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開周

人人都知道，現(xiàn)在房子是個大問題。

其實不光現(xiàn)在，很早很早以前，房子就是個大問題。只要有了城市生活，就必然會出現(xiàn)房子的問題。無論唐代還是宋代，大城市的人口往往數(shù)十萬計，這么多人集中在一起，又沒有高樓大廈，可怎么得了。唐宋時期房子就是皇上關心的大問題。

大唐盛世聽起來很浪漫吧？翻翻《太平廣記》，長安城里租房定居的小商販甚至小官吏俯拾皆是，還有人因為交不起房租而流落街頭呢！白居易聽起來很牛氣吧？請讀他的自敘詩：“游宦京都二十春，貧中無處可安貧。長羨蝸牛猶有居，無如碩鼠解藏身?！睆目贾羞M士到當上太守，老白一直沒能買上房子，20年以后才跑到洛陽買了一所，還是二手的。

宋朝商品經濟空前發(fā)達，可是住房卻比唐朝還要緊張。聽聽大儒朱熹怎么說的：“且如祖宗朝，百官都無屋住，雖宰執(zhí)亦是賃屋?！?/p>

北宋前期，首都開封房價奇高，連一部分高級干部都要租房。到了南宋初年，宋金對峙，中原富人渡過黃河，把江浙房價抬得奇高，低收入家庭甭說買房，連租房都未必租得起，以至于金國間諜把北方房租低廉當成了宣傳利器，勸誘南宋人“棄暗投明”，搞得民心震動，宋高宗不得不趕緊頒布詔書打壓房租……

還有離我們最近的民國時期，關于當時房荒如何嚴重，民國窮人解決居住問題如何艱難，單看國民黨從上臺執(zhí)政一直到解放前夕總共建了多少廉租房就知道了。

上世紀20年代上海等地的“貧民住所”，上世紀30年代南京等地的“平民住所”，抗戰(zhàn)前廣州等地的“勞工新村”，抗戰(zhàn)后江浙等地的“善救新村”，以及1942年大災過后散布于豫陜邊境的那些“難民新村”，統(tǒng)統(tǒng)都是國民黨政府斥資興建的廉租房。

假如那時候人人有房住，假如那時候住房問題不是個問題，國民黨絕對不會去搞廉租房，這個說法您同意吧？

面對大量沒房子住的城市平民，朝廷也是下了不少心思，也就是今天所說的“調控政策”，有的“政策”下手是相當狠的。比如，唐宋兩朝也有廉租房。唐玄宗天寶九年，規(guī)定長安附近區(qū)縣的房租每間每月不能超過五百文。宋高宗紹興三年，規(guī)定房東不能私抬房租，否則房客可以“詣府陳告”，而政府可以重罰房東并將房子“沒納入官”。但這都是用國家命令來限制民間的房租水平，嚴格講不能算“廉租房”，只能算“限租房”。

國民黨統(tǒng)治下的廉租房倒是貨真價實的廉租房，第一，它們都是政府開發(fā)的，只租，不賣；第二，它們的房租水平確實比市面上低得多。以抗戰(zhàn)前青島市政府在沈陽路開發(fā)的“東鎮(zhèn)平民住所”為例，每間月租只有法幣1元，而附近廣饒路上私人搭建的茅屋都要每月兩元才能租一間。

政府開發(fā)的廉租房便宜，私人開發(fā)的住宅昂貴，大伙肯定都想去租廉租房，即使自己有房，也可以在租到手之后再加價轉租給其他人——這也是廉租房領域最常見的腐敗。怎樣才能避免腐敗，讓有限的廉租房可以公平、公正地供應給那些真正的窮人呢？

一是讓廉租房不那么“宜居”，這樣可以降低有錢有勢者入住的欲望。例如抗戰(zhàn)前廣州市政府開發(fā)的勞工新村，每戶限租一間，每間房的可使用面積還不到20平方米，只有一個臥室，沒有廚房和廁所，做飯和如廁都只能去小區(qū)里的公共廚房和公共廁所，而且所有住戶一律不能在小區(qū)里養(yǎng)寵物，不能打牌，不能打麻將，不能在夜間大聲談笑，管理制度比中學生宿舍還要嚴格。像這樣的小區(qū)，肯定只有真正走投無路的窮人才樂意住，你讓處長、科長們住，倒貼錢他們都不會來。

二是搞抽簽。比如說1947年建成的長沙市第二善救新村（位于打靶場），總共只有86間房，符合入住條件的住戶卻有200多家，長沙市政府只好讓大伙去抽簽，誰抽中誰入住，抽不中的只能輪候，就跟現(xiàn)在經適房搖號一樣。

經適房搖號總是會有貓膩，而解放前的善救新村抽簽卻很公正：抽簽現(xiàn)場有參議會（相當于現(xiàn)在的人大）監(jiān)督，抽簽結果要在報紙上公布，所有沒抽中的住戶都是義務監(jiān)督員，只要能指證某個抽中者是公務員或是有房戶，地方法院立馬就會把那個作弊者法辦，然后舉報者就能取而代之，住進夢寐以求的善救新村……

（選自《國家人文歷史》2013年第6期）