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一敏

1

蘇小北決定在周海生日那天向他鄭重表白，并且她想只要周海愿意，她愿意把自己當做生日禮物送給他。可是，她并沒有等到那天，因為周海在生日前一天為愛奔天涯了。蘇小北打電話時，周海剛出港。她興沖沖地問他生日打算怎么過，得到的是他掩飾不住興奮的回答：小北，我到深圳了，這個生日我要和她一起過！

蘇小北頓時懵了，一股寒意從頭襲到腳，然后是一身的雞皮疙瘩。

周海沒空給她解釋，只匆匆說了句：我還在機場，煙雨來接我。接著蘇小北就聽見從電話里傳來一聲飄渺的“嗨——”，電話斷了。不用說，一定是周海與那個叫煙雨的女人接上頭了。

周海是天生的藝術(shù)家，就算天下人都不認可他，蘇小北卻對此深信不疑。他們曾住在一個小區(qū)，一起上學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她喜歡他，喜歡他的畫。

周海人長得帥，又是搞藝術(shù)的，一直都很討女孩子歡心，蘇小北見過他一茬茬的女友，走馬觀花似的，她也不很在意。她覺得那不叫愛，只是玩，而愛是堅貞不移的，就像她對他。蘇小北想，周海應該是知道她喜歡他的。實際上，他也從未疏離她，他們之間的親密關(guān)系眾所周知，她是陪他喝過酒打過架甚至泡過妞的人。不是說男女之間沒有純粹的友誼嗎？那么，她和他，應該是有希望在一起的。

可沒想到，周海為了個網(wǎng)友拔腿奔深圳去了。見網(wǎng)友這種事本不是什么大事，讓蘇小北生氣的是，她對周海去見的這個叫煙雨的女人一無所知，周海壓根兒沒和她提起過，這才是問題的關(guān)鍵所在，也許只有愛了才會有秘密吧。果然，蘇小北再打電話過去準備刨根問底時，周海說：小北，你聽過一句話嗎，在夢里見到的人，醒來就應該去見她。我不停地夢見她，我愛上她了。

2

蘇小北也有一種想跟隨周海走天涯的沖動，可是她終究不如周海灑脫，她不能放下工作，不能不顧父母一走了之。她自嘲地想，理科生和藝術(shù)生終究是有差距的，理性總是叫人不夠勇敢。這樣想著，她對周海真是又愛又恨，甚至有一刻想和這個任性、自私的家伙絕交。但是，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時刻卻如潮水般涌來將她淹沒。一段時間里，她將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又哭又笑，想他想到發(fā)瘋。后來，她安靜下來，冷靜地想：都說網(wǎng)戀基本上會見光死，但愿如此吧。這里才是周海的家，生他養(yǎng)他的城市，他總會回來的。她要守在這兒，等他。

不出所料，周海果真要回來了，當然，又有點出乎意料，因為不過才三個月。蘇小北接到周海電話時，又詫異又激動，語無倫次地說：我去接你。

周海是坐火車回來的，20多個小時的硬座。蘇小北看著瘦了一圈憔悴不堪的周海，心疼地差點哭出來：怎么不坐飛機？省錢。周海不以為然地答。

蘇小北請周海去飯店吃飯，老鴨煲、紅燒肉、牛肉燉土豆，滿滿一桌子的菜。周海狼吞虎咽、吃得一腦門汗，邊吃邊口齒不清地說：好吃！小北，還是你對我最好。

蘇小北原本一肚子的疑問——關(guān)于他和那個女人，此刻忽然不想問了?；貋砭秃茫瑦劬褪且槐г共挥嬢^心甘情愿毫無保留。

周海喝了一瓶啤酒，情緒就上來了，黯然說起了他這三個月的生活。深圳是個美麗的城市，煙雨是個美麗的女人，因為她，他充滿了創(chuàng)作的靈感。他們?nèi)缒z似漆，她給他當模特，他覺得他的畫前所未有的好……蘇小北聽得心里有些凄惶，忍不住打斷他：那你為什么回來？

周海瞪著血紅的雙眼：小北，你說愛情的期限有多久？

蘇小北暗暗嘆口氣，她用腳趾頭也能想到，周海的愛情受挫了。說白了，人家壓根就沒想過要和他天長地久。深圳是什么地方，那里只生長欲望不生長愛情?？磥硭囆g(shù)家周海還是有著一顆單純的心。

周海和煙雨的故事是這樣的：周海的網(wǎng)戀沒有見光死，郎才女貌，轟轟烈烈了兩個月，他的創(chuàng)作靈感前所未有的飽滿，卻只賣出去一副畫。美麗的煙雨姑娘告訴他，和他在一起很快樂，但愛情當不了飯吃，她也絕不會嫁給他，她身后有很多事業(yè)有成的追求者。這無疑侮辱了周海的一腔深情。所以，在他們大吵一架后，他回來了。

3

蘇小北拉著周海去華仔發(fā)型，又去中央商場，理了發(fā)，換了衣，那個熟悉的神采奕奕的周海又回到眼前了。周海抱歉地摟摟她肩膀：小北，這錢，算我欠你的。她展顏一笑：遲到的生日禮物，正好補上了。

蘇小北問周海有何打算，周海說決定重新找份工作，總得先養(yǎng)活自己。蘇小北開心地拍拍他：好啊好啊，慢慢找，我有存款，可以先借錢給你?？墒撬龥]想到的是，周海接下來說：小北，過兩天我就回去。

蘇小北驚駭?shù)亓⒆。夯厝?？回哪去?/p>

深圳。我得回去，找份工作，煙雨說的對，一個連自己都養(yǎng)活不了的人拿什么養(yǎng)愛情養(yǎng)家？

蘇小北吸吸鼻子，忍住了要往外涌的淚。混蛋！她嘟囔了一聲，加大步子徑直往前，將周海撇在身后。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大聲問：你真的那么愛她？這里才是你的家，混蛋！

可是混蛋周海兩天后還是坐上火車走了，蘇小北往他卡上打了五千塊，發(fā)了條信息祝他一路順風，沒去送他。

一個月后，周海告訴蘇小北找到工作了，在一家廣告公司做設計，薪水尚可，他和煙雨又在一起了，他在深圳開始了新生活。他說小北，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蘇小北看著信息，眼淚就下來了，好好照顧自己，這是二十五年來周海對他說過的最溫情的話。

4

事實上，蘇小北不是沒人疼愛的女孩，比如陳希就對她一往情深。陳希有自己的公司，雖然規(guī)模不大，但跟了他，也是衣食無憂。難得的是，陳希是眾所周知的好人品，正直、上進、溫文爾雅、恭謙有禮，也沒有那種有幾個錢就想在外面亂搞的壞習氣。自從經(jīng)人引見后，他就一心一意地喜歡上了她。

蘇小北是在盯著周海的信息看了好久后想到了陳希，她有滿腹的委屈，想要一個肩膀靠一靠。

蘇小北不再特別排斥陳希，偶爾也和他一起吃飯，陪他去見見朋友，而陳希因為她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簡直受寵若驚，開心得不得了，更對她呵護有加。

蘇小北經(jīng)常加班，再重要的應酬，陳希都會推掉，只為了能準時接她，風雨無阻。他不止一次心疼地建議她辭掉工作，或者另找份輕松點的，只要喜歡，錢多錢少不是關(guān)鍵。他說掙錢養(yǎng)家是男人的事，女人可以獨立但真不必那么辛苦。

陳希對她的好，蘇小北看在眼里也記在心上，她想，其實嫁給陳希未嘗不是一個好結(jié)局?？墒撬裏o法忘記周海，總擔心他過得不好。她給周海打電話，十有九次無人接聽，她發(fā)信息，他也難得回一次。后來終于有次他回：忙，我很好，勿念。因此，她所能做的也僅僅是關(guān)心著深圳的天氣、關(guān)注著深圳的新聞，祝愿他和他愛的人有個好結(jié)局。

一切都在自然地發(fā)生，按照事物本來的規(guī)律。陳希捧著玫瑰帶著鉆戒向她求婚時，她還是有一剎那的猶豫。也是在一剎那間，她決定去深圳見一次周海。她對陳希說：我去深圳見一個朋友，回來給你答復。陳希顯然明白，但他毫不猶豫地點頭：放心，我會等你。

蘇小北下了飛機才給周海打電話，竟然接通了。她說我出差，在寶安機場，你在哪里？周海愣了片刻，說我來接你。

深圳的天氣說變就變，剛下飛機時還是藍天白云，突然就烏云密布，下起滂沱大雨。周海開了一輛白色獅跑。朋友的車，他淡淡地說。

周海瘦了不少，蘇小北很心疼。她問他是不是過得不好，他搖頭，挺好的。

她讓他帶她走走他每天必經(jīng)的路，講講他在這里的生活。她說我其實不是出差，就是想來看看你好不好。

他帶她去大梅沙，剛下過雨的海邊人煙稀少，海風吹過來，她突然有想哭的沖動。她大聲唱《聽?！罚簩懶鸥嬖V我，海是什么顏色，夜夜陪著你的海，心情又如何，灰色是不想說，藍色是憂郁，而漂泊的你、狂浪的心，停在哪里……

周海的心是停在煙雨那里的。那晚，蘇小北讓周海陪她喝了不少酒，周海便不再偽裝，他說煙雨還有其他的男人，他痛苦，可是卻沒法不愛她。只要她還在這個城市，他就要留在這兒守著她。

蘇小北心如刀割，強顏歡笑。后來，也許是酒精的作用，也許是心不由己，蘇小北終于還是把自己給了周海。周海清醒后，連聲說對不起，她裝作無謂地拍拍他的臉，笑著說酒后亂性，你別往心里去。

5

蘇小北不再主動和周海聯(lián)系，周海也似乎忘了她。當然，隔著兩個城市的生活，忘記才是常態(tài)。

蘇小北接受了陳希的求婚，和他住到了一起。幾個月后，她和陳希結(jié)婚了，接著，她懷孕了，辭職了，日子波瀾不驚，妥帖安好。周海的影子漸漸地在她心里模糊起來，愛情亦如隔岸煙火，她也不大記得清了。她現(xiàn)在最關(guān)心的是肚子里的孩子和丈夫的衣食住行，這個家，讓她感到溫暖踏實。

那天，她在家里聽音樂做胎教，手機上突然跳出來一條短信，是周海的：小北，我決定回來了。你能來接我嗎？

她拿著手機怔忡了許久，煙雨最后還是離開周海了，所以他才決定離開那座空城吧。她的心里隨即還是浮上了絲絲縷縷的難過，為周海，而不再是為自己。她不忍打擊他，她曾那么愛他，而現(xiàn)在，即使愛情沒有了，她也不能隨便將他丟棄。

她回：好啊，當然來接。

蘇小北對陳希說有個老朋友從深圳回來了，讓他開車陪她去車站接一下。陳希什么也沒問，一口答應。

蘇小北在人潮洶涌的火車站出口一眼就看到了周海，他更瘦了，提著個大行李箱，一臉疲憊。蘇小北朝他使勁揮手，他丟下行李箱，張開雙臂朝她跑過來，也許是想要給她一個擁抱吧。只跑了兩步，他驀然停住。

大腹便便的蘇小北笑意盈盈地拉著陳希走過來。

不過只一瞬，周海便笑了，他輕輕地、禮節(jié)性地給了蘇小北一個擁抱，又和陳希握了握手，真誠地說：恭喜你們。

周海在南京重新開始了新生活，上班、畫畫，一直單身，偶爾去蘇小北家里坐一坐，和她兒子打成一片。很久以后，在一次畫展上，蘇小北看到了周海一幅名為《錯過》的畫，上面寫著一句話：也許令我們念念不忘的未必是愛過的，而是最值得愛卻沒來得及愛的那個人。我是怎么錯過了你？

陳希說畫里的女孩真像蘇小北。

（編輯 高龍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