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曦成 王發(fā)財
盲人也能說相聲?在沒有成立聞笑軒時,團長毛鏑得到的回答幾乎都是否定的。
以往無論是媒體還是文學作品上,常把殘疾人塑造成讓人同情的形象,聞笑軒的成員們希望改變這種印象。
“在這兒,不需要同情,不需要眼淚,我需要聽到你真誠的發(fā)自內心的笑。”聞笑軒成員穆懷鵬說。
他們的演出遍及天津的文化宮、學校、社區(qū),以及北京的一些文化場所,共演出80多場次,所有演出均是免費的,路費、道具服裝費也是自掏腰包。毛鏑覺得,聞笑軒的演出專業(yè)性還有待進一步提高,現(xiàn)在收費對不住觀眾。毛鏑說,他們最不希望因為殘疾人身份受到額外的待遇。
2013年4月19日晚上,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知行樓報告廳內,聞笑軒全國校園行巡回公益演出首場在一片歡笑聲和掌聲中拉開序幕。盡管那天受一股較強冷空氣影響氣溫驟降,但前來的觀眾依然很多,開場半小時后依然陸續(xù)有人進場,不得不臨時加座。
聞笑軒一行8人給觀眾帶來10多個節(jié)目。有的是翻演經典老劇目,如《武松打虎》《繞口令》,也有成員自己新編的《生財無道》《說車》等。毛鏑介紹:“最初,盲人相聲社本打算在北京成立,但最終還是在天津發(fā)展了。如今經過努力,又重新走進北京觀眾中,為他們帶來歡樂,我特別高興。接下來,我們還要在北京的其他高校開展巡回演出?!?/p>
盲人說相聲,不可能的可能
“他們在笑,我心里知道?!?/p>
“聞笑軒的發(fā)展定位是音樂相聲。量身定制的音樂包袱,可以給觀眾‘笑樂合一的享受,也能彌補盲人說相聲的先天不足?!甭勑幍膭?chuàng)辦人毛鏑是中國青年竹笛演奏家,人稱“當代阿炳”。在北京殘奧會閉幕式上,他以一曲《收獲》征服了億萬觀眾。如今,自稱“聞笑軒主”的毛鏑,又將精力投入到“音樂相聲”的創(chuàng)作和排練中。
1983年,毛鏑出生于素以“曲藝之鄉(xiāng)”聞名的天津,1歲時因一場意外導致雙目失明。9歲時,酷愛音樂的他拜天津音樂學院著名教授陸金山為師,開始學習笛子演奏。2000年考入中國音樂學院,成為該校正式錄取的首個盲人大學生。2004年,毛鏑順利畢業(yè),加入中國殘疾人藝術團,成為一名笛子演奏員。
藝術團的收入足夠維持生活,職務也很體面。而此時,毛鏑卻開始在心里打起小九九:找機會說相聲。毛鏑從小生活在聲音的世界里,聽廣播是他打發(fā)時間的唯一辦法。天津相聲很有名,打開收音機,無論哪個頻道都能傳出醒木和快板聲。從小聽慣了相聲,時間長了開始迷戀相聲,跟著學一些老段子。
盡管他能在大人面前字正腔圓地“復述”一些經典段子,家人仍不同意他學相聲。相聲,相貌之相,聲音之聲,集兩者大成。與健全人相比,盲人在聲音上比較占優(yōu)勢,但在形態(tài)動作和眼神上,絕對是劣勢。
家人的阻撓也沒有撲滅他心中的希望之火,他空閑時還是聽相聲,過過癮。通過廣播,他認識了一些在天津工作的熱愛相聲的盲人朋友。開盲人按摩院的穆懷鵬多次向毛鏑吐露,自己酷愛相聲,希望有機會上臺演出。在盲人的世界里,很多人像穆懷鵬這樣喜愛曲藝,卻少有登臺的機會。
毛鏑工作后的幾年,郭德綱的德云社火了,相聲之風再次刮起?!拔覟樯恫慌υ囋?,給愛說相聲的盲人朋友一個展示自己的舞臺?”
“開玩笑吧?盲人也能說相聲?”這是毛鏑聽到的最多的話。曾和馬三立搭檔的相聲表演藝術家張慶森失明后就告別舞臺,何況別人?
可毛鏑覺得,機會是平等的,不論是對健全人還是殘疾人。聞笑軒于2010年11月28日成立,在天津市一所中學的禮堂里,成員有“四個半”:毛鏑、北京嘻哈包袱鋪創(chuàng)始人高曉攀、穆懷鵬和妻子劉淑旭都算在內,他們當時4歲的女兒穆德佳算半個。
我需要你的笑聲,而不是同情
35歲的穆懷鵬最近出演了導演婁燁的新電影《推拿》,但他的本職是按摩師。他9歲跟一位“很專業(yè)”的鄰居學習快板,后來師傅改行賣油條了,但他還是癡迷快板、評書和相聲。從盲校畢業(yè)后,為了生計,他做了按摩師。
“四人半”的相聲社成立后的一年,根本沒有演出的機會。為了尋找合適的演出場地,毛鏑利用業(yè)余時間,在京城轉悠許久,直到2011年10月,位于地安門內大街一家茶社老板同意為其提供免費場地演出。
盡管場地費全免,但聞笑軒的演出也是不收費的。天津、河北的成員為了演出,每周都要往返北京。這么一來,毛鏑為了不增加演出人員的負擔,決定自掏腰包,為到北京演出的成員提供車費和餐費。
遺憾的是,2個月后,茶社老板改行了。聞笑軒也沒能找到下一個演出場地。2012年7月,毛鏑將演出場所搬到天津,他的執(zhí)著勁兒感動了和平區(qū)文化宮的領導。
與尋找演出場地相比,如何讓觀眾不受自己“盲人身份”的干擾,而專心于聽相聲,后者更有挑戰(zhàn)。若干年來的思維定勢,盲人等殘障人士,都被打上“同情”“弱勢群體”“需要被幫扶”的烙印。
他們在節(jié)目形式上也遇到過挑戰(zhàn)。毛鏑試過“暗場相聲”——將舞臺上的面光燈關掉,使觀眾看不到演員的表情。他以為這樣就會使觀眾舒服一些。
“后來才發(fā)現(xiàn),那純粹是自欺欺人。”有觀眾告訴他們,看到盲人說相聲,都“笑不出來”。“你們盲人站在那兒我就想哭?!?/p>
“在這兒,我不需要同情的哭泣,我需要聽到你們發(fā)自內心的笑聲?!彼麄円C明,盲人不只能“被幫扶”,還可以“送歡樂”。
他們默記舞臺的方位,盡量不讓別人領著登臺,為的是“不傳遞跟節(jié)目相反的信息”。他們恨不得“開場板一過就得有掌聲,三句話就有笑點”。但如果自己被人領上臺,觀眾的注意力就會轉移到盲人身份之上,光顧著同情,精心準備的開門“包袱”就沒用了。
他們渴求真誠的喝彩,而非同情的掌聲。毛鏑說,相聲跟別的藝術形式不一樣,掌聲可以騙人,但臺下的笑聲騙不了人。
2012年7月14日,聞笑軒成員在天津和平區(qū)文化宮進行了首場演出,2個多小時的演出,共7個節(jié)目。毛鏑以一首笛奏《小開門》開場,現(xiàn)場除了演出《武松打虎》《繞口令》《報菜名》等傳統(tǒng)劇目外,還有穆懷鵬原創(chuàng)的單口相聲《司馬懋斷御》。
當天的演出,毛鏑計劃對外售票。在同一座樓里,已有幾家相聲社團賣票演出。
但高曉攀建議他們暫時不要賣票,場地是免費的,而且以聞笑軒當時的水平,賣票等于騙錢。坦率的批評讓他們高興。他們最不希望因為殘疾人身份受到“另眼相看”。
35歲的穆懷鵬和妻子劉淑旭都是盲人,兩個人在盲校相識,畢業(yè)后一起求職、創(chuàng)業(yè)。結婚后,他們經營著一家按摩院,日子雖非大富大貴,倒也過得幸福和諧。
夫妻倆有一個可愛健康的女兒,女兒很有藝術天賦,所以他們就教她學說相聲。
穆懷鵬一家現(xiàn)在都是全國首個盲人相聲社團聞笑軒的成員,一家三口經常同臺為觀眾表演相聲、快板等節(jié)目,被觀眾親切地稱為“吉祥三寶”。在2013年天津衛(wèi)視蛇年春晚現(xiàn)場,穆懷鵬攜妻女憑借相聲《新編繞口令》,笑翻全場?!凹槿龑殹钡哪繕耸?,明年爭取上央視春晚。
穆懷鵬很注重在日常生活中收集段子。其中一位“海歸”是一家獵頭公司天津地區(qū)的主管,她定期幫穆懷鵬收集各種流行段子。他與按摩店的客人聊天了解世相,聽到可笑之事就用盲文記在小本上,或用手機錄音。有一回,他在公交車上聽一個小伙子抱怨找不到女朋友,“介尼瑪?shù)沽嗣沽?,連范喜良都有孟姜女,他不就是個包工頭嘛……”這話很快被他帶到了舞臺上。
穆懷鵬有自己的互動方式。比如當他聽到臺下手機鈴聲大作,就會順嘴來一句:“呵,您這鈴聲好——您這是諾基亞的iPhone幾呀?”哈哈大笑中,機主得到提醒,而其他觀眾的注意力就又回到他身上。
聞笑軒的演出也有禁區(qū)。他們小心翼翼避免“下三路”的包袱,也盡量不涉及生理缺陷。但這些盲人毫不避諱“我眼睜睜地看著你”這樣的詞句,盡管總有觀眾指出,“你們看不見,但你們說‘看哪兒‘看哪兒,是不是很假???”而毛鏑覺得,觀眾應該忘記臺上的是盲人,才會感受到快樂。
聞笑軒經歷了滾雪球式的發(fā)展,成員目前已有15人,積累了80多個段子。其演繹的“音樂相聲”既有東北相聲的粗獷火暴,也有天津相聲的輕松隨意,還結合了北京相聲的清新雅致,頗受觀眾喜愛。聞笑軒成立初衷就是搭建一座聯(lián)系盲人和健全人的精神橋梁,毛鏑做到了。
毛鏑說,自從組建了聞笑軒,他比之前更忙了,周末的時間基本用來忙活演出。這個舞臺來之不易,大家都無比珍惜。所以不管跑多遠的路、付出什么代價,都要來到這里。他自己每周都不辭勞苦地往返于京津兩地。
等到聞笑軒水平到了可以賣票的程度,毛鏑希望接受一些商業(yè)演出,補貼演員。但在區(qū)文化宮以及校園、社區(qū),他們仍將無償演出。
(編輯·麻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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