白,再也沒有幻覺出現(xiàn)。最后我只能將其歸于偶然,放棄了無謂的努力,開始做浩明最愛吃的菜。
用心將飯菜在飯盒里擺出妙趣橫生的圖案,一顆大大的愛心和性感的紅唇。我希望在他打開飯盒的那一瞬,立刻就能感受到我對他滿溢的愛。一切收拾停當,我向浩明家趕去。
在地鐵上我又給他打了個電話,依然是留言信箱,我想他應該還在實驗室里,于是告訴他我正在去他家的路上,叮囑他晚上記得早點回來。
掛斷電話,我又開始昏昏沉沉起來,下意識地摸摸額頭,有些發(fā)燙,也許是地鐵里的空調溫度太低,才讓驟然從太陽底下跑進來的我感到不適吧。
我似乎打了個盹?;秀敝?,我忽然看見了一把刀。有人緊握著它,猛地向前沖去,將它刺入了另一個人的腹部。被刺的人痛苦地倒在地上,用手捂住傷口,大量的鮮血自他的指縫中流淌出來。
我霍地站起身。那個被刺的人,是浩明!
3.失蹤的浩明
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向浩明家跑去。如果我看到的是即將發(fā)生的事情,我一定要在那之前找到浩明。
他的電話又是該死的留言信箱。我簡直想摔了這沒用的手機,最后還是強忍下來,再次留下了訊息:“浩明,你在哪里?快回我電話。我現(xiàn)在一定要見到你,這件事很重要。無論你在做什么,先回電話給我?!?/p>
我的聲音里已經帶了哭腔。他有危險,然而自己卻茫然無知;我雖然知道這件事有可能發(fā)生,卻不知該如何阻止。如果他像前幾天那樣仍然不聽電話留言該怎么辦?
但我忽然又想到,這幾天一直聯(lián)系不上浩明這件事本身,就已經十分反常。他是不是惹上了什么麻煩?他是不是已經處在危險之中,所以才無法跟我聯(lián)絡?
我跌跌撞撞地沖上樓,取出鑰匙打開浩明家的門,環(huán)顧四周。
他的房間仍然跟我記憶中相同,看上去并沒有什么可疑之處。我稍微定了定神,將手中的飯盒放在了桌上。
花瓶里插著鮮花,我注意到花還很新鮮,應該是昨天剛剛放進去的。也就是說,至少到昨天為止,浩明還曾回來過,那他為什么不回電話給我?
電話留言鍵的燈在一閃一閃,我隨手按下了它。
“你到了沒有?我用手機一直聯(lián)系不上你。聽我說,有個危險的瘋女人,她一直在跟蹤我。我的家現(xiàn)在不安全,她很有可能會闖進來。如果讓她在我家里見到你的話,我不知道她會做出什么事。如果你已經到了,快點離開,我在實驗室等你?!钡谝粭l就是浩明的留言,聽上去很驚慌,我被他的語氣嚇得心怦怦直跳,站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
原來這就是他一直躲在實驗室的原因。可是我的手機明明沒有問題,他為什么會聯(lián)系不上我?
我疑惑地取出手機,屏幕上顯示信號強度和電量都是滿格。嘗試著再撥通他的電話,卻仍然是留言信箱。
無論如何,先照浩明說的,去實驗室找他吧。
剛向門口走了兩步,我就聽見了腳步聲。那是高跟鞋有規(guī)律的敲擊聲,隨即,它在浩明家的門前停下。
我緊張地盯著門把手,記得在進門之后我已經將它鎖上了。然而鎖眼卻慢慢地轉動了起來,一圈,兩圈,接著,門把手也慢慢地開始轉動。
門口的那個人,很有可能就是浩明所說的“危險的瘋女人”,她已經到了,而且,即將走進這扇門。
我的腦中一片空白。
4.詭異的女人
我蜷縮在黑暗之中,連大氣也不敢出,靜得能聽見我的心快速跳動的聲音。
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我藏進了這個衣柜,然后便聽見那女人進入了這個房間。高跟鞋的聲音像敲打在我的心上,我恐懼地想象著被她發(fā)現(xiàn)的后果。
透過沒有來得及關嚴的柜門,我只能看見房間的一角,那兒擺放著一個垃圾桶。
那個女人似乎在桌前,我聽見她打開我?guī)淼膼坌谋惝?,然后發(fā)出一聲似有若無的冷笑。腳步聲響,她到了垃圾桶的旁邊,但我只能看到她的手,手上是飯盒,然后她干凈利落地將它丟進了垃圾桶。
我的心一陣抽痛,那可是我費了半天的時間為浩明準備的,就這樣被她隨便當成了垃圾。
接著她把花瓶里的花也扔了進去,聽聲音似乎又換上了新的。我忽然有些憤怒,她真是大膽,在別人的家里如此肆無忌憚,反而是我這個正牌女友要像小偷一樣躲在衣柜里。
我鼓起了勇氣,正打算沖出去跟她面對面說清楚,然而一把刀忽然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范圍內。
那個女人,她從廚房拿了一把水果刀。她想要干什么?
我的身體頓時又僵住了。這把刀,樣子很像我在幻覺中看見的那把,最終刺入了浩明腹部的那把。
我無法抑制地發(fā)著抖。她就是即將殺死浩明的人?如果現(xiàn)在她發(fā)現(xiàn)了我,會不會連我也一起殺死?
我不敢確定自己是否發(fā)出了聲音,但是那女人忽然停下了腳步,靜止片刻之后,她慢慢向衣柜走來,手中那把刀明晃晃地刺著我的眼。
我捂住了自己的嘴,驚惶地想著該怎么辦。我似乎可以預料到接下來將要發(fā)生的事情,她發(fā)現(xiàn)了我,我跟她搏斗,然后她手上的水果刀將刺穿我的身體,我無助地在這里流干身體里的最后一滴血……
她的手已經快碰到柜門了,正在這時,電話忽然響了。
她停住腳步,似乎在猶豫,我屏住呼吸。電話響了幾聲便轉入了留言,浩明的聲音傳了出來:“你到了沒有?我很擔心你。快來實驗室,別在家里逗留?!?/p>
不,別說出你現(xiàn)在身在何處!我有些絕望地想。
女人忽然轉身,快步走了。
5.刺殺
浩明在一所大學任教,實驗室在市郊的新校區(qū)。當我趕到那里的時候,夜幕已經悄然降臨。
正值暑假,除了門口的警衛(wèi),整個校園里空蕩蕩的看不到一個人影。我急促地向他所在的實驗樓跑去,就連自己的腳步聲也令我心驚膽戰(zhàn)。
那個女人在我之前離開,她是不是已經到了,現(xiàn)在就在校園的某個角落里對我們虎視眈眈?
我沖進他的實驗室,里面空無一人。這不可能,他明明說要在這里等我的,怎么會不等我來就走開?
除非,她先找到了他。
我向窗外望去,那條林蔭小路看起來很眼熟。我忽然想起那就是我看見他倒下的地方,他的血流了一地,順著碎石子流進了旁邊的月季花叢。
我飛奔下樓,還沒出實驗樓的大門,就已經看見了浩明的背影。他似乎剛從這里離開,正好與趕去實驗室的我錯過,現(xiàn)在他正快步朝那條林蔭道走去。在他的前方樹下,有個模糊的女人身影。
“浩明!浩明!別過去,危險!”我拼命地大叫著,向他跑過去。
他回頭向我看了一眼,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不僅沒有停下來等我,反而還加快了腳步,徑直走到那女人的身旁,挽起了她的胳膊。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女人對他甜甜地笑著,而浩明也回報以溫柔的眼神,我的心忽然沉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為什么?為什么不回我電話?”我顫抖著質問他,但是心里已然有了答案,“你變心了,是不是?說什么有人跟蹤你,完全都是你的借口和謊言!”
浩明和那女人都用異樣的眼神望著我。半晌,他才冷淡地開口:“原來就是你,那個跟蹤狂。每天都在我的留言信箱里留上幾十通電話,甚至還潛入我的家,隨便翻我的東西?!?/p>
我呆呆地望著他:“你在胡說什么?我是你的女朋友?!焙鋈灰魂噾嵟可闲念^,我用顫抖的手指著他身邊的女人,“她才是那個危險的瘋女人。浩明,你必須馬上離開她!”
浩明臉上的肌肉扭曲了幾下,看上去竟然比我還生氣,最后他強忍了忍,低聲吼道:“你才是那個瘋女人,我根本就不認識你,她才是我的女朋友??祀x開這里,否則我就叫保安把你趕走!”說完,他挽著那女人的胳膊繼續(xù)向前走。
我的頭又疼起來,恨意侵襲了我的身心,讓我不由自主地取出提包里的水果刀,向他猛沖過去。
聽見聲音的他急轉過身,然而已經遲了,我手中的刀深深刺進了他的腹部。他身邊的女人驚叫著退到一邊,他無助地倒了下去,鮮血自捂住傷口的指縫中流淌出來。
“我才是你的女朋友,你是屬于我的,一直都是?!陛p輕在他耳邊說完這句話,我慢慢退入了月季花叢中。
這個角度,正與我之前看見他被刺的幻覺完全一致。漆黑的夜,模糊的樹影,他蒼白的臉,不停流淌的鮮血,以及,我手上的水果刀和腳下的月季花。
原來,要殺他的人正是我。而我也正如他所說的,是個危險的跟蹤狂。半個月前我在這所大學見到了他,從此我就一直偷偷了解有關他的一切。我搞到了他的電話號碼,甚至偷配了他家的鑰匙。我幻想自己是他的女朋友,幻想自己在照顧他的衣食住行。
就在不久之前,聽了他最后的電話留言,在那女人離開之后,我鉆出衣柜,看見桌上的水果刀和削了一半的蘋果,就順手拿走了那把刀。
也許,我確實曾想阻止他被殺,然而恰恰是這努力的結果,才讓恐怖的幻覺變成了現(xiàn)實。如果我從沒有產生那神秘的預感,結果又會怎樣……
責編/畢春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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